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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

(2008-09-22 01:08:25) 下一個

        (隨筆)

  吃著、吃著晚飯,女兒“哧哧”地傻笑。還沒容我好奇去問,她已經迫不及待地講了出來。說是美國現在興中國字,她的同學穿戴T恤衫常見有赫然的大方塊字,什麽“愛人類”呀,“武”啊,“道”啊,但今天她看到一個男孩子的T恤上有“傻逼”二字!盡管他的T恤衫上印滿了各國文字,可這“逼”二字還是一眼就看出來了。

  我和妻子麵麵相覷,女兒仍在滔滔不絕。“…我問他是否知道這兩個中國字的意思?他當然不知道。我解釋了後,他就大笑,說‘那是你。你們女的都是傻逼。我是男的’。我說‘你穿了這T恤衫就證明你是傻逼,而且想當女的’…啊-哈哈哈!他說:‘I’M A SHARP BEE。’一本正經的裝傻,笑死人了,笑死人了……”

  “其實這罵人的詞並非有確切的含義,並沒有特指女的,還是男的。”我接過話頭。“過去北京街頭的男孩子們都愛這麽貶低別人。比如我在農場‘上山下鄉’時……”

  “得得得!孩子都讓你給教壞了,她還像個女孩子嗎?”妻子皺著眉。“好賴不分!教點兒好的,她中文差到什麽地步了!什麽字都不認識,你根本不管。”

  可“傻逼”兩個中國字女兒是一眼就看出來了。嗨,別抬扛。再說女兒的中文也確實是“老太太過年”一年不如一年。她寫的那些大小不一、蚯蚓縱橫的漢字真影響情緒。你知道,女兒可是認認真真寫的,花了大量的時間。但每寫一篇中文作文對她都是一次更大地挫折、更嚴重的打擊,文章沒寫好,字還那麽難看。嗨,她沒學習中文的環境,能和我們講中文,能每個星期對付一篇中文作文實屬難得啦。我這可不是姑息,你看看中國人的家庭,很多孩子隻和父母說英文,讓這些孩子學中文?門也沒有。後來我讓她在電腦上打字了,作文寫不好,起碼字好看,再不用花大量的時間比畫那些方塊字。你是說這樣做永遠也不會練好中國字?是的,但世界日新月異,以後人們都得用電腦敲字,甭為此杞人憂天。當然會出現另外的問題,別字連篇,“醬缸”打成“僵肛”,“費神”打成“肥身”,“雜質”成了“雜誌”,“重複”成了“衝服”等等,至於“的”、“地”、“得”的用法就更不用說來,永遠弄不明白。

  你可以說我這是自欺欺人,實際上孩子的中文水平還是在不斷的退步。沒錯,聽聽我和女兒下麵這段對話:

  “我要好好地報複一下安吉拉(和她很要好的一個中國女孩兒)。”女兒一本正經地說。

  “為什麽?”我大驚。

  “因為她教我彈鋼琴。”

  “那該叫報答。”

  “我看意思差不多。”

  “意思差遠了!一個是褒義,一個是貶義。”我跟她解釋“報答”是報恩,是用實際行動來感謝;而“報複”則是打擊損害自己利益的人。我這兒羅唆了半天,女兒早心不在焉了,還驢唇不對馬嘴地問:“那你為什麽總說‘一個人得有報複(抱負)’?”

  簡直快昏過去了。她還這麽自以為是。也不是她一個人這樣,這在美國的中國人家庭中是個普遍問題。朋友的兒子鋼琴比賽得獎,大家都去祝賀,孩子的父母謙虛的笑笑,“他也就是濫竽充數。”男孩子立刻老大意見,“我彈琴和魚有什麽關係?怎麽就非得是爛了的魚?”

  應該培養孩子學中文的興趣。確實不能牛不喝水強按頭。女兒一天興致勃勃地談到自己的姓,說美國人看見漢語拚音HUANG(黃)往往發出HUAI的讀音,於是在校園裏,人家一看見我女兒就“壞小姐、壞小姐”地叫。偶爾,也會有人將HUANG說得像“好(HAO)”。這時她就變成“好小姐”。還有姓何(HE)、姓佘(SHE)、姓尤(YOU)等等,這些姓讓美國人真不知道該如何念,無所適從。姓石和姓謝比較慘,美國人一念便聯想到SHIT。嗯,有點兒意思,可光姓氏這幾個字也太有限了。要讓孩子愛看中文書。說得容易,給女兒一本中國小說,立刻就說看不懂。沒那個生活環境,根本不知所雲。在美國,英文的、趣味橫生的青少年讀物有的是,為什麽要看費解的方塊字?

  到美國後孩子們中文的表達能力已經十分有限,說中文時夾雜著大量的英文。女兒不會說家禽,便用英文POULTRY。“POULTRY用中文怎麽講?”她媽媽繃著個臉。

  “嗯-嗯-好像是可以吃的鳥。能吃的菜鳥!”女兒結結巴巴。

  “那叫家禽。”我和妻子異口同聲。

  “我看叫菜鳥好。”好像是個專家似的,說她大言不慚,這位還問“‘大雁’怎麽就‘不慘’了”。

  也真奇怪,中國人大孩子湊在一起馬上就說英文。可中南美洲的移民家庭的孩子們湊在一起保證講西班牙語。中國的第二代移民是不是更願意接受美國文化呀?想著、想著,不覺感歎,“日後咱們(第一代移民)和下一代還能有多少共同語言?”

  “可我們(中國孩子們)之間有共同語言。”一個毛頭小子自鳴得意的說。

  “什麽共同語言?”家長沒好氣道。

  “ENGLISH。”男孩子笑嘻嘻,風馬牛不相及地來一句,讓大家噴飯。他見家長們前仰後合便莫名其妙,最後還來一句,“I DON’T CARE(我不在乎)。”

  對,這些孩子們就是不在乎,對是否會中文毫不在乎。可我們做父母的惶惶然了。生怕他們不再認同自己是華夏子孫。已經在美國生活十多年了,怎麽還那麽強烈的民族情結?如果這麽問,說明你對中國人的民族感情還是不甚了了。實際上,越是在美國呆的時間長,越是年紀大,民族感情就越強烈。不知道你是否還記得幾年前中國的導彈驅逐艦訪問美國聖地亞哥港的情景。遠近的華人都專程趕來參觀,為了能親自踏上中國的軍艦,人們往往要耐心地排上五、六個鍾頭。許多老人是坐著輪椅到甲板上來的。他們熱淚縱橫,情緒異常激動,撫摸著能觸及軍艦的地方,喃喃自語,“祖國呀,你開始強大了吧。”誰都知道,這中國最先進的軍艦比起美國強大的艦隊簡直是九牛一毛,然而在久盼的海外赤子心目中,這就是希望所在!

  可這到底是為什麽?還用問嗎?西方社會對“東亞病夫”趾高氣揚的輕蔑與排斥,很多、很多年。在一次中國人的朋友聚會上,大家談到美國現今仍存在著無形的種族歧視,特別是對大陸來到中國人時,一個個牢騷一大堆。一位在美國生活了五十年的華人老教授並不插話,隻是默默地聽著。最後他深深地歎了口氣,“現在(種族歧視的現像)已經好多嘍。你們體會不到幾十年前中國人在美國的尷尬處境。你要有說自己是中國人,想租套公寓都不容易。公共汽車上,前邊給白人坐,後麵給黑人坐,中國人不敢坐,因為不知道該坐在哪裏……”

  總說中國人愛自我封閉,在美國生活了多少年還認為自己僅僅是客居新大陸;在唐人街裏住了一輩子,英文仍是一句不會,到時候說到美國人還動不動就“他們外國人”。可麵對如此根深蒂固的種族歧視,又如何能輕易地融於美國社會?華人們越是強烈的感覺到這一點,就越是不能忘懷自己的母國,就越是認同自己是華夏的子孫,當然也希望自己的後代也永遠保持這種觀念。這種感情如果沒有切身感受是很難體會的。

  我們的孩子會有這些內心感受嗎?恐怕很淡漠,很少有“氣受得太多”多感覺。年紀小,沒有什麽閱曆是一個原因;另外,現在美國社會種族歧視的現像畢竟少多了,起碼不敢明目張膽。孩子們對家長如此地逼著他們上中文學校學中文有抵觸情緒,甚至反感。學中文對他們上學讀書沒什麽直接幫助,對將來有什麽用也很難說得清。我見過很多中國孩子,小的時候還能被爸爸媽媽領著去中文學校,到了十三、四歲就死活不肯去了,中學一畢業,在中文學校學的那點有限的中文就完全、徹底地還給了老師。其實一般家長們也知道會是這種結局,最後便一臉無奈,自我安慰道:“唉,不管怎麽樣,反正去中文學校學過了。”是隱隱地負疚,還是推卸責任?誰知道,也不願深想。

  如果孩子沒有主動學習中文的意願,怎麽逼也沒有好效果,最多是事倍功半。美國普林斯頓大學的林培瑞教授是知名度相當高的漢學家。他是個白人,妻子也是白人。在大學二年級之前,他從來沒有想到要學中文,可現在的中文水平遠遠在於般中國人之上。他講,像他這樣的中文水平並從事中文研究的美國人,在美國大概有上千!好了,好了,別跟我舉這種例子,我現在想知道,如果孩子們將來就是在美國生活,從事與中文不沾邊的工作,有無必要非讓他們的中文呱呱叫?請捫心自問。嘿嘿,還是回答不了。拿我來說,放棄督促孩子學中文,心中就有種隱隱的、莫名的怕。好像是怕他們忘記自己是中國人。可將來他們到底是中國人還是美國人?別問我這個問題,反正我就是怕,怕我和女兒之間無法用中文交流也是怕嘛,我畢竟說不了幾句英文。更重要的是我在美國呆上一輩子,骨子裏也還是個中國人。也許這就是第一代移民的情結吧。

  女兒不到九歲來到美國,如今已經到了初三。在飯桌上她願意聊學校的事。她將學校裏的中國孩分成幾種類型。“…有些中國女孩子總想混到美國孩子的圈子裏去,她們染了頭發,身上撒滿香水,衣服都是名牌,可她們隻能處於‘仆人’的角色。還有些中國男孩兒,他們是ABC(美國出生的中國人),一句中文講不出來,學習成績一團糟,像美國人一樣就喜歡體育,追女孩子。一個個滿臉疙瘩,談吐那麽俗氣,真讓人看不上。我的朋友都和我差不多,學習用功,不趕時髦。我們願意和美國孩子交朋友,我有幾個非常要好的朋友,她們是正正經經的、有教養的美國女孩兒。但如果一些美國女孩子看不起中國人,我們隻好離她們遠點兒……”

  “可你的中文水平不怎麽樣。”說完這話我有些後悔。為什麽總是斤斤計較她的中文學習呢?

  “我還是要努力學的。”果然,女兒有些不自然了。

  唉,我呀。孩子,隻要你有自尊心,做人的自尊心,這就夠了。

        (08、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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