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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常情

(2008-12-09 00:41:37) 下一個

             (紀實)

  如今這時代講究“性解放”。這使我常回憶1970年代,我在農場“上山下鄉”年代的愛情。或許現在的年輕人認為如同嚼蠟;或許我們這個年紀的“老夫子”們也不怎麽認同。唉,就算是那個年代的人之常情吧……

  食堂幹活的東北女青年劉玉敏和北京的那個病包子張燕生“好”。此事張揚開後,大家都議論紛紛,並不是覺得他倆不該搞對象,而是劉玉敏居然從食堂偷飯票給張燕生。這不等於占大家夥兒的便宜嗎?聽說他早就開始辦“病退”。既然想趕快離開農場回城,怎麽還去搞對象?而且還是東北的,明顯的就是想占便宜。別看張燕生其貌不揚,勾搭女性還挺老練的嘛。

  劉玉敏很漂亮,小巧玲瓏,大眼睛,一笑兩酒窩。追她的東北青年不少,怎麽就偏偏看上了矮胖子張燕生?她還比張燕生大呀!誰知道?要不是食堂幹活的另一個東北小夥子,大塊兒頭趙義華發現劉玉敏偷偷拿飯票給張燕生,大家還不知道他倆在談朋友。他倆膽子也太大,張燕生在劉玉敏那兒買飯,劉玉敏就趁此機會往張燕生手裏塞飯票。

  事情敗露之後,劉玉敏馬上被調出食堂。她和張燕生搞對象的事也人人皆知。

  劉玉敏失敗的追求者們勃然大怒。最惱怒的要數當年最愛打群架的東北青年李一川。他濃眉大眼,大個,一身的塊兒,一身的勁兒,還是機耕隊的副隊長。他追劉玉敏好幾年,竟沒有“有誌者事竟成”。關鍵張燕生和他一比,反差太大。他心裏能平衡嗎?憑什麽這矮胖子結了桃花運?“找北京青年也沒什麽,你劉玉敏也得找個好的呀?張燕生那熊包樣。太給東北青年掃色(東北話,讀sai),丟人!”

  東北青年大都有同感,也同情李一川。已結婚的一些東北青年都找劉玉敏談。

  “那張燕生能真心和你處對象?他到時候‘病退’回北京,你能進北京?”

  “為啥不找個東北的?哪個不比張燕生強?你到底看上他啥?要樣沒樣!矮胖子、短腿,身上沒一點筋骨。要才沒才,說話還有些結巴。人也不仗義。別的北京青年哪個不比他強?”

  “你可別犯傻。說不定明年你能上護校離開農場。老和張燕生泡在一起,出事就不好辦了。倒黴的還是你自己。”

  大家找劉玉敏可謂苦口婆心。可劉玉敏整個一個頑冥不化。“劉玉敏八成讓張燕生那小子幹了!”東北青年中很多人都這麽猜測。

  不無道理。但“幹”了又怎麽樣?

  其實矮胖子張燕生能結“桃花運”也並不奇怪。他在宿舍裏沒人理,可與小於子,就是曾被北京臭小子們暴打過的東北男青年,關係甚好。他倆怎麽會成為莫逆之交?不知道。有時事情就是這樣,別問為什麽。張燕生是小於子的哥們兒,到了晚上自然常常去串門。而劉玉敏是小於子妻子的好友,也常常來聊天。他倆是小於子家中的常客,所以很早就相熟。多少個無所事事的夜晚,小於子夫婦和他倆坐在一起閑聊或打牌,小於子的兒子早已熟睡在炕頭上。這時光到也滋潤。聊天多是張燕生漏洞百出地胡吹,剩下三個眼巴巴地聽。要是在宿舍裏,他不會有這個“市場”的。

  張燕生恐怕早就對劉玉敏動了心,總是含情脈脈地盯著這個小巧的女人,時不時地用話挑逗。劉玉敏頭也不抬,保持著沉默。小於子夫婦是過來人,早就注意到張燕生的舉動。小於子的妻子看不上張燕生。看見這小子色迷迷的樣子有些不安。女性的直覺有時很靈。小於子對此事采取無所謂的態度,他並不認為劉玉敏會看得上其貌不揚的張燕生。但要是劉玉敏真的和張燕生好上了呢?那恐怕也得替劉玉敏暗暗叫苦,盡管張燕生是他好朋友,平時還盡幫他幹家務活。

  夏天的時候,小於子夫婦要領著孩子回老家探親一個月,房子得有人看。小於子想到張燕生,妻子則讓劉玉敏來。為此小倆口還吵了一架。最後還是丈夫讓步,讓妻子把房門鑰匙給了劉玉敏。當然說好張燕生也要來照料一下。

  得!這不是給張燕生和劉玉敏單獨在一起的機會嗎?但他們要是“王八瞅綠豆--對眼”,就是沒這個機會,他們遲早也要湊在一起。小於子夫婦剛走的那幾個晚上,張燕生都要在小於子家守著劉玉敏呆到深夜。他笑嘻嘻地總要動手動腳,但劉玉敏不讓這臊貓似的小子近身。不過她也不惱,這使張燕生騷動得越來越利害。

  一天晚上,劉玉敏忽然說她夜裏一個人在這兒睡真有點兒怕。張燕生再也按捺不住,衝動地一把抱住劉玉敏。這小女子竟毫不抗拒地癱倒在炕上。嚇傻了吧?不完全是,還有種神秘的力量起著作用。要知道異性相吸。是的,照別人看來,張燕生的條件遠不如以往的追求者,可誰讓那幾位沒機會呢?他們沒有在劉玉敏最渴望異性的時候到來。靜靜的夜,一男一女靜靜地對視,本能在此刻特別強烈地起作用。

  對張燕生來說,這也是初次體驗,亢奮、緊張、衝動把本該是男歡女愛弄得亂成一團。可過後他漸漸平靜下來,居然還顯得很老練。看著不住顫抖、哭泣,激動異常的劉玉敏,很溫柔地把她抱在懷裏,久久的。他贏得了劉玉敏。不過張燕生這種溫情也並非虛情假意。

  情欲是要得到滿足的,不可壓抑的,現在他在劉玉敏身上得到;此時此刻,他的內心也是充滿對劉玉敏的愛。

  一發而不可收,乾柴烈火這麽一燒什麽都能融化。兩個人天天就盼著晚上到暫時屬於他們的小屋,如膠似漆地廝守在一起。張燕生還從連隊的醫務所裏偷了幾盒避孕套,免得劉玉敏提心吊膽。這女孩子比張燕生還大兩歲,但對性一無所知,竟不敢看張燕生拿來的避孕套。隨後緊緊地抱著張燕生,說他們應該結婚,她不想偷偷摸摸。之後便發生了偷飯票的事。

  他倆立刻成了連隊議論的中心。已經這樣了,兩人乾脆眾目睽睽之下手拉手。晚上當然照常在小於子家過。李一川氣炸了肺,“這是通奸!兩個人都是臭不要臉!”他要幹涉,理所當然地幹涉。一定要捉奸。

  晚上,他藏在小於子家附近的柴禾垛邊上。不久就看見張燕生來敲門,劉玉敏開門讓他進去。李一川見狀立刻變得象一隻要凶狠報複的狼。不過他還是在蚊子成堆的柴禾垛邊上忍耐著。從窗戶的燈影裏看不清楚裏麵都幹些什麽?不久燈一黑,李一川頭“嗡”的一家夥。他迅速地撲上去,沒命地砸小於子家的門。

  動靜太大,左鄰右舍都從柵欄探過頭來看。李一川就是要當場捉奸。他砸得更凶,還不住地大叫:“開門!逼養操的!開門!”甕中捉鱉,圍觀的越多越好。

  屋裏起初沒有動靜。在外邊門都要被砸破時,裏麵亮了燈,劉玉敏來開門。李一川一把推開她衝進屋去,卻見炕上整整齊齊,張燕生穿戴整齊,整個一個“正襟危坐”,雖然表情極不自然。

  “你倆關著燈幹啥?”李一川怒吼著。他忽然很後悔剛才沒破窗而入,把他倆雙雙在炕上捉個正著。砸門的時間有好幾分鍾,通奸者從容掩蓋“罪證”。

  “我們根本沒關燈。”張燕生失口否認。他還不知道門外已經站滿了人。

  劉玉敏戰戰兢兢地剛進屋,李一川大喝一聲:“你這個破鞋!”狠狠一把又將她推了出去,跟著再將劉玉敏推到院子裏。劉玉敏還想抗拒,李一川一把揪住她的頭發一甩,將她狠狠地摔倒在地上。“上革委會去!”李一川分開眾人將剛爬起來的劉玉敏推出院子,當著眾人又一次揪住劉玉敏的辮子將其掄倒。他瘋狂地將“破鞋”連踢帶打地推向革委會,到了那裏就可以證明劉玉敏、張燕生的“非法通奸”。

  劉玉敏一路上一聲不吭。

  屋裏的張燕生呆若木雞般的坐著,臉色慘白。

  當下圍觀的人們一片議論。因為他們很多都是已婚的東北青年,所以都認為劉玉敏自作自受。但又覺得李一川做得太過份。劉玉敏也是老鄉,怎麽能這樣對待她?

  第二天消息傳到大田隊宿舍,北京的小子們都挺惱怒。他們是對張燕生不滿。“是人就得拚了!張燕生這王八蛋把劉玉敏操了,他就得對她負責!”“膽小鬼!一點兒血性沒有!活著幹什麽?!”

  革委會主任也是東北青年,他沒在這事上大作文章。他不想激起兩地青年的矛盾,隻是私下找劉玉敏談了很久,要她和張燕生斷掉,並許願明年要她上護校。劉玉敏便同意了。

  其實他倆根本就沒斷,隻是更加隱蔽地幽會。每次兩情相悅後,劉玉敏就緊緊地抱著張燕生,“我已經是你的人了,我已經是你的人了。”深情地喃喃自語。

  第二年劉玉敏果然被選拔為“工農兵學員”上了護士學校。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他倆這事不了了之。

  再過一年,張燕生的“病退”也辦妥了,離開了農場。他到了縣城,把行李托運回北京,自己悄悄地去了劉玉敏所住的護校。這是劉玉敏要他去的。如果一個月前他和劉玉敏還心心相印,現在就是心猿意馬。不過他還是應邀去了這個設在一個縣城裏的護校。他來到護校宿舍見到劉玉敏的第一句話就是,“我‘病退’辦成了!”

  “那你現在可好了!可以回北京了!以後在北京找個工作多好呀!”劉玉敏真為他高興。

  張燕生笑笑沒說話,心想她怎麽這麽不敏感?

  劉玉敏完全沉浸在兩人相遇的興奮中,很快把張燕生介紹給護校的女友們,又帶著張燕生逛商店,上澡堂子洗澡。傍晚轉回來他們來到學校招待所。進了屋,劉玉敏見沒別人,一把抱住張燕生,含情脈脈地看著他。可張燕生卻慢慢拿開劉玉敏的雙手,皺著眉,“咱們應該好好談談。”

  真俗!這故事聽起來如同嚼蠟!可誰讓這愛情本身就很廉價?劉玉敏馬上意識到不妙,“你不想和我好了?”她脫口而出。

  “咱是那無情無意的人嘛?”張燕生極力保持著冷靜。“可事情沒那麽簡單!”

  “可人家已是你的人了!你讓我怎麽辦?”劉玉敏恐怖起來。“人家是你的人了!”她當然早就知道張燕生辦“病退”,她也時時焦慮不安。可那時她相信張燕生的山盟海誓,更重要的是他們相愛。盡管張燕生其貌不揚,但是他給了她異性的快慰!要不怎麽說“情人眼裏出西施”?欲望的相互滿足改變著視覺效果。他們那時是多麽快樂。怎麽這一切都變了?!就因為他“病退”回了北京?可她也是上了護校,也是城鎮戶口。到時候他們還可以往一起調。還有!如果張燕生給她甩了,她還怎麽做人!她已不是黃花閨女,想到這兒她痛哭起來。

  “你先別哭呀?人家話還沒說呢,你怎麽先哭呀?”張燕生使勁喝著水。看來他是比較笨拙,或者說內心確實還有幾分誠懇。他完全可以對劉玉敏置之不理,回了北京之後,寫上封絕交信,要不然就來個“冷處理”,慢慢拖,拖黃了!讓時間讓劉玉敏接收既成的事實。那樣聽起來有些殘忍,做起來卻順理成章。你看看現在。

  “那你幹什麽還來?”劉玉敏嗚咽著。巨大的被欺騙感已完全控製了她。太突然,太難以接收。

  “你讓我來的。”張燕生氣粗起來。“你寫信讓我來看看。”

  “我讓你來就是讓你和我說這些?你把我毀了。現在你不要我了。你自私!”劉玉敏使勁用手堵著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眼淚成串地流下來。

  “你先聽我說。”張燕生急得跺腳。“我在北京,你在黑龍江的小縣城裏。咱們要是結婚了你怎麽往北京調?以後有了孩子你怎麽……”

  “過去夫妻兩地分居的多了,你為什麽不能?你憑啥說我不能調到北京去?”

  “我沒法和你說這沒影兒的事。咱們現在還沒結婚呢。你也不是不知道,咱是草民,小小老百姓,辦個‘病退’都這麽難,回北京我還得找工作,身上分文沒有,結婚?早著呢。現在幹什麽不得‘走後門’?我自己找個工作養活我自己就不錯了。哪找關係給你辦事?……玉敏!你比我大,到時候你拖不起!我要是不來,回了北京給你來個慢慢拖,你是不是覺得比現在把話說清楚好?我是一心一意為自己著想嗎?我是自私,誰不自私?!可誰讓我是沒本事的人呢?”

  “你讓我怎麽找別人?我們有了那事。我這輩子完了。嗚嗚嗚……”劉玉敏用手捂著臉大哭。“我來護校就有人給我提對象,我告訴他們我有了。你要是跟我黃了,我一輩子都不結婚了。”

  張燕生默默地站起來,拿起手提包,“我得走了。”他見劉玉敏沒反應又說:“我原來不打算來的,但想想還是該把事兒說清楚。如果咱們都在農場出不來,咱們就結婚,可現在咱們都出來了,這事就得好好考慮一下。我知道你對我很好,我對不起你,可你讓我怎麽補救?你讓我和你結婚也就是麵子上好看點兒。可你能有好日子過嗎?……我和你有了那事,可那時我真的喜歡你!可現在不同……”

  “你走吧,走吧!”劉玉敏不能再聽下去。張燕生從門口出去時,她看也不看。“我不恨你,不恨你!隻恨我自己,隻恨我自己!我早知道會有這麽一天。”

  十來天後,心情漸漸平靜的劉玉敏收到張燕生的信。大意是他很對不起她,但感情不是理性能決定的。想到在農場時他們那麽好,他心裏也很難過。但“強扭的瓜不甜。為了咱倆的幸福,咱們還是各奔東西吧。咱們誰也別怨誰,各自把對方忘了吧。”劉玉敏用火柴把信燒了,她呆坐著看著那封不長的信化為灰燼,但沒有哭。

  故事講完了。太平淡?本來就是說人之常情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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