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生（19）

第十九章

把誌德送入醫院總算是讓彩君心裏放下了一塊大石頭，她心想，隻要自己好好工作，一定能把倆個女兒拉扯大。單位裏吳科長時不時詢問彩君是否需要廠裏補助，彩君很堅決地拒絕科長好意，並謝過科長，還說要好好工作來感謝廠裏對自己的照顧。

原先學船舶動力裝置的彩君對安全防護是門外漢，好在她勤學肯問，漸漸地對新工作崗位也慢慢熟悉起來。隨著吳科長上調當廠長助理後，安全科來了新任科長陸輪羽。八十年代中期的江南造船廠百廢待興，各種新船，遠洋貨輪，軍工部特定的軍艦等在這萬人大廠裏熱血沸騰地敲打著，鑄造著。作為管理全廠安全生產的安全設備科尤其顯得重要，為了降低事故發生率，安全科的人員紛紛想方設法，從基層車間開始全麵普及安全操作技能培訓，同時也逐步更新設備，確保工作人員能在安全環境下工作。

彩君每年都跟同事徐本鑫一起對車間安全設備采購進行確認工作，在確認產品安全可靠的前提下，上報給供應科，再由供應科與供應商簽訂采購協議，因此彩君有時會出差。大女兒麟麟已經學會做些簡單的飯菜，下麵條，煎雞蛋，算是能幫媽媽分擔家務了。每次出差前，彩君都把夥食費給大女兒，並買些麵條和雞蛋放在家，盡可能早點完成工作回家照顧她們。

因為跟徐本鑫搭檔一起確認，所以彩君常和他一起出差。當時的差旅費以及夥食津貼單位有嚴格規定，彩君很本分地使用在規定內的費用，而徐本鑫卻很不同，他喜歡大手大腳地花錢。幾次下來，彩君覺得有點不舒服，就乘年前安排工作進度表的時候提出與徐本鑫分開，各自承包一半的項目，這樣大家都方便些。彩君想得很明白，家裏全靠她一個人支撐，老實本分地過日子才是正路。至於徐本鑫，彩君想到他是比自己高兩屆的船校中專畢業生，應該也不會做得太離譜吧。

一天彩君從木工組回辦公室的路上突然被一個人拉住，一看，原來是從廣州船廠調回來的米丘虹。“小沈，你幫幫我呀，我現在苦得不得了。你已經坐辦公室了，我還在當工人啊，”彩君一聽，就對她說，“到底怎麽回事情，你慢慢說，別急。”米丘虹學校畢業分配到廣州船廠，文化大革命被下放到車間做工人，文革結束後想調回科室，卻因為遺落了畢業證書而一直做工人，到現在還是工人編製。本以為從廣州調回到上海後可以不用再做工人了，可是因為沒人證明她的學曆，所以到現在，她還在大集體裏做雜務工。彩君一聽這事，就安慰米丘虹，“我可以證明你是我們學校畢業的，等哪天我陪你一起去不就行了。”米丘虹一聽到這話，連聲感謝並約好彩君，第二天下午一起去幹部部找到團總支書記汪文心。當汪文心看到車間團支部書記沈彩君陪著米丘虹一起過來馬上說，“有你小沈證明，我當然相信你，那年是你帶隊，帶著船校畢業生進廠的。你的話我相信。”

沒過兩天，就聽見走廊裏陸科長跟徐本鑫爭吵的聲音，“米丘虹過來，我就走，沒什麽好說的。”徐本鑫怒氣衝衝的聲音讓彩君聽著覺得奇怪，一問其他同事，才知道原來陸輪羽要把米丘虹調來安全科。陸科長原以為彩君，徐本鑫，米丘虹都是船校畢業的同學，老同學在一起工作應該會更融洽，誰想到徐本鑫一萬個不樂意，還說要回塢吊車間去。彩君並不知道米丘虹原來跟陸科長認識，沒往深裏想，就忙自己工作去了。

就這樣，米丘虹來到了安全科，徐本鑫回到塢吊車間。沒過多久，徐本鑫因為貪汙被抓了。安全科裏議論紛紛，有些人還幸災樂禍地看著彩君說這說那。事情起源於一個供應商廠家的會計，這個會計貪汙公款，因無法銷賬，就把徐本鑫的名字寫在報表上，同時也塞給徐本鑫兩千元好處費。這個會計出事後，就把徐本鑫牽連出來，而這供應商是提供安全防範設備的。一天下午，陸輪羽找來彩君詢問這批設備的來源，彩君一看馬上就說，“這是徐本鑫負責的，我沒有參與。我跟他在年前就分開做項目，他管五個，我管五個。怎麽了，這批設備有問題嗎？”陸輪羽繼續問，“你們出去檢查設備，這都沒有錯，但是跟供應商簽訂合同是怎麽回事情？”

“我從來不跟供應商簽合同的，這個你可以查，其他人怎麽做我不知道，我隻管檢測設備的安全指標，如果覺得安全合格，回來後就上報給供應科，由他們去跟供應商簽合同。我一直這麽做的呀，怎麽有問題嗎？”陸輪羽聽到這裏，已經明白，沈彩君確實不知道這事情，就打發她回辦公室了。

徐本鑫事發後幾個月內，彩君每次去財務科報賬的時候，負責安全設備的會計跟彩君說了好幾次這樣的話，“小沈，你當心點，你沒事吧。“起初，彩君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麽，直到聽到徐本鑫因貪汙受賄，被判有期徒刑一年零六個月時，她才明白這會計的用意。事後，她再去財務科報賬時，會計才跟彩君透露說，廠裏在徐本鑫事發後的三個月，對徐本鑫和她進行連番巡查，而且是從安全科，供應科，財務科一起聯查，彩君聽了，習慣性地推了推眼鏡，笑笑說，”我就是個小老百姓，安分守己過日子，再說了，我家全靠我一個人，我倒了，家裏不久散架了。我知道自己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做到問心無愧，半夜三更不怕鬼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