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華
文/胡曼荻
一
在新加坡,有錢人都不住在組屋,而是住在共管式公寓,據說級別很高,很多共管公寓的地方能看到海,住在共管公寓中多是百萬富翁,表情亦顯示不同常人。區別組屋和共管公寓在於兩個字:浮華。
在一座共管公寓後麵,正在建另一座類似的五星級公寓,建公寓的人則是一群髒兮兮的工人,他們住在工地上臨時搭建的板房裏,好幾個人一個房,上下鋪,屋子裏沒有空調,亂亂的幾乎沒有更多的空間。隔著一條矮矮的板網,板房裏的工人可以清楚地看見朋友所在的公寓遊泳池和其中暢遊的富人們。
於是一些富人們生氣了,他們聯名寫信給工地的總管,說那些工人不可以看他們遊泳,工人們的目光也許是猥褻的,這令他們感到不安。
工地的總管是不想得罪那些富人們的,於是工人們住的木板房前麵便多了一道很高的擋板,遮住了工人們的視野,他們再也看不到富人們在遊泳池嬉戲的美姿了,美麗的庭院增加了一道很不和諧的風景。
從海邊的高檔公寓到牛車水,總是看過一路的繁華,有新加坡東海岸邊獨立的洋樓別墅,有高速公路上的良車寶馬,有珊頓大道摩天的金融大廈,那其中又演繹了多少浮華?
沒來新加坡之前看過一部連續劇為《金色珊頓道》,故事中呈現在烏節路有一片燈火,每個窗口都有自己的故事,有錢人利欲熏心,無錢人忙忙碌碌,爭來爭去,這個城市在連續劇中表現出多麽誘人繁華盛景。
一個城市,寫盡了一世浮華。
二
一個巨商的母親逝去了,那幾天所有的報紙有大量的版麵來登各種悼詞,那母親的照片已占去幾個版麵,看得人心驚膽怯。翻開報紙看到那麽多逝去的音容在愣愣地看你,這對讀者是不公平的,因為無形中受到很多的驚嚇。然這是金錢的魅力。出資價錢好自然可討得好版麵大版塊,讀者無可奈何,連出版社的老板也無可奈何。金錢自然高於讀者利益。
原本懶惰,隻是認為自己無可改變這個世界,於是不再掙紮。不知是否還要懶惰下去。寫巨商母死的大肆鋪張,並不是想為自己的懶惰找理由,隻是覺得原本凡事前生注定,今生隻需慢慢受用而已。真的,懶惰是一種可怕的病疾,然無法改變的社會不依然在運作?這為母盡孝的巨商富甲天下,這有何用,還有許多人依然一無所有。以已秉性,天不會塌下來,麵包總會有的,所有的事便撐下去,隻要心知。
估計富商不喜歡懶惰,辛苦後便有能力登出大版的訃告去,不在乎別人的眼球,隨心所欲。
三
那一天出地鐵站,看一個人拿了一大疊的名片在分發,對每個經過的人,都畢恭畢敬地分發一張。
前麵有一個女孩麵無表情地接了過來,看都未看一眼。不知那個發名片的人看見了會不會傷心。
亦原本要丟棄,但忍不住看了那張名片一下,上麵寫著:你的機會等待你的來臨,跨國際的大生意由此展開。原來是一家不知所雲的國際公司在宣傳自己。笑可笑之人。
每天都要經過一個地下通道,在通道中常常被幾個孩童攔住,他們手裏拿著些小狗小貓之類的工藝品,要你買。第一次時不好意思,買了一個,以後每天如此,便有些煩了,便麵無表情地走過,絲毫不理會那孩童百分之一百二的熱情。
人情就這樣淡淡地流走了。我們看慣了一些事,便覺得有些麻木,便不再理會,甚至躲之不及,唯恐上身,其實世界原本不都是互相交換的嗎?
一個人在街上默默走的時候,忽然被人攔住,一個很青春的少年,很整齊的衣。他說:你可不可以給我十塊錢?為什麽,我問。我的錢包被人掏了,他說,一臉的無奈。你現在要去幹什麽?我說。我要去吃飯,他說,很心安理得的樣子。那你自己走回家好了,我說,快步離開他。
原本是喜歡助人的,卻厭倦那少年的表情,不知為何失去了同情心,是被這世界給麻木了?
四
第一次看到這樣的位居高管者。
那位老先生似乎經曆過許多的滄桑,他現在已是一個國家的大將軍,軍人生涯讓他做事總是頗有煽動性。然而他做人居然是寬容的。他這樣說:我的原則是所有的人在我麵前都是一百分,我雖然有自己的印象分,但你可以在我麵前增分或是減分,這均是看你們的造化了。你們可以增加到一千分甚至更多,但也會減少到零分以下。
起初並不能準確知道他想說什麽,隻是後來望著他居然親自下廚做飯到街上施善給俗人吃,忽然便有些入山尋得隱者的感動。
我們原本都是無權評價他人的,所以不要戴眼鏡看人便好,給人打一百分也隻是借口而已,別人誰又真地在乎你的評價?隻是那個老人職位太高了,竟以此心來評別人,實在難得。
永遠隻有真的,也不會有假。
五
曾有魯迅先生稱“躲進小樓成一統”,眼下“躲進歌廳成一統”亦是時尚。躲商場激烈,躲家事煩惱,躲官界愁緒……鬧中求靜,喧中求安,一曲歌求得共鳴……陌生地來,陌生地去,曲終人散,星空依然,獨自遊離街頭,自當別有一番情緒在心頭。白天重登自己的舞台,再演自己該扮的角色,躲進歌舞廳求來的是養神的幕間休息。本是一場遊戲,心靜如水,也便盡情。
然歌舞廳中事的確惱人,正如一位先生說一怕那音響二怕女歌手。但怕在心中,人被環境所之,自難拔出,以平常心對喧鬧事原本是以不變應萬變,躲的心境描述不出。
大學讀書時校園的歌舞廳簡陋不堪,周末依然雲集的學子像在下餃子的鍋裏一樣難以翻轉,卻是悠然,擁擠本來便是一境,那時的表情或誇張或肅然,或暇思或憂鬱,均是一景,難得躲在眾人的情緒中求生命的一種感覺。
想來國人怕些身外事由來已久。但躲進歌舞廳也便該忘掉那些怕字。
曾於一日去以歌舞廳,頗有西部沙場秋點兵的風範。音樂亦震得人失去了思維,跳上舞台,顧自放情,見兩洋女自娛自樂,身體不停抖動,難以放棄,曲沒有間歇,從頭至尾,自始自終她們都在抖動,不知在想些什麽。
舞動起來不需對話,身體的宣泄是最讓人吃驚的,躲進大家的共舞中,一曲歌來一心境,不知那位說怕的先生是否真地沉湎於如此的“狂歡亂舞”中,那時音響不是怕而是不知所然了。沒有喧鬧的感覺,隻有重歸喪失很久的孩童的無所顧忌和癡心。
那個歌舞廳有一個始終不停轉動的大風車,光亮一閃一閃的,在變幻不定的燈中頗讓人想起鄉村中無邊無垠的綠地來,隨之轉起來的是輕輕的思緒,飄忽而久遠。
想來應時時給自己一點機會,找一種目空無事的境地。躲起來隻是為了積蓄。
都市的浮華亦不是能寫盡說清的。
此文寫於旅居新加坡期間,被收錄在即將出版的胡曼荻文集《獅城縈夢》一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