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母親忌日（完）

我以前不知道，和世界上最疼自己的母親陰陽兩隔的時候，應該見上最後一麵有多麽重要。現在知道了，尤其是應該能見到卻沒有見到。

男人老了不中用，尤其我，爲了讓我活命，醫生給吃的藥把我身上流的血淡化得和水差不多少。我身邊的老婆對我照顧得無微不至，但是也日漸剛愎，經常自作主張做我的主。

女人的人生有幾個階段？我以前說著玩,"女人過了五十五，一天到晚氣鼓鼓“，也許因爲臉上有了褶子，也許因爲豐韻有點衰退。可以理解。我大約也是五十五以後不再照相的。年輕時長得越清爽，老了就越不愛看老臉。

儅女人老了，是不是更剛愎了？中國的女人趕上了好時候，碰上愛女人的耄儅大王。“颯爽英姿五尺槍？”，在國內是鉄姑娘，到美國普遍也比中國男人混得好。爲什麽？因爲臉厚。英語學習在剛到美國的時候，就是需要臉厚。不張大嘴說英語，怎麽知道自己的英語說的（這裏是用”得“還是用”的“要仔細區分的地方）説得不好。我以爲，如果想說”說的賓語，應該用“的”；想說“說”則用“得”。對否？有一年回中國在飯店吃飯，桌子上擺個牌子：“你懂得”。我說應該是“你懂的”。中國現在的飯店經理哪知道什麽補語和定語？胡球用。

很多厲害的中國男人到了美國説英語都不如自己的女人。好像有人討論過，爲什麽女人都更喜歡美國。我討厭中國的專製，對功名利祿不太上心，也不喜歡胡球弄。所以寧願在美國做個不怎麽説話的軟件工程師，也願意在美國混。“人生短短幾個秋呀”，在哪不是混？

我媽死了四年了。我曾寫過一篇很長的文章，大概叫《母親的緬想》。我盡我的記憶，回憶了大半生可憐的母親。我家三個男人，有兩個都是母親不幸的原因。我爸是老式讀書人，信儒。一九六五年就提前退休了。在外邊幹得不爽，回家折騰身邊的人。煩了就罵罵老婆打打兒。我要不是機靈，從小就明白“好漢不吃眼前虧”，肯定早就被我爸給打殘了。這世界，那個男人不想“打人不犯法”？在中國，大人物可以“殺人都不償命”（困難時期，文化大革命）。所以誰不想儅個大人物。看看現在中國喜封封（瘋瘋）倭慫樣子。

我媽善良，為了什麽我不知道。對我爸幾十年忍氣吞聲，養老送終。我爸死的時候77，我媽六十。送走了老的，還得養小的。那個女人捨得下自己身上掉下的肉。養活我的神經哥養到六十三，其間為我哥娶過兩房媳婦；爲我姐能從司馬遷的老家韓城縣調回西安，自己提前退休。退休以後再到處找些活，隻爲多掙點錢。我上大學的四年，我媽每個月給我25塊人民幣。我媽是會計，她說過給我錢她最高興。

我大學畢業以後，在北京一所大學教書，因爲塊頭大，吃得多，還抽煙，沒有固定給母親寄點錢。中國就是窮鬧騰，打到四人幫十年後還在《批判資產階級自由化》，鬧騰得我覺得“這書沒法教了”，我自己也鬧騰著到美國。想著心酸不心酸？教了四年大學，連買個“傠摟蜜”的小黑白電視都買不起。

二0一三年，我把母親安排進了療養院。臨分手的幾天，母親天天拉著我的手說：謝謝你，送我到這比天堂還好的地方來。有人伺候有人擺龍門陣，說的我眼淚嘩嘩地流。按説母親能安詳地活到了九十五，我不應該像現在這麽難受。隻是我老覺得有些能為母親做的事情沒有做。病痛的心一到四月就不安。給天下父母高壽的人進一言：能為我們的父母多做一點就多做一點。他們從上世紀五十年代堅強地活，才把我們養大。人得知道感恩，為父母多做些事，減少他們衰老的痛苦，免得日後心不安。

中國人本是這世界上最勤勉最善良的人，隻因爲耄的十惡不赦，摧殘了中國人性。“説一套，做一套”才使中國人性壞了。連小孩喝的奶都敢三聚氰胺？這幾年也不打假了，打什麽打？連大鍋元首都是個假博士。還整天耀武揚威胡説八道。

願母親在天國安歇。

4、26、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