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生（21）

第二十一章

江南造船廠每年都有一大批大學畢業生分配進廠，這年夏天，安全科分來四個大學生，分別是重點大學哲學係畢業的許哲民，非重點大學環保專業畢業的蔡水林和任鞠萍，以及大專畢業生羅毅。許哲民白白淨淨，戴著眼鏡，父親和妹妹住在閔行。蔡水林個子不高，也戴著眼鏡，老家在青浦，父母都已退休。任鞠萍，人高馬大，將近一米七的身高在女孩子裏算是高挑，也戴眼鏡，老家在甘肅，一個人分配到上海。羅毅更加清瘦，也戴眼鏡，家在浦東，跟父母和妹妹一起生活。除了羅毅，其他三個大學生都分到位於局門路的職工宿舍，羅毅每天來回三刻鍾上下班也還算好。每天早上七點一刻，上班鈴聲響起，大家紛紛開始一天的工作，下午四點一刻下班鈴聲過後，人們陸陸續續出廠門各自回家。住在職工宿舍的年輕大學生們有時會自行組織聚餐，業餘生活也還算精彩。

這天星期三，正是廠休日，彩君在家裏忙著洗被單，想乘天氣好早些晾出去，下午或許就幹了。剛從曬台下來到房間裏，就聽見樓下“沈師傅，沈師傅”的叫聲，“我在家，誰啊？有事情上來講吧，”彩君起身走到門口，打開樓道上路燈開關，就看見任鞠萍一步一步走上來。“沈師傅，我路過你這裏，順便來看看你。”任鞠萍笑著慢悠悠地說，“你在忙什麽啊？要不要我來幫忙？”彩君一看，是剛來的大學生小任趕緊讓她進門，說，“休息天還能忙啥，剛洗完被單，已經晾出去了，今天天好，估計下午就可以收進來了。”彩君給小任倒了一杯水，讓她坐在飯桌前的椅子上問道，“你今天怎麽有空到這一帶來啊？上海麽，還是淮海路，南京路商店多，要買東西還是去那裏比較好。”彩君說著夾生的普通話，看著眼前這個戴著眼鏡，表麵斯文的女大學生，也不知道她到底今天來自己家裏想幹什麽。“沈師傅，我今天其實就是一個人出去逛逛，也沒什麽特別想買的東西，聽說你有兩個女兒，她們多大了？”任鞠萍突然問起彩君的兩個孩子，這讓彩君心裏暗暗一驚，“我兩個女兒，大女兒現在讀初中，小女兒剛上小學，怎麽，你想找她們？”彩君跟任鞠萍東一句，西一句地扯著。眼看午飯時間快到了，彩君心想，可能想在我家吃午飯吧，就問任鞠萍，“那你在家吃個便飯吧，一個人在宿舍裏也沒辦法做什麽好吃的，你看行嗎？”任鞠萍聽到可以留下吃午飯，一邊不好意思一邊問道，“沈師傅，你今天買什麽好菜啦？你一定能做好多好吃的菜吧。”彩君今天倒還真買了些時令蔬菜，外加一條扁魚，準備做清蒸扁魚，炒素和冬瓜湯。任鞠萍一聽有魚，樂得開心地說道，“太好了，我們老家沒什麽魚，到了上海，看到那麽多海鮮，我真是大開眼界了。”午飯後，任鞠萍推說跟宿舍裏的同事約好下午一起看電影，就出了彩君的家。

第二天上班，彩君換好工作服，來到辦公桌前，看見許哲民正雙手抱頭，閉目養神就跟他打招呼，“早啊，許哲民，大清早就那麽沒精神啊，年紀比我小那麽多的大小夥子這樣下去可不行奧。”

“沈師傅，早，我也剛到不久，這不也就剛合上眼。”許哲民趕緊坐直身體，恭恭敬敬地問道，“沈師傅，這次去南通，你去嗎？”

“南通？什麽時候去？科裏組織的？”彩君還沒聽說南通之行，就問起許哲民來。“沈師傅還沒聽說啊，是這樣的，科室裏準備讓全體人員坐船去南通玩。當然，如果要帶家屬的話，就要自己出一部分家屬的費用。不過，我聽說好像家屬費用也不是很高，估計這次會有很多家屬同行吧。”許哲民慢慢地說著。

“是嗎？一共去幾天呢？如果時間不長，我估計女兒學校裏應該可以請假。”彩君想著帶上兩個女兒一起去玩，一來算是獎賞大女兒考進重點中學的獎勵，二來也可以跟女兒們有歡愉的相處時間，不再是每天上班讀書的節奏，能夠釋放一下也是好的。

自從吳科長上調去做廠長助理後，誌德的情況，科室裏的很多人陸陸續續了解了。雖然平時工作中沒有怎麽言語，但彩君能夠感覺到同事們有時在她背後的眼光不是很友好，甚至是輕蔑嘲諷的。每當科長提出要給彩君補助的時候，彩君都說“家裏大女兒已經幫著打工賺錢，謝謝領導關心”嚴詞拒絕。彩君想通過這次出行，讓大家知道她和女兒們過得挺好，不用別人同情和輕視。跟女兒學校請完假去南通的前一天晚上，彩君在家整理孩子們要帶上的衣服，兩個女兒看見媽媽從抽屜裏拿出很多衣服，一件件比劃著，心想這次能跟著媽媽出去玩真是太開心了，還能坐船，媽媽一定也會玩得很開心的。

第二天早上六點，彩君和女兒們就按照約定地點來到十六鋪碼頭，跟著同事們一起上船去南通。一路上大家有說有笑，兩個女兒也和其他同事的孩子們打成一片，玩得不亦樂乎。回來上班後，大家再見到彩君都說，“沈師傅，你兩個女兒真是養對了，老大漂亮聰明，老二雖然悶聲不響，但是門檻很精啊！”彩君樂嗬嗬地說，“大女兒像我，小女兒像她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