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電腦後麵的老公突然說 “四川地震了”, 我以為隻不過像我們幾個月前經曆過的那樣搖了一搖, 所以也不急, 不過還是打個電話回中國妥當些. 越洋電線那頭總是傳來 “嘟嘟”聲, 隨著一個又一個小時過去, 這 “嘟嘟”越來越驚心動魄, 拿電話的手也越來越軟, 越來越顫抖. 等終於聽到電話那頭父母的聲音, 已經是兩天以後的事了. 其實我父母住在成都毫發無傷, 隻是話機被震歪掉, 所以我們的電話才打不進去. 想起兩天前發瘋一樣打弟弟的手機, 結果終於給我打通時他都驚訝, 因為他同在成都的老婆都打不通他. 接著弟弟因須趕往救災指揮部, 隻得派了一位司機去探訪老人家, 得知他們無恙後才讓我們放了心.
可是接下來的幾天裏, 我的心又沉到了穀底. 媒體上開始出現那一串串受災統計, 那些熟悉的地名變成一幅幅記憶中的畫麵, 那廢墟下麵埋著的可有我熟悉的麵孔?
也許是巧合吧, 地震前一些日子, 我特別愛跟人講起我生命中最難忘的地方之一, 棉竹. 所以當年的情景也特別清晰地從記憶中浮出來.
從棉竹再坐每天隻有一趟的班車, 可以到深山裏的三溪寺, 古老的寺院遠遠就傳來古樸的鍾聲. 餓壞的我們坐在小小的素餐館裏狼吞虎咽, 那美妙的食物我此後再沒碰到過. 老板兼廚師的婦女被我們讚到臉通紅, 嘴裂到了耳朵邊. 她和她的家人現在都怎樣了?
寺裏養了幾條大狼狗, 我的好朋友特別怕狗, 同行的劉老師叮囑我們見到它們就喊它們的名字, 這樣它們就會當我們是熟人, 不會亂凶. 不過我們有時卻弄巧成拙, 本來它們還在比較遠的地方, 一叫它們名字, 結果都圍過來, 尖尖的牙齒紅紅的舌頭, 我們嚇得學當木頭人. 這麽些年了, 它們應該已經不在了, 可是它們的主人們呢? 地震來時他們都在安全地方嗎?
還有一頭牛, 每天給僧人們提供新鮮牛奶, 我們也去買了一杯, 那可真難喝啊! 騷味讓我們連蓋子也不敢再揭了. 一群鄉民笑眯眯望著我們, 聽我們海侃世界大事, 他們現在卻以這種方式變成世界大事主角, 我還能再看到他們的笑臉嗎? 我老公說明年一定要回中國看看災區, 我卻一方麵很不敢去麵對昔日的河山, 一方麵又盼著奇跡出現, 畢竟重災區也有完好的部分呀! 請你們也幫我祈求吧, 希望幸存的人都比我更堅強, 更有勇氣麵對破損家園!
那是個中秋節, 寺裏做了很簡單的手工月餅, 但味道比我後來買的最精致月餅還好吃, 也許是新鮮的緣故吧. 我們在寺後的土溝邊烤紅薯, 一手一臉都熏黑, 可紅薯卻還是半生. 後來在棉竹等車回成都, 被五彩繽紛的自由市場所吸引, 結果錯過了最後一班車, 隻好先去德陽, 再轉回成都. 那一路的景色, 如今全都變了模樣!
我一直很奇怪為什麽當電影裏的人物在親人離世時都能嚎啕大哭, 我隻知道能哭已經不算最傷心. 就像當年我的孩子離世時那樣, 我一開始就隻想逃避, 地震的新聞不敢看, 不敢聽, 不想接別人關懷的電話. 腸胃裏的食物已變得像石頭一樣硬了, 嘴裏還不斷往裏塞, 似乎由此可以找到安全感. 兩天以後, 才像醒悟過來似地到處看媒體報道, 白天夢裏都淚如雨下, 肝腸寸段. 當看到 “金花鎮”的名字時, 我的心被什麽重重敲了一下,…
參加金花水電站的慶典, 被人當大幹部一樣奉上主席台, 被當地甜甜的水酒灌醉睡倒在山坡上. …
金花有個金花洞, 沒有人走完過這個無底洞. 劉老師找了當地熟識的幹部, 請他們在下午四時後如不見我們出來就進洞找我們. 多年後, 每次我同孩子們講起當年怎樣在洞中迷路, 電池用光後怎樣差點掉入萬丈深淵, 最後怎樣被找到時, 他們都會很緊張, 其實媽媽好端端在麵前就說明一切都平安嘛. 可是當年找著我們的鄉親們呀, 如果我還在四川, 我一定會來救你們. 如果我在你們的學校裏教書, 我一定讓所有小孩跑在我前麵. …
我弟弟一直都吃住在抗震指揮部, 隔幾天請司機幫忙探訪一下父母; 弟妹每天在醫院帳篷裏照看源源不斷送來的傷病員, 她的父母生病她也隻有在電話裏安慰一下. 他們的孩子也報名當自願者去了.
我們全家擠在隻有一個房間的公寓裏, 但我們捐出了一年的房租. 孩子們存了好久想買玩具的幾十元錢也都捐出來了. 我們能做的也隻有這些了. 謝謝那些戰鬥在抗災第一線的勇士們! 他們在幫我們實現心願!
當我看到某人振振有詞維護自己的逃跑行為時, 我是多想罵他們呐. 可是我現在想通了, 有時間有精力的話, 不如講講值得我們講的人和事, 有那麽多可歌可泣的事要傳播, 何必在小人身上多浪費.
棉竹的父老兄弟姐妹們, 你們不孤獨, 你們可能早已忘記我這個匆匆過客, 但我一直把你們掛在心裏. 未來的日子裏就算大多人已把地震漸漸忘卻, 我也會永遠記得你們. 我會一直為你們祈福, 相信看到這篇文章的很多朋友們也會.
逝去的親人們請安息! 活著的同胞們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