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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8-11 05:20 AM |
(嚴倚雲教授自述)(1) | ||||||||||||
文/嚴倚雲 | ||||||||||||
2010年09月28日,星期二 | ||||||||||||
我從母親清華畢業五拾周年紀念冊裏讀到嚴倚雲教授的這篇文章。非常感動。覺得我沒有為她做過什麽事,我應該為她做些事,於是拍下了全文,發在這裏。作為對自己的鞭策,也作為對嚴倚雲教授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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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在2010-9-28 5:52:19被施 |
詩人之賦 |
(7)
深圳海關進出口處,螈的兩個兒女,睜大眼睛,依依不舍地看著走過安檢的他們。“爸爸媽媽,你們要小心啊!”女兒隔著海關的進口處,含著淚喊著說。眼中有淚的螈和瑜,不敢回頭望兩個依依不舍的孩子。他們人雖離開了孩子們,把心卻留在了孩子們的身上。燕兒他們雖然都已長大成人,然而,他們這次與孩子們別離的萬裏之行,卻使螈有切膚之痛。前路茫茫,不知何日骨肉才能相聚。“四十年來家國,三千裏地山河”,在與孩子們分別的一刹那,螈不由得想起李煜的詩。心,如同被撕碎了般痛……
公元一千九百八十九年初春,西北航空公司的一架波音747飛機,降落在西雅圖塔克瑪國際機場。這是螈第一次坐飛機,第一次作越洋飛行。她上身穿一件藍色短外套;下身穿一條灰滌綸長褲;腳上是一雙白色球鞋。隨身帶的兩隻大皮箱裏麵,裝著她給爸爸媽媽,兩個妹妹,弟弟,弟媳,妹妹的男朋友,及三個侄輩的禮物。一人一件毛衣,各種繡品,還有中藥等等。這是母親回國後的第七個年頭。螈來美國,是因為父親得了癌症。
當螈踏進父親家門時,父親正坐在靠椅裏等著她。他十分虛弱,說話聲音很低。當螈在父親的靠椅前蹲下身子,握住父親的手時,父親輕輕地把螈攏在懷裏。螈觸到了他稀疏的頭發,感覺到他艱難的呼吸。幾十年的翹首企盼,就在這樣的時刻、以這樣的情境實現,實在是很殘酷!螈感覺到,這是她最後一次見到父親的機會了!
父親年輕時很帥,個子高高的。螈記得在母親生日時,父親端著一個大蛋糕,為母親唱生日歌。父親和母親一輩子相愛。母親常在人前吹噓,他們愛情生活的美滿、甜蜜。父親在給螈的信中,也提到他們是“一見鍾情”的。父親在給螈的有一封信中寫道:“我們的戀愛故事很有趣。那時,我和你母親一同在清華大學求學。有一天,我們同在圖書館看書。我忘了帶英文字典,就向你母親借。這一借,就久久不還。你母親惦記著她的字典,日久,就惦著那借字典的人了。”
父親給螈寫過很多信,優美的字跡,委婉的語言,是螈童年和少年時,最親切的讀本 。 父親在信中說得最多的是:“唯醫學能救人而無求於人” “象我與你母親,做圖書館和教書,都是寄人籬下。”他希望螈學醫,卻不明白螈,為什麽最終沒有遵他囑咐學成醫。因為,螈從來沒有將她因受在海外父母之牽連,差點連師專也不能讀的事,告訴過大洋彼岸的父母親。螈將所有苦難獨自一人承擔。
父親在信中還細細地告訴螈,祖父祖母的情形。對於在美國出生的螈的弟弟妹妹們,父親也在信中都一一評價、介紹。父親有次在聖誕節前夕,在信中寫道:“此地聖誕節,家家都慶祝,唯有我們,‘遍插茱萸少一人’!”可見父親是很想念螈的。
今天,分離三十幾個春秋的骨肉,終於相見了,螈有說不出的喜悅和激動。她和父母親,弟弟妹妹們相互擁抱、噓寒問暖後,就打開了行李箱,把帶來的禮物一一分送給各人。母親接過螈遞給她的毛衣後,馬上就試。她把毛衣往頭上套了半截,又脫了下來。很生氣地說:“小了,穿不進!”她生氣地將毛衣甩在一邊。 而父親穿上螈送的那件藍色毛衣時,很高興,直說很好。一直到螈離開那天,父親仍將毛衣穿在身上。
螈到美國後,才知道,母親能讓她來美國,是想她來招護重病的父親。“即便這樣,我也樂意,好在我也做一回女兒吧。”螈還在美國時,有次與瑜通電話時,這樣對瑜說。
螈在美國父母親家裏,已是呆了一個多星期了。有一天,螈給父親做了一小碗湯圓。重病中的父親,隻吃了四分之一個,就吃不下去了。螈見父親隻吃了一個湯圓就不吃了,就問父親:“爸爸,是湯圓做得不好吃嗎?你怎麽隻吃了這麽少一點。”父親贏弱地說:“好吃好吃。我好久沒有吃到家鄉口味的湯圓了。隻怪我的胃盛不下。”螈見父親高興,便說:“爸爸,我想把倆個孩子送來美國。他們成績都不錯。燕,在醫學院留校,帆也畢業了,英語很好。”螈說這話時,母親也在旁,父親聽了,麵露難色。螈又補充說:“我們不要你們負擔,隻要你寫一個申請。飛機票等所有費用,全都由我們自己承擔。”(沒有美國公民親屬申請,是絕不可以移民美國的)。
自從螈提出想把自己一家人移民美國後,父親母親及弟弟妹妹們都變了臉。雖然螈每天還是替父親接大小便,清潔他的床褥,替母親做飯菜,購物,但一家大小都有些不快。“燕可以在中國做醫生嘛,為什麽要到美國來?”妹妹芬麗問。螈聽了覺得解釋也無用。隻回答說:“我明白了!”
1989年六月十日,螈告別正病重的父親,離開父母居住了四十多年的家。這裏有她的父母,弟妹,親戚,但沒有親情。那是一片沒有溫情的荒漠。螈乘波音747經香港,到廣州,回了長沙。飛機把她載入空中,隱沒在雲裏。她朝自己的家奔去,一路上百感交集:“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啊。”
螈從美國回來後,對家人說的第一句話是:“我們不要去美國了,死了這條心吧。”但是孩子們不死心,瑜也不死心。
燕在醫學院學的是英語醫學班,教材和教師都由美國耶魯提供,第一年完全學英語。六年畢業。她在班上成績遙遙領先。畢業後,燕被分到醫學院病理教研組。有一天,燕打著嗲腔對媽媽說:“媽媽,我要三十美金。”
“你要三十美金做什麽? ”
“我想報名考托福,”她說。
螈給了燕三十美金,說:“那就隻有三十美金了。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不能一次又一次考。”
“我保證不再問你要。”燕說。燕是立意要去美國深造的。
(6)
1989年,初夏,螈在出版社上班時,接到母親來自美國的電話。“你們好嗎?”螈問。“不好啊!”母親的聲音有些發顫:”你爸爸去世了!“這是意料中事。但真來了,還是很感突然。母女倆在電話裏同聲哭泣。同事們見狀,知道螈的家裏出事了。
螈得知父親去世的噩耗後,心中悲痛萬分,她想起了杜甫詩句“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她在給母親寄唁電時,將杜甫的這兩句詩文,寫在了唁電中。母親後來告訴她,在父親的葬禮上,螈的唁電,放在父親的遺像下。
父親的去世,使螈覺得在大洋彼岸,她已沒有可親的人了。卻在這時,母親給她來信了。信是英文寫的:“我親愛的螈,你父親去世後,我每天都想著他,我在花園中種花時想到他,我在廚房做飯時想著他。你父親的影子揮之不去。你妹妹弟弟常來看我,他們對我很好。但,不知為什麽,他們都不能代替你父親。我真正希望你能再回到我的身邊......" 不久,螈就接到母親要他們一家四口,移民美國的信。接到母親召喚的信,螈哭了。哭了很久……她哭,母親終於認她這個女兒了。
螈和瑜的女兒燕,兒子帆,那一年都超過了二十一歲,不再是兒童了。他們不能跟螈和瑜一起移民美國。他們必須由螈,成了美國公民 以後,再來申請他們移民。這樣燕和帆要在中國等待。好在他們都已大學畢業,又有工作。盡管如此,可是將兩個孩子留下,自己去大洋彼岸的美國,螈是一千個放心不下的。可是要使孩子們去美國的夢變成現實,他們必須先走這一步。可是,使螈的全家,沒想到的是,螈的母親,所謂要他們去美國,隻是說說而已。並不是當真的。當螈和瑜都辦好出境手續時,母親突然來信說她不能作經濟但保人。這真是如同晴天霹靂,將他們打懵了。他們要移民美國的事,在學校已是盡人皆知。母親突然提出不作他們的經濟擔保人,這就意味著,他們根本就沒資格移民美國。正在他們為難之時,一位他們素未謀麵的人寫信給螈。信上說:“我是你母親從前的同學,我叫嚴倚雲。你們來美的經濟但保我已做好,並直寄廣州美國總領事館。請放心。”這真是雪中送炭!嚴倚雲何許人也?她是美國華聖頓大學東亞語言係教授,螈的母親的老同學。嚴教授一直做著為東西方文化搭橋的工作。
得到嚴教授的經濟擔保,螈和瑜在廣州領事館,很快獲得了簽證。簽證辦妥後,螈和瑜馬不停蹄地返回長沙辦理退職手續(因他們是親屬移民,但學校不讓他們退休。三十年工齡付之東流。螈和瑜隻能退職。);通知親友,做各種準備。那些舊日書稿成堆,他們用籮筐將他們拿到樓下空坪裏燒毀。螈看著自己的手稿被火焰吞沒,成灰散去。好像在燒著自己:“有一天,當我們到了生命的盡頭,也會以這種方式離開這個世界的。“螈暗自悵惘地想。然而,可喜的是,現在他們卻正要開始新的生活。“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今後種種譬如今日生”。
臨行前的那些日子,來家裏祝賀的人如雲。走了一撥,又來一撥。家中成天象是亂哄哄的人來熙攘。一批又一批的客人,學生,同事,親友,絡繹不絕。一天,一位高高瘦瘦的年輕人進來,他就是瑜的學生小洲。他進到家裏,還沒坐定,就對螈和瑜說:"螈老師,瑜老師,請你們把鞋襪脫下來,我給你們檢查一下。"師生如父子。螈和瑜就當眾脫下鞋襪, 讓小洲檢查了腳底。小洲檢查完了說:“你們身體很好,還可以再拚搏十幾二十年。”這大概是人們共同的擔心。螈的一位中學同學,在他們離開長沙前夕,守在螈家整整一天。“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所有的情誼,都在這一刻釋放了出來。這不是生死別,卻有著生離死別似的心情。
(3)
螈在那一年,懷揣著一張S師專的錄取通知書,從長沙坐火車到S城。她沒有爸爸媽媽可惦念,因為爸爸媽媽雖然在這個世界上,實際上就像不在這個世界上一樣地遙不可及。剛到S城的那陣子,S城對螈而言,是陌生的。陌生的方言,陌生的人。S城的人說話帶著高腔,像唱戲,又像吵架。陌生的食物,如果你到店裏要一碗麵,店家問你要不要辣,你說要一點點,那一碗麵,就會是一片紅。辣得難以下口。“日暮他鄉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螈在這裏,第一次嚐到了鄉愁之苦。然而,螈也是在S城,遇到了她一生中的最愛。
那一天,螈是在暮色蒼茫中到達S城的。當她拖一身疲憊,登上S師專的教學大樓前的高台階,正在惆悵時,一雙長長的手臂接過了她的行李,此人就是瑜。從此螈和瑜開始了他們共同的坎坷人生,不離不棄!。瑜高高個子,長圓臉,說話很柔和,一聽就是會唱歌的。瑜也是從長沙來的。不用說,他也是家庭出身不好,不得不來S城師專的。瑜比螈早報到兩天,於是,就參加迎接新生。“真是巧!我就落到你的手裏!”螈在後來的日子裏,常和瑜開玩笑說。
S師專,坐落在一個小山坡上。新生們一到校,即參加建校勞動,挑紅磚,抬樹條。每天黑汗如洗。螈和瑜在同一個班裏上課和勞動之外,常常一起複習功課。螈在這裏吃了過去從未吃過的辣椒,沒有油,但鹽卻很多。飯是雙蒸飯,顯得很多,有時吃玉米粉做的糕,還有用甘蔗渣作的人造肉,小球藻等等。
有的同學因為不堪饑餓,而發生偷飯吃的事。有的同學由於營養不良得了水腫病。螈為了不讓自己被饑餓擊倒,每到開飯時,她都去得很遲,這樣就不用因排隊,而消耗體能。瑜的飯量大,但也是忍著,從不幹那種偷飯吃的下作事。有時,瑜的哥哥經過S城,給瑜帶些海絲粉或麵條來,瑜總是讓螈也來吃。
S師專傍著Z江。江上漁船來來往往,江風拂麵,少年壯誌悠悠。螈和瑜常常來Z江邊讀書。除了他們的專科俄語外,他們還讀弗羅依德,莊子老子,“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等等。好在師專圖書館的書還夠他們讀。有時螈和瑜比賽古詩,看誰記得多。螈當然獲勝的時候多。螈在外婆家孤獨長大,沒有兄弟姐妹,瑜就成了她的”小哥哥”。瑜比她隻大一歲,兩人成了長沙話叫‘油鹽壇子“。和瑜在一起,螈有一種安全感,不為明天發愁。
螈和瑜在S師專讀書時,正當十七,八歲,花樣年華,以為明天無限美好。他們那時最喜歡讀的古詩是嶽飛的“滿江紅‘’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最喜歡讀的小說是‘’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牛牤”;熟記:“人最寶貴的是生命,生命對於人隻有一次...當他回首往事時,不因過去的碌碌無為而羞恥,...”;他們最喜歡唱的歌是“畢業歌”、“莫斯科郊外的夜晚`”......就這樣,他們成了”油鹽壇子“,天天在一起。同學們也覺得他們無可指責。隻是有一次急壞了負責青年工作的郭老師。那天,到深夜了,黑燈瞎火的。螈和瑜還在教學大樓頂層,吟詩對歌。郭老師爬到樓上,催他們回寢室去。直到今天,螈和瑜還常常回憶那次,“我們就是坐到天亮,也不會有什麽事發生。”他們笑著說。
(4)
1962年九月,螈和瑜師專畢業了。不知是命中注定,還是學校有意安排,他們兩人竟然一同分配到了C城第一中學。那時,他們兩已經‘確定關係“了。螈和瑜在教育局報到時,那位中年辦事員笑著問他們:“你們倆人開一間房好嗎?”
“那不行,我們還沒有結婚哩。”有幾份羞澀的螈和瑜,幾乎是異口同聲說。
在這邊遠山區,人們對有情男女,不結婚就同居現象,是比較認可的。那怕象教育局這樣的招待所,也是如此。可是,螈和瑜,卻不能接受,不結婚就同居。他們堅持讓招待所,給他們分配了兩個房間。
到S城的第二年,螈和瑜申請結婚了。學校校長作證婚人,老教師劉先生,用他那半文半白的古文寫了喜詞。在簡單的婚禮上,他搖頭晃腦,拖長聲音念了喜詞,給簡單、儉樸的婚禮增添了喜慶的氣氛。為了祝賀這對新人,學校廚房的廚師,在螈和瑜的婚日那天,還特地做了好幾個暈菜,讓全校教師打了牙祭。“婚宴”後,由廚房工友張師傅,一路放著鞭炮,一路撒著瓜子花生,送兩位新人入洞房。男女雙方都沒有親屬在場。等眾人散去,夜已深沉。房裏彌漫著爆竹和瓜子花生的氣味。螈和瑜,相依在他們的婚床上,兩人都有莫名的興奮。對於何所謂“結婚“,螈是一無所知,瑜略知一二,也是似是而非。
第二天一早,一位比螈大幾歲的教數學的女老師前來問候。幾句問話之後,女老師就得知這對新人還沒有真正結婚。於是出於大姐姐般的關愛,她細細、委婉、文雅,但不粗俗地給螈以性愛的啟蒙教育。而螈和瑜,由“性愛”學校,真正“畢業”,是在三年以後,縣人民醫院的一位女婦科醫生,高醫生用她的鴨嘴鉗解決的。高醫生說:”你們是正式結婚,合法的,不要怕。膽子要大一些。”
螈和瑜結婚後的第三年,公元1966年,他們的第一個孩子燕出生了。接著又生了兒子帆。
螈初到C城,覺得那裏民風淳樸,山清水秀。周末,經常有學生家長請他們到家裏喝油茶。“打油茶”,是那裏的古老而又沿襲至今的習俗。“打油茶”的製作方法比較繁瑣。先是把炒熟的花生,玉米,黃豆和陰幹的糍粑碾碎,用茶油炸香,然後將茶葉,在擂缽裏打爛熬水,用煮沸的茶水,衝熬上麵所說各種小食,當茶水倒入碗中,那些炸香了的花生,玉米,黃豆發出吱吱的響聲。無論是鄰居,是過路人,來的都是客。隻要由門前走過,都會被熱情請進屋裏,喝油茶。一次要吃四碗。有句俗語:“一碗是強盜,二碗是賊,三碗四碗才是客”。有的人喝油茶有癮,不喝過不得。喝完油茶,主人還要給客人口袋裏裝上各種吃食,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C城的地方話比S城的平和,說起來文文靜靜。此地姓楊的人多,傳說是來自楊家將的後代。此地還有一小地名叫“長安營”。很奇怪的是,小小一個“長安營”,離京城千裏迢迢,方言中,卻是帶有京腔。“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山“。螈出生在C城的兒女,小時候,就是一口地道的C城話。後來到了長沙,才慢慢學講長沙話。
1966年出生的燕,正趕上文化革命。幼小的她,是看到過她的媽媽掛著牌子、被人押著遊街的。在女兒燕,一歲多時,C城一中進駐了“工宣隊”。螈,因父母在海外,而且是在“帝國主義”大本營的美國。“工宣隊”一進駐學校,她就在劫難逃地被揪了出來,常常被批鬥、被紅衛兵押著遊街,使她生不如死。
有一天,烈日炎炎,氣溫高達39度。螈那天正好又來了月經,經血洶湧不止,身體虛弱到了極點。頭發和衣服全被汗水濕透的螈,在被紅衛兵押著遊街時,步履蹣跚,幾次差點暈倒……從城東走到城西,學生家長,街坊鄰裏,熟人麵前,何等尷尬。後來螈回憶說:”我活了下來,當時是不知人間有‘羞恥’二字!螈說,若沒有瑜和兩個孩子,她是不會活下去的。而那位對螈細細解釋何為“結婚”的常識的數學女老師,卻因不堪被折磨和百般侮辱,選擇了自殺。
螈除了被批鬥遊街外,還和瑜、以及其他一些教師,被罰上山打柴。打回的柴還要過稱,斤兩不足是不行的。瑜常常幫螈,半路上回來接螈的擔子。而螈手比較巧,就替瑜捆柴,...一對苦命夫妻,正當青春年少,就這樣風裏來,雨裏去,在山區度過了他們人生最美好的時光!
1974年,螈和瑜請求調動回省城,長沙市第一中學教外語。在C城,度過的十二年光陰,轉瞬即逝,細細想來,多麽寶貴啊!雖然艱苦卓絕。
“媽媽,長沙大嗎?長沙有山嗎?”當全家要搬往省城時,女兒燕,好奇的問。帆卻隻記得:"我要吃油茶!”命運把他們一家,帶回了起點。“我們青春年少時,孤身一人從長沙出發,十二年後,我們收獲了愛情拖家帶口又回到了長沙。”螈暗自想:“真是山不轉水轉啊”。
貧窮,落後,苦難,像一堆糍粑,跟善良,勤勞緊緊粘在一起;青山綠水,跟灰暗的天空,無盡的勞作諢然溶在一起!
“我們把自己青春最美好的時光留在了這裏!”離開C城的最後一夜,螈和瑜都徹夜難眠。“這裏曾經有我的家,我的親人,孩子,但沒有我的房屋,沒有我的田野!”
離開C城的那天,螈和瑜,租了一輛載重五噸的卡車,帶著他們的孩子燕和帆,一家四口回長沙。一早出發。車上裝著他們十多年的全部家當:舊衣,舊褲,笨重的棉襖,幾床舊棉被(他們的棉被多年沒有換新的,因為他們出身不好,得不到棉花票),鍋碗瓢盆,幾隻“烘籃”(竹篾編成,冬天用來取暖) ,幾隻火桶(木頭做的圓凳,下麵空一處,可以放瓦缽,放炭火取暖),還有一個火櫃(冬天小孩可以站在裏麵,下麵放炭火),以及他們的書籍,日記,照片簿(螈很喜歡照相)。此外,螈和瑜還把他們用過的鋤頭,箢箕,扁擔都裝上了車。暮色蒼茫時,卡車到達了省城。一中的校工,彭大爺幫他們卸車。彭大爺一邊搬東西,一邊歎息:“唉,你們在那裏真是受苦了!”
這一年,螈三十一,瑜三十二,燕八歲,帆四歲。
螈和瑜在山村用的是柴火,回了長沙,他們開始學用煤火。早餐吃學校食堂的饅頭包子。從此,他們一家人,開始由”鄉下人“變“城裏人”了。
(待續)
標簽: 雜談 |
1982年,螈帶著母親從廣州坐火車回了長沙。他們在一中的宿舍隻有兩室一廳,螈和瑜在空教室裏打了一個地鋪,讓兩個孩子在家裏陪外婆睡。
這一夜,螈枕著瑜的臂膀,睡在空曠的教室裏,心緒難平。當夜闌人靜時,朗朗月光從窗外照進來,螈對瑜細細地說著這幾天在廣州發生的一些事情。她說,她如何在廣州火車站外的烈日下,等了兩個多小時,當她終於見到母親由熙熙攘攘的站內,跚跚向她走來時,她的心情是何樣的激動,滿眼都是淚……可是母親一句冷中帶有不屑的問話:“你是螈?你就是螈”,讓她頓時同掉進了冰窟窿,透心涼了。她細細地對瑜繼續說,後來,她在路人的指引下,找到了母親下榻的東方賓館。母親對她依然如霜樣的冷。是晚,母親讓三十多個春秋沒見麵的女兒,螈,睡在她床旁的地板上,不讓她上床睡。一夜,母親沒有問過她,這些年過得好不好,想不想爸爸媽媽等等。螈講到此,忍不住有淚流下。她泣不成聲地說:“這就是我三十四年來,對母親日思夜想的結局。”“我又一次失去了母親。”螈說。瑜輕輕撫著螈的柔弱的肩頭安慰說:“不要將這一切放在心上。畢竟你是她生的。”
螈說,是的,我不會把這一切不愉快的事放在心上的。我隻是把這一切告訴你,心裏就會平靜。螈說完,就在瑜的臂彎裏,酣酣地入了夢鄉……
這世界上,隻有瑜是螈唯一的傾訴者。從他們在師專戀愛起,他們彼此的話都不會隔夜。每天,甚至每一刻,都會有心的交流。螈從小就十分膽小,怕黑。在師專時,瑜總是陪著螈去上廁所。瑜站在另一邊的男廁所外等她。螈的女兒常常說她是“苦出身,嬌小姐的命”。當然,在女兒上了大學學醫以後,她對母親膽小的行為,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她說:媽媽是從小失去了母愛,沒有安全感,所以膽子小。螈第一次聽女兒這樣說她時,心中是流了淚的……
……
母親終於睡在自己家裏了,這使螈感到從未有過的幸福。作為“人子“ ,她覺得自己是一“完人”了。昨夜睡得很熟,一睜眼,才知已到九點了。螈和瑜翻身起來,趕忙往家中跑。進得家門後,不見兩個孩子。但見母親坐在桌旁喝咖啡(為了母親的到來,螈特地買了高級速溶咖啡備用)。母親見螈他們回了,她一隻手扶著自己帶輪子的旅行拖車,一麵對螈說:“我不能在你這兒睡,我要到賓館去。這裏又熱,床又硬。昨晚一夜,我簡直沒辦法入睡!”聽母親說一夜沒睡好,螈感到很內疚。她和瑜沒有多說什麽,就打電話請來一輛出租車,把母親送到離一中,不遠的湘江賓館去了。這是螈的母親,回中國後唯一一次,在螈家中住的一個夜晚。從這以後,母親再也沒有到過螈的家。
同題畫賽 |
<10>
詩人之賦
美國西雅圖的“翡翠城”每年七月組織畫馬比賽。七月六日參賽者送去自己的畫作,分成人組和兒童組,又分油畫,水彩畫,水粉畫,鋼筆畫,鉛筆畫,攝影,雕塑等各種畫種。中國畫列入水彩畫。
七月七日上午,評委評定,確定名次。當日下午7時開盛大的派對(party),畫作者們可帶自己的朋友親戚孩子前往。餐後宣布獲獎名單,隨後,(兩星期左右獎金寄到獲獎者家中)。作者們在參後手端酒杯,漫步在畫廊裏,樂如之何!
詩人之賦 |
36 | 一萬六千個春天 |
相信吧
那巫水兩岸的群山
都是我們昨天的見證
我們赤著腳
走過荊棘
盡管疲勞,困頓
但我們總是在一起
盡管山太高,路太崎嶇
但我們總是在一起
有你的,我的說不完的故事
有你的,我的不同的玩笑,幽默
簡樸的生活
分不請你的,我的
可愛的孩子
是你的,也是我的
我們沒有預約來世
我們不願放棄今生
我們踏破鐵鞋
我們飛越關山
人生固然會老去
而我們的春天不會老!
2007.9.7 於西雅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