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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振傑之死

(2008-10-20 01:15:46) 下一個

          (紀實)

  我們曾是哥們兒,可後來不好了,那時他幾乎和所有的朋友都冷淡了,跟著在一次毆鬥中他被打死。如果……

  那是三十年前我“上山下鄉”時的事,一晃三十年,人生真快!生活中留下多少美好的回憶,可一想到他……

  他一動不動地橫躺在大鋪上,頭上纏滿繃帶,看不見眼睛、鼻子、嘴和另一側臉頰。另一側臉頰已毫無血色。血仍從鼻、嘴的位置透過紗布不斷地滲出,血跡還在慢慢地擴大。炕席上留下一大攤血,血水從鋪板上不斷地滴在鋪下的地上。江振傑死了!人死了怎麽就顯得小了許多?!

  門口大鋪邊上並排坐著三個人,馬銳之、肥貓和遲民。一個個眼睛仍舊血紅。北京的小子們默默地走進基建隊宿舍,和這三位對視了一眼,又默默地退出來。他們都極不自然地裂嘴笑笑,眼神裏充滿著茫然不知所措,剛才和江振傑進行了一場殊死的搏鬥!他們要打江振傑是蓄謀已久的、人人皆知的。可人打成這個樣是所有的人都沒料到的。

  江振傑在宿舍裏被這三個人往死裏打卻沒一人管?確實這樣。這不可能!他有一幫哥們兒,他是如此的健壯,勇猛地象隻老虎。可你看看眼前這情景。

  早有人告訴江振傑剛交了幾個月的女朋友趙彤,可她隻是愣愣地坐在女宿舍裏不動。誰也不敢和她說話。

  江振傑是在五月份和趙彤交上朋友的。到今天才四個月。那時分場基建隊在曬穀場蓋儲糧大棚。人手不夠,革委會主任調來大田隊一個排的女青年當小工,其中就有趙彤。趙彤被北京男青年稱為豔妞。她得確性感,盡管穿著寬大的衣服,還是透出她個高、腿長,寬胯、細腰,聳起的胸部和長長的脖子那麽引人注目;眉眼也整齊,薄唇、一口白牙。她很潑辣,敢和小子們對罵“操你媽”,是她主動和江振傑說話的。幾天後他們便在收工後約會。都是十八歲的年華,少男少女能不相互吸引嗎?

  北京的小子們對他們交朋友沒人公開的說三道四。江振傑是仗義豪爽之人,趙彤是大家公認的漂亮女孩兒,這不就是英雄配美人兒嘛?也是他們不該搞對象,可交個朋友又不是結婚、成家。再說了,兩個人都是北京的。可馬銳之依舊有放肆的時候,時不時地下流地議論趙彤尋開心。江振傑已經和趙彤交上朋友,他還不收斂,真是找不痛快!江振傑這是從娘胎裏出來第一次接觸女孩子,正神魂顛倒呢,絕對地受不了這個。別人一傳過話來,他變惱怒起來,當眾指著馬銳之,讓他放老實點兒。馬銳之臉紅一陣白一陣不敢發作,十分下不來台。到不是江振傑身邊有太多的哥們兒。他很清楚,北京的小子們多數都認為江振傑大可不必為此事發作。但他更清楚的是,一對一的打,他根本不是江振傑的個兒。對此他隻有韜晦。

  肥貓和江振傑結怨也是因為趙彤。夏鋤鏟地,男青年們養的狗也跟著去湊熱鬧。幾條狗跟著主人,跑前跑後地搖尾巴,舔人們的手心。它們還不斷地相互撕咬,得勝了撒歡兒,咬敗了夾著尾巴跑。有個叫“傻殼”的黑黑的肥胖的公狗總是吃敗仗。為爭奪一條掉在地上的大花手絹,傻殼又敗了,耳朵被咬得濕糊糊。它哀叫著跑到主人身邊,乞求愛撫。主人追過去搶過得勝的狗叼著的手絹,順手係在傻殼的尾巴上。傻殼得意之極,用尾巴使勁搖動著大花手絹。怎麽就那麽巧?這條手絹是趙彤的。

  “傻殼”甩掉了手絹,被肥貓揀到。“大花手絹!”肥貓開始耍活寶,他比把髒糊糊的手絹頂在頭上,引得周圍的人們一陣笑罵。忽然大田隊女青年那邊走過來趙彤。“別不要臉啊!那是我丟的手絹!”

  她可真有些盛氣淩人。要手絹就要唄,怎麽撿手絹的就“不要臉”啦?肥貓覺得很敗興,把手絹往地上一扔,“誰不要臉了?我怎麽知道是你的手絹?”

  趙彤撿起手絹轉身就走。“臭不要臉!想找挨罵你就說一聲!”

  “你他媽的臭不要臉!也不問清楚就罵人!”肥貓惱火起來。

  “誰罵人?誰先說的‘他媽的’?”趙彤又轉過身來指著肥貓。

  “你說‘臭不要臉’是不是罵人?”

  “你本來就不要臉!拿我的手絹幹嘛?你想耍流氓啊?”

  “我流氓?我流誰了?流你媽了,還是流你奶奶了?我操你媽的!”肥貓顯然急了。

  “我操你媽的!”趙彤瞪著眼一點兒也不示弱。

  “你用什麽操?”肥貓反問道。

  小子們一片哄笑。我一見越吵越不像話,緊著喝止肥貓。不少人已注意到下地鏟地的基建隊那邊,江振傑的青臉已拉下來。肥貓當然是不想惹事的,可趙彤當眾罵他,現在更是跳著腳的辱罵,簡直是咄咄逼人。你聽呀,“……你要是想找不痛快說句話!你小王八蛋欺負別人行,欺負你姑奶奶我可不成!小流氓!別以為說點兒下流話就能把誰嚇住!……”

  我悄悄對肥貓說:“好男不和女鬥,再吵下去,你可散德性散大了!你到地邊的樹趟子裏去撒尿,躲開她!”

  趙彤見肥貓走遠,又罵了一句,“混蛋!”悻悻而去。

  中午在地裏吃飯時,馬銳之對悶悶不樂的肥貓說:“行呀,肥貓!沒想到你還真聰明!再對罵下去,江振傑非打你不可!與其那時趙彤把江振傑叫來讓你嘬癟子,不如早點兒收場。我知道這事不賴你,可誰讓你打不過江振傑呢?讓趙彤臭罵也真窩囊!其實她也就是個婊子。她現在就說是你‘姑奶奶’,以後還不得是你祖宗?明擺著,早晚騎在你脖子上拉屎!”一席話把肥貓的火又拱起來,他臉都發紫。

  傍晚收工的路上,肥貓忽然躥出來,用鋤頭截住走過來的趙彤。“說!你他媽的說清楚!誰不要臉啦?”嚇得一幫女青年“哇哇”亂叫。

  “你想幹嘛?早上老娘還沒把你罵夠是怎麽著?”趙彤一點兒不怵。

  肥貓衝過去用鋤頭杵趙彤。“別以為誰怕你!你他媽的當老母豬的老娘去!”

  趙彤慌忙用自己的鋤頭擋,“幹嘛你?幹嘛你?!”

  “噢-”大田隊的小子們起哄。馬銳之大呼:“‘王矮虎’大戰‘扈三娘’!”

  趙彤終於被一鋤頭杵倒在地大哭起來!一幫子北京女孩子都上來指責肥貓。我拉著他就走。馬銳之又打趣說:“‘現代王矮虎’之所以能夠取勝,主要是一身正氣,沒色迷瞪眼!”這場麵幸虧沒被江振傑撞見。

  可江振傑能不管這事嗎?晚飯剛過,趙彤向他哭訴了肥貓的放肆之後,他就一臉怒氣地來到大田隊一班宿舍外邊,高聲叫肥貓出來。肥貓一聽不妙,出了門還沒容他開口,江振傑上來照腮幫子就是一拳,肥貓一下子摔倒!江振傑不說話,跟著又是幾拳幾腳。人們都擁出門拉開他們。江振傑非常衝動,“呸”了一聲,轉身就走。肥貓從地上爬起來,鼻子嘴都破了。他不說話,憤憤地瞪著江振傑的背影。

  江振傑可以說是墜入情網。他是真情的,深深的激動,魂不守舍。可趙彤卻有些玩世不恭,有時簡直就是在用江振傑。趙彤住的宿舍裏的北京女青年隻要有動力氣的事,必定叫江振傑出力。江振傑其實是極願意的,但受不了趙彤對他有意無意的冷落。晚上約會,趙彤時常來晚,有幾次還帶了她的女伴兒。多麽令人不快!這能叫幽會嗎?然而趙彤卻歡天喜地的樣子,似乎江振傑的作用就是陪她和她的女伴兒,傍晚趙彤和她的女伴兒在防風林裏走,江振傑默默地跟在後麵象個保鏢。

  有這麽幾次江振傑就沉不住氣,明顯地表現出不快。你不是不高興嗎?好吧!下次約會趙彤乾脆爽約。江振傑陰著臉找到趙彤說,他昨晚在場區邊上等了兩個鍾頭。趙彤隻是淡淡地說她昨晚忽然頭疼。多麽令人失落,多麽刺激自尊!江振傑憤憤然,佛袖而去,並揚言“算了”。可他忘不了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接觸的女性。異性的感覺太強烈了,劇烈心跳的接吻象電流,為趙彤他什麽都願意幹,隻要她也表現出真情。他站在宿舍外邊哭了很久,回到屋中眼睛還是紅紅的。

  這回是趙彤來和解,第一次來到基建隊宿舍外邊叫江振傑。一切又煙消雲散。江振傑可謂全身心地投入。

  可自幼和汪振傑一起長大的孫建達漸漸怨聲載道。他和江振傑合著過,每月每人拿出二十塊錢放在一起,吃喝不分家。本來嘛,一起撒尿和泥長大的,能分你我嗎?可自從江振傑交了女友,他倆的“經濟”入不敷出。江振傑常常要買點兒水果罐頭什麽的,在約會時與趙彤共享。別以為這算不了什麽,一瓶水果罐頭一塊多錢,隔三岔五來這麽一次,孫建達很快發現了“赤字”。他吞吞吐吐地表示要“分家”。自尊心極強的江振傑臉一板,“分就分!”得,江振傑和孫建達不那麽“鐵”了。愛情可真貴。

  宿舍裏莊誌軍的洗衣粉經常被江振傑綽走讓趙彤洗衣服,趙鐵成的鞋刷子讓江振傑借給趙彤一直不還。去約會的江振傑總是穿走王新華的的確良白襯衫。大夥頗有微詞。但江振傑與哥們兒最大的疏遠還不是因為這些,而是他再也沒時間和北京的小子們泡在一起,他要讓所有的空閑時間都和趙彤在一起。愛情真自私。

  馬銳之的時機到了。他開始散布越來越多的對江振傑不利的言論。其主要內容是,江振傑為了一個女人有多麽的不仗義。馬銳之還常到大田隊北京人那兒“遊說”,中心議題是,江振傑“昔日大英雄,如今大狗熊”。沒人再給日益孤立的江振傑傳話。而江振傑也似乎沒有察覺對他越來越不利的流言,隻是深陷愛河。而後他又幹了件進退失據,被馬銳之抓住不放的事情。

  夏收割麥子時,趙彤在庫房中領到一把“東風刀”。這是一種鋼口很好的鐮刀,多年以前農場購進過一批,後來不再購進,改用自己總場生產的鐮刀。兩種鐮刀質量相差很遠。農場自己造的鐮刀割一會兒就鈍,而東風刀使用很長時間仍舊很鋒利。割地是累活,使好刀、壞刀大不一樣。東風刀已經很少,趙彤能領到一把很幸運。她讓江振傑把刀磨快了去割麥子,可兩天後她的東風刀丟了。

  那天割麥子時,跟著下地的副連長領著青年們為“康拜因”,也就是牽引式聯合收割機打道。因為活緊,他讓男青年割,再找一些女青年跟在後麵捆麥碼子,然後垛起來。趙彤和另外五、六個女青年被分配來幹這活。趙彤把自己的寶貝刀放在地頭兒,收工時竟忘了拿,晚飯後才想起來,馬上叫江振傑陪他去找。可她記不準放刀的確切位置,找了一會兒天色暗下來,他們隻好作罷,趙彤很有些喪氣。

  可巧這把刀偶然地被後勤隊參加麥收的遲民撿到。他可真是喜出望外,沒想到收工回來會有意外收獲,憑空地得到把好刀。那幾天割麥子他情緒不錯,“寶刀”在手總是割在頭裏,還常常幫助別人。休息時,他拿出小磨石細細地磨刀,逢人便說:“打仗還得靠武器好!”

  消息不脛而走,遲民高興了沒幾天,趙彤便來索刀。開始遲民來個拒不承認,說他用的確實是東方刀,是他在庫房中領來的。趙彤態度十分強硬,“人家早告訴我了!你在地頭兒撿了把東風刀!那是我的。你別耍賴,把刀還給我!”

  “什麽叫我耍賴呀!這刀就是我領的!”遲民撿到刀的第二天就換了鐮刀把。他心想就是你的刀,你也認不出來,刀頭上又沒記號。他回宿舍拿出刀來給趙彤看。趙彤根本不看,伸手就拿刀。遲民一閃,把刀藏在身後。“哎!哎!說說看,有什麽記號?你怎麽看也不看就奪刀呀?”

  “你這麽耍賴沒用!換個把就以為人家不知道?我的刀上沒記號,但你這刀反正不是從倉庫領的。你就是在地頭兒撿的刀!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看你還是放老實點兒!”

  兩個人僵了。如果遲民一開始就說是撿的刀,把刀還給趙彤也沒什麽。可現在再還刀就顯得丟臉。他隻能是一轉身進了宿舍。趙彤能咽下這口氣嗎?她在後勤隊宿舍外邊高聲叫罵足足半個小時。遲民在鋪是躺著越聽越氣。你他媽的越罵越不給,終於罵聲沒了,可江振傑進了門。

  “刀呢?”見著遲民他劈頭就問。遲民一愣正不知說什麽,江振傑已看到鋪下麵那把東風刀,低頭拿起就走,也不搭話。遲民整個一個傻。事情便以遲民的丟臉結束。真窩囊。

  很快遲民便與馬銳之、肥貓結成三人小集團。“是漢子就不能忍下這口氣!”馬銳之振振有詞。“這婊子這麽猖狂仗著誰?那不仁不義的江振傑!他過去是條漢子。可現在色迷瞪眼了,鬼迷心竅了!仗著自己有點兒功夫,想擠兌誰就擠兌誰!咱們現在得找機會‘教育、教育’江振傑!不是為個人出氣,是伸張正義!”

  他們開始“備戰”。收工後,三人就在宿舍後麵練摔跤,還相互商量著比比劃劃地練打拳。肥貓最憨,常常是“拳靶子”。遲民一拳打在他肩窩上,肥貓立刻站立不穩跌倒在地,但馬上又爬起來。“再來!再來!”地亂喊,頗有自我犧牲精神。開始摔跤了。馬銳之常常給肥貓來個大背挎。肥貓也不示弱,連滾帶爬地撲上來就抱腿,馬銳之來個大仰巴跤。三人每每商量著戰術,怎樣才能迅雷不及掩耳地將剽悍的江振傑製服。這時肥貓又成了假想敵。兩人猛撲上來,又窩胳膊又撅腿。肥貓被壓在下麵“輕點兒,輕點兒”地亂叫,滾得一身泥土。

  馬銳之還有一項至關重要的任務,那就是保證他們三人在“教訓”江振傑時,即沒人幫助江振傑,也沒人勸架。這極重要。江振傑猛虎一般,如果有人幫他的忙,那他們三人還打得過嗎?如果他們剛動手打江振傑,周圍的人就拉架。日後江振傑要是報複起來就太令人膽寒了。

  遊說。馬銳之開始拚命地遊說。他要做到萬無一失。他常說:“救人不活白搭恩,殺人不死往日仇。”他遊說的重點是江振傑所在的基建隊。先是“個別談話”。因為江振傑住在那兒,他不能明目張膽地活動。他尋找任何機會去做他的“思想工作”。在外邊隻要遇上基建隊的人他都要湊上去侃個沒完。“……江振傑已犯眾怒!我們哥兒幾個要教育、教育他!所有的人都已答應不會幫江振傑打架,也不會上來勸架!知道嗎?每個人都知道這是為江振傑好!你肯定不會冒傻氣,到時候你隻要什麽都‘沒看見’就行!”

  對待不同的人,他還要上不同的“小灶”。見著王新華、莊誌軍、趙鐵成這些江振傑的一般朋友,馬銳之就說,江振傑向來誰也不放在眼裏,交了趙彤之後隨便用哥幾個的東西,好像是應該的似的。欺人太甚!這哪兒是什麽哥們兒,這不是擠兌人嘛?對方一點頭稱是,他話鋒一轉,“我們哥兒三個也是漢子,都受過江振傑的欺負。那氣是人就不能忍!現在要和江振傑一報還一報!他慣得他那個婊子太不像樣了!你要是仗義就得高抬貴手,讓我們伸張正義!……”

  對江振傑那幾個貼心哥們兒,特別是孫建達,他遊說的重點是漢子江振傑的“忘恩負義”上。“……操!你說江振傑現在還理你(孫建達)嗎?過去你對他多好呀!洗衣服、刷鞋從來不忘把他的也洗了。現在他玩妞去了!早把哥們兒忘了!反過來還占你的便宜,真讓人寒心。自從他和趙彤混在一起,他幹了多少不仗義的事?!他就覺得他狂,誰也不是他的個兒!咱們和東北青年打架是他一個人打的嗎?還不得靠眾哥們兒玩兒命?……”

  大車班的幾個北京小子過去和江振傑交情也不錯。魏常壯那時常到基建隊找江振傑聊天,現在當然是不怎麽來往。馬銳之告訴魏常壯的是,“江振傑說你一打架就吃虧,傻逼嗬嗬的!怨不得過去是個‘豁子’!”魏常壯一聽這話臉都綠了,他真沒想到江振傑會拿他的生理缺陷開心。他最怕的就是別人說他小時候是個兔唇。從此他再也不去基建隊宿舍。我眼睛有點斜視的毛病,也被馬銳之用同樣手段離間,他說“汪振傑說你從不拿‘正眼’看人”……

  這個星期天上午江振傑和趙彤又嘔了氣。他情緒很壞,回到宿舍往行李上一靠,扯件棉襖蓋著頭生悶氣。宿舍裏的人大部份都跑去踢球,孫建達靠在行李卷上發呆。馬銳之一看機會來了,領著遲民、肥貓來到基建隊宿舍門前,悄悄地透過窗戶往裏看了看,急切地布置,“肥貓進去,用鎬狠狠地梆臭王八蛋一下!他肯定會跳起來。肥貓立刻往門外跑,等江振傑衝出來,我和遲民出其不意地把這王八蛋撲倒。然後咱們三人就狠打丫的!必須極狠,要迅速果斷!”

  肥貓緊張地深呼吸,點點頭,提著鎬把進了門,臉直發白。馬銳之、遲民透過窗子注視著肥貓,心裏也很緊張,每人都拿了把四尺叉子。大凡打架鬥毆總是要靠一種衝動,失去了理智就會毫不猶豫的撲上去。可居心叵測的暗算卻需要狠毒、冷酷。肥貓沒有衝動的情緒,根本就無法戰勝自己。江振傑太厲害!他恐懼,直哆嗦!在屋中轉了一圈兒,竟又提著鎬把悄悄地退出了門口。

  屋裏的那幾個人見肥貓拿著鎬把神色慌張,心裏都明白會發生什麽事情,這幾位都沒有聲張,乾脆隨著肥貓出來。孫建達猶豫了一下,也出了門。他看了馬銳之他們一眼,徑直而去,看著這場惡鬥在眼皮子底下進行會讓他十分尷尬。

  “你媽逼!膽小鬼!怵了吧?我算是看錯了人,還以為你是條漢子!你丫的就是隻肥貓!你有什麽用!你……”馬銳之咬牙切齒地低聲責罵。

  肥貓沒等他話說完,一咬牙,立即返身衝進了門。隻見他貓著腰,雙手握住鎬把一躍跳上了鋪,掄圓了照江振傑蓋在棉衣下的腦殼狠狠地梆了下去!“咚”的一聲!江振傑“啊呀”一聲就跳了起來。

  怎麽回事?!肥貓沒按原計劃跳下大鋪往門外跑,見江振傑撲上來竟遲疑了一下,隨後趕緊舉起鎬把又準備打,沒想到江振傑順手奪過了鎬把。

  江振傑應該拿這鎬把打肥貓才對。可他把鎬把一扔,“你他媽的找死哪!”一個魚躍撲倒了肥貓。他太驕傲了,根本看不起肥貓,他要用一頓老拳讓肥貓領教他的厲害,油錘般的拳頭下得又狠、又快,有不了這麽幾拳肥貓就得稀爛。

  “我操你姥姥!”馬銳之一見不好,綽起四齒叉子衝進去,照江振傑的臉上一個突刺。正著!當時就把騎在肥貓身上的江振傑的臉頰刺穿!江振傑呀,江振傑!還不快跑?不!他要再狠打肥貓。先打癱一個再去收拾馬銳之,所有根本不理會突刺而來的四齒叉子,又是狠命地兩拳打在肥貓麵門上。馬銳之也慌了手腳,扔下四齒叉子跳上鋪,在江振傑背後用胳膊摟住他脖子玩命勒,使其不能繼續打肥貓。江振傑和肥貓都已滿臉是血。

  此刻江振傑已是腹背受敵,不過他還有機會擺脫跟他惡鬥的人們。掙脫馬銳之,衝到門外,隻要與馬銳之他們拉開距離,暗算他的人們就別想靠前。然而他還是沒這麽做!“我操你媽逼的!”江振傑怒吼著猛一扭身,抓住馬銳之的胳膊就勢一揪,竟把馬銳之從背後拖到麵前。現在是江振傑壓住了馬銳之!肥貓被打得瘟頭瘟腦,已經從鋪上掉了下去。馬銳之抵擋著江振傑的鐵拳,恐怖地大叫:“遲民!你媽了逼!你丫的還不快上!”

  遲民剛才隨著馬銳之一起衝進了屋,但看著肥貓和馬銳之在鋪上與江振傑撕打,竟驚慌得不知如何是好,聽到這一嗓子好像是方夢初醒,猛撲上來抱住江振傑的一條腿死命地拖。江振傑一下子趴倒,雖然他用另一隻腳將遲民蹬到了對麵的鋪下,但馬銳之掙脫出來。他不顧臉上的血,迅速地滾爬過來再次壓在江振傑身上。情形對江振傑越來越不利,遲民也從鋪下爬出來飛身撲上,死死地壓住江振傑的雙腿;肥貓晃晃悠悠地站起來,摸了一把臉上的血,過來照江振傑的頭揮拳就打。

  “用鎬把!用鎬把!”馬銳之高聲地、顫抖地叫道。肥貓又去綽鎬把。

  “去你媽的!”江振傑咆哮著猛烈地掙紮,幾乎把馬銳之、遲民從背上掀下去,這是他最後的機會了。“咚!”肥貓狠狠的一鎬把打了下來!一聲巨雷。“啊呀!”江振傑不由自主地用雙手抱住頭。“咚!”又一鎬把打在江振傑手上,疼得他立刻鬆開手。更糟了!第三下又打下來,直接命中江振傑的後腦勺,這可是人的生命中樞。

  “給勁!打得好!”騎在江振傑背上的馬銳之大聲鼓勵著。

  第四下!第五下!肥貓已經瘋狂,隻是機械地照著江振傑的後腦勺狠掄鎬把。每打一下,馬銳之就大叫一聲,“給勁!”

  “咚!”第六下!

  “給勁!”馬銳之和遲民齊聲助威。

  “……行了吧?!”江振傑終於求饒了。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求饒,也是最後一次!看不見他的臉,不知道他痛苦難堪的表情。他是不由自主,而且是極不情願地喊了這麽一嗓子。鎬把打得太狠,他渾身都已麻木,動彈不得。

  “行了吧”是什麽意思?應該是服輸哀求。然而肥貓聽到簡直駭然。他覺得江振傑在說:“行了吧?有完沒完?老子根本不在乎!有種你給老子留口氣!”肥貓又舉起鎬把,強睜著腫脹的眼睛,跳起來卯足了力氣掄。在他的意識裏,江振傑已是一隻負傷的猛虎,讓他翻過來,他們誰都別活。

  江振傑!你為什麽不說“饒命”?你為什麽不說“別打我了”?你為什麽不說“我服了”?

  “咚!!”第七下最狠地打在他的後腦上。完了!江振傑的頭耷拉下來,可已經瘋狂的肥貓完全意識不到這一點。他隻是機械地隨著馬銳之“給勁”的號子一下下地掄鎬把。“咚!咚!咚!咚!”直到第二十幾鎬把,馬銳之和遲民才慢慢地鬆開雙手。他們感覺到江振傑軟軟地趴在他們身下沒有了活力。肥貓早已站立不穩。他大口地喘著粗氣,惡心得要吐。

  “血!”遲民最先看到血順著炕席滲到鋪下,淌成了溜。在江振傑趴著的頭下邊,血跡正在不斷地擴大。馬銳之和肥貓這才去注意江振傑幾乎打爛的後腦勺和他倆一身濺的血點兒。

  三個人都站在鋪邊上愣愣地盯著江振傑。他在鋪上趴著一動不動,馬銳之上前使勁一翻江振傑軟軟的身體。血!鮮紅的動脈血從嘴、鼻和臉上的破洞湧出。他已沒了知覺,眼睛半睜著不再有神。壞了!馬銳之下意識地拿過一條毛巾去堵江振傑嘴、鼻裏流出的血。沒用!整個毛巾很快被血浸透。

  消息很快傳遍連隊。人們隨急著闖入門的分場大夫擁進了基建隊宿舍,對著江振傑目瞪口呆。大夫翻開江振傑的眼皮看看擴散的瞳孔,又用聽診器仔細聽聽心髒,便意識到江振傑已死亡。但他瞟了鋪邊上站著的馬銳之等人沒說話,而是拿出強心劑量好江振傑心髒的位置直接給心髒來了一針。過後馬上把江振傑的傷口用繃帶纏好。“我去革委會給分場掛個電話,叫他們立刻派車送江振傑上總場醫院!”他說著分開眾人往外走。

  “他的傷怎麽樣?”馬銳之懷著僥幸心理問道。

  “很嚴重!現在還很難說!”大夫要穩住三名凶犯。

  馬銳之顯然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走出門對沉默的基建隊的人們拱手,“真沒想到!肥貓打得重了。打架這種事沒譜!看看肥貓那慘象就知道剛才江振傑有多狠!出於自衛,肥貓不得不然!就事論事,肥貓今天也是失手把江振傑打成這樣!且不說我們也是事出有因,為了伸張正義!他江振傑不仗義有目共睹!到時候眾哥們兒可得替我們說話!”

  肥貓和遲民已經亂了方寸,傻呆呆地坐在鋪邊上不知如何是好。

  分場的車來了,大家七手八腳把江振傑抬上車。車開走後,隨車來的分場保衛幹事和另外幾名份場幹部立刻把馬銳之等三人帶到革委會訊問。馬銳之臨走再次向人們拱手,“全靠眾哥們兒幫忙啦!”

  分場的另一名保衛幹事忙著照相,詢問事情經過,並在記錄本上簡單地記著什麽。人們漸漸相信江振傑已經死了。但仍有不少人上來問:“他真的死了嗎?”

  “真的,真的!”保衛幹事頭也不抬,很不耐煩。

  革委會裏馬銳之、肥貓和遲民都已被銬上了手烤。馬銳之還鎮靜,剩下兩人已是哭哭啼啼。特別是保衛幹事一拍桌子,“人已經被你們打死了!”

  接下來是三個人分別被審訊,說得比較一致的就是承認這次是失手。對蓄謀這一點出入很大。馬銳之不承認是蓄謀。他說得極含糊,隻是說他們三人對江振傑的所作所為不滿,常在一起罵江振傑,並沒有個具體的打人計劃。今天的事情純係偶然。遲民卻承認確有計劃--蓄謀打江振傑,但這計劃都是馬銳之定的。他哭著說他這次根本沒直接上手打。最水湯尿褲的是肥貓,哭得聽不清他在講什麽。他隻是反複強調他不是故意的。他說確實有計劃,但沒按計劃進行。江振傑把他打得太狠了,他太害怕了。所以……可是這個蓄謀,他必須承認的蓄謀,不會使他們逃脫懲罰的蓄謀。

  一批批人被傳到革委會向保衛幹事提供證詞。人們隻能實話實說。馬銳之主謀,關錦程,也就是肥貓主打,遲民幫凶。天黑的時候,縣公安局的警車把三個銬上手銬的家夥拉走。肥貓大哭,遲民垂淚,馬銳之麵無表情。

  警車的聲音漸漸遠去。基建隊宿舍裏的小子們都沉默不語。忽然孫建達大哭:“啊-啊!我怎麽向振傑他們家交待呀?”

  趙彤被傳訊回來還是愣愣的。保衛幹事問她時,她極少說話,甚至不承認自己是江振傑的女朋友,說他們的關係很一般。她沒哭!並不是不喜歡江振傑,而是覺得太可怕。能想像她內心的恐懼嗎?不久她就請求調到別的分場,再沒人聽到她的消息。

  江振傑的父親,一位鐵路工人,匆匆來到江峰農場醫院。他看了兒子的屍體,聽了總場保衛科的陳述便默默地離去。他留下話:“江振傑就地埋了吧!用不著立碑豎牌子!為了一個女孩子,死得沒出息!他不是我的兒子!……”

  不久判決下來了。主謀馬銳之無期徒刑;肥貓十五年,遲民五年。

  “……1971年九月二十六日,馬銳之夥同關錦程(肥貓)、遲民,預謀後持器毆打江振傑至死。……”

  一口薄皮棺材,不知名的墓地裏多了一個無名的新墳。多年後離開農場時我曾去那兒,但沒有找到汪振傑的墓。徘徊良久,默默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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