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爾斯夫婦,美國人,曾經是我們的鄰居, 好朋友, 美國人不過清明節, 可我想想前些年離世的親戚朋友們, 他們就出現在我的腦海裏。
來美國三年後, 我們剛剛辦好豁免, 就準備繼續待在美國。 一日路過一家 “open house ”, 我和妻子便想, 為何不進去看看?
房地產經紀人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太, 她不厭其煩的回答了我們很多問題,主要問題是像我們這樣的能不能買房。 她帶我們去了他的辦公室, 花了半個多小時做了評估, 然後就去看她手頭適合我們的房子。 繁話簡說, 一周後簽合同買房子, 兩月後,年底搬進平生屬於自己的房子。
新年後, 小兒子在新屋裏出生, 對於我們, 全家處於最忙碌, 最幸福歡樂的時期。
大約小兒子三周大的時候, 一日中午, 陽光明媚, 妻子便抱著孩子出去曬太陽, 一會兒她回去的時候, 有麻煩了, 她忘記帶鑰匙, 我去上班了。 中午雖有太陽, 可一月底的天氣實在太冷, 無奈之下, 她敲開一家鄰居的門, 哪家就是馬爾斯夫婦家。
那時, 馬爾斯夫婦大約70 來歲, 他們將我妻子娘兒倆讓進屋裏, 問寒問暖, 熱情招待, 妻子給我打了電話, 一個小時後, 我趕回家開了門。
大約一兩個星期後, 我妻子為了表示謝意, 做了一些蝦仁餛飩送了過去, 那老太太吃的高興, 就問怎麽做的, 為何和中餐館吃的不一樣, 等等, 如此, 我們的交往從此開始了。
大體上, 這些交往基本上是請客吃飯, 說說談談, 妻子說那是接近美國社會, 有利學習英語。 每到重要事件, 節日, 便你來我往請客吃飯, 記得有那麽幾次印象十分深刻。
夫婦倆有個兒子, 在德州某個石油公司工作, 可極少回來看望他的父母。 那一年兒子要回來, 夫婦倆提前幾天就張羅了, 給我們看她兒子的曆史照片, 點點滴滴, 解釋詳盡。 兒子到家那天, 請我們陪同晚餐, 她兒子是個言談舉止很得體的人, 但感覺沒有太高的興致, 總之, 雖然歡歡樂樂, 但似乎不像國人那麽親切, 融洽。
另一次, 我的嶽父母來美國了, 馬爾斯夫婦也很興奮, 非要請去一個他們以前常去的鄉村餐館為我嶽父母接風洗塵,要讓中國客人體會一下真正的美國文化。 那是他們以前住過的小鎮。下午5時啟程, 開了一個半小時的車, 到了餐館一看, 這個鄉村餐館不大而熱鬧非凡, 十來張桌子滿滿當當的, 而且有幾十人在排隊。 馬爾斯先生一個勁道歉,說忘記打電話定位。 大約等了一個多小時才有了位子, 等上菜已經過8點半了, 這期間, 我們, 通過我們, 他們兩對老人交流了一些信息, 竟然也有好多話可說。
嶽父有糖尿病, 早已餓的饑腸轆轆, 等菜一端上來, 他根本就忘記斯文和寒暄了, 大口狼吞虎咽起來, 本來他就吃飯快, 不過10來分鍾就風卷殘雲般的將盤子一掃而空。這是他第一次吃正經地道的西餐, 過後, 我們談起, 問他那天吃的如何, 他說都不記得啥味道了, 隻記得盤子裏有土豆。馬爾斯先生隻是不斷地道歉, 說讓客人挨餓了, 很對不起, 反複問要加菜不, 其實, 不管吃的什麽, 那一大盤足夠了。
我嶽父母回國後的那個新年, 他們收到了馬爾斯夫婦的賀卡和禮物, 賀卡是英文和歪歪扭扭的中文寫的, 這成了嶽父寫文章和炫耀的資料。
2004年初, 由於換了工作,新工作的地方房子還沒買好, 有兩個月時間我們夫妻倆每天要花3 個小時在路上, 小兒子上托兒所, 每天接送的任務馬爾斯夫婦就主動承擔了, 每天7點後我們回家的時候, 兒子已經在他們家裏吃好喝好玩好了, 兒子就叫他們grandpa, grandma, 冰箱上貼滿兒子的塗鴉。後來我們要搬家了, 馬爾斯夫婦便要給我們張羅街區送別party, 那天, 整個街區20戶人家, 來了有十幾戶, 有那麽幾家熟悉的, 但很多隻是見過, 不知姓名的, 還有似乎從未見過麵的鄰居, 這也不奇怪, 美國人本來就是這樣, 鄰居們一般沒什麽交往,很多相互也不認識。他們都說,自從有這個街區20多年來, 有人搬進搬出,這樣的 party 是第一次。 我們搬進新家後的一月餘, 他們夫婦便駕車來到我們新家, 鮮花是少不了的, 我們熱情接待, 美酒好菜,也不用說了。
一年後, 馬爾斯太太病了, 是鼻咽癌, 我們去看望, 除了用英語說了些“既來之,則安之”的一些安慰的話, 也好像無能為力。老兩口感情頗深,先生將夫人照顧的很好,他總是對太太說, 有我呢, 你不要怕。
天有不測風雲, 幾個月後, 快聖誕節了, 老先生突然病倒了, 很重,不到一個星期便病危了, 我妻子趕去醫院探望,據說他誰都不見, 聽說我妻子來了, 他神智立馬清醒起來,和我妻子說了好多話。 第二天, 他走了。
他兒子在他去世後才趕回來, 辦完後事, 就將老太太送進養老院, 房子掛牌出售了。
看老太太實在可憐, 我們每兩, 三個星期都要去看望她,我們單程要開近兩小時的車,每次去的時候她兩眼放光, 一次他穿上我太太帶給他的中式棉襖興高采烈地領著我太太在養老院裏轉,逢人便說這衣服是我這女兒送我的。
後來,她的狀態一次不如一次,一次他對我太太說: “你能每周來看我嗎? 我有錢, 我給你買機票”。
不知是不是精神出問題了, 我們新家的地方沒有航班到這兒, 開車也不算太遠。
另一次, 她說她想吃餛飩,問了養老院 , 得到允許後, 我們趕到我的老家(我的大兒子住著), 做了一大鍋餛飩用保溫桶裝上,馬不停蹄趕到養老院, 正趕上開飯。 老人們在不同飯廳開飯, 一個飯廳有十幾個老人, 大多數目光呆滯, 行動笨拙, 遲緩, 個別要護工喂飯。當我們將餛飩給馬爾斯太太盛進碗裏後, 所有的老人目光全直勾勾盯上來,問了護工後, 我太太便挨個問他們:“想要餛飩嗎?” 有一半說要, 另外的說不出, 或者看不出他的意思。
吃餛飩的興高采烈。
最後一次看望馬爾斯太太的時候, 她已經骨瘦如柴, 說話顛三倒四的了, 她固執地說要回家, 經多方商量, 決定送她回家看看,滿足她最後的願望。當汽車開進街區, 當她看見她的家,院子房屋出售的牌子還在哪兒, 她突然說不進去了, 隨行的都如釋重負,大家都鬆了一口氣,她家裏已經空空如也, 要是進去......。
一周後, 她離開了, 留下遺言, 不想讓朋友們看見她最後的樣子,這也是他兒子的意思。我妻子去出席了葬禮。
那個兒子和父母關係看起來很淡, 也許美國人就是那樣, 但畢竟是唯一的兒子, 老夫婦還是很在乎, 掛在心上的。
當時朋友們都建議兒子等她母親去世後再賣房子, 他說不方便。我們對此有看法,但也不好多說。 要是我不會這樣做,也不應該在乎那幾個月的。
馬爾斯夫婦曾直接資助一個印度窮學生上學達10年之久, 每月寄給的錢比那家人的月收入多。
想來如果大家都不吝給出多一點溫情的話,世上會少一些心靈寂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