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生（8）

第八章

老沈在居委會義務當治保主任的時候認識了很多街坊鄰居，平日裏家長裏短不亦樂乎。文革開始後，雖然老沈不再天天去居委會報到，大家有事情時還是會找沈家外公評理，擺平糾紛。這天，老沈照常從複興公園打完太極拳，去滄浪亭吃完麵回到家，還沒坐下，就聽樓底下“沈家外公了了伐？沈家外公了了伐？”的叫聲，老沈趕緊應了聲，“我下來，我下來”就走下樓梯到了門口。

門口站著的是93號底樓客堂間的章家姆媽，飽滿的額頭，高高的顴骨笑嗬嗬地看著老沈，“沈家外公，我問你一樁事體呀，儂是不是還有個沒出嫁的女兒啊？”章家姆媽笑著問道，“我最小的兒子還沒結婚，應該比儂女兒大兩歲，儂看讓伊拉兩噶頭碰碰頭來賽伐？阿拉兒子叫章誌德，中專畢業，現在了了益民食品四廠上班，這是阿拉兒子額照片，儂先收下來，讓儂女兒看看，假使伊覺得可以額，讓伊拉碰個麵，儂覺得可以伐？”老沈被章家姆媽這麽一通說辭弄得有些尷尬，原來是上門找媳婦啊。老沈接過照片看了一眼，照片上的小夥子還算俊朗，高高的額頭跟章家姆媽簡直就是一個磨子刻出來似的，老沈還算滿意，就應道，“照片我先拿著，等彩君下班回家了我交給她，這事情麽，要看彩君自己的意見了，等她有回音了，我一定告訴你。”老沈說完送走了熱情的章家姆媽，轉身上樓跟桂琴說了章家姆媽上門求親的事情。

樓上，桂琴正在織老沈的絨線馬甲，桂琴停下手裏的毛線活兒，看過照片，想了半天，又放下照片歎了口氣，對老沈說：“老沈啊，彩君以後要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會不會怪我們啊？那個紅木盒子我們保管了那麽多年了，什麽時候交給彩君才好呢？”老沈知道桂琴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可是他總覺得還沒有到告訴彩君身世真相的時候。文革還在如火如荼進行著，彩君的身世還是再等等吧。“桂琴啊，現在還不到告訴彩君的時候，外麵那麽亂，跟當年抱她來家裏時沒啥大差別，以後再告訴她。”

“以後，以後是什麽時候？”桂琴突然提高了聲音對著老沈嚷道，“自己親閨女結婚，連嫁妝都沒有準備一份，還要到以後才講？你就這麽當爸爸的啊？”桂琴一肚子的委屈終於爆發了，“不是說彩君不好，可是你也不想想看，自己親閨女遠在廣州，親外孫一年才見一麵，你不覺得委屈，我還覺得窩囊呢。我知道你看不慣佳楠和李剛不跟你商量就成親的事情，彩君告訴我，佳楠和李剛在船校時就已經要好了，隻是怕你這個爸爸知道了會反對，所以才不敢告訴你。作孽啊，親身女兒怕父親，連終身大事都不敢開口，你這個爸爸就是這麽當的嗎？現在倒好，有人給彩君上門提親，你倒是蠻積極的，拿了照片，還準備做媒，沒你這麽偏心的，餘老板的女兒是女兒，自家女兒也是女兒啊！”老沈萬萬沒想到桂琴有那麽多委屈，隻是默默地聽著，一語不發。過了一會兒，老沈起身以買茶葉為由下樓出門去了。

老沈出門走到公用電話亭，從口袋裏找到寫著佳楠廣州電話的通訊錄，撥通了廣州長途。“佳楠嗎？我是爸爸，你現在有空可以跟我說話嗎？上班忙的話，我下次再打過來，”老沈聽到佳楠那頭氣喘籲籲的聲音連忙問道，

“爸，我不忙，這不聽到是你的電話，我跑過來接的，所以有點喘，”佳楠使勁調整呼吸，很意外接到爸爸的電話，“爸，家裏沒出事吧？我媽沒事吧，你這麽興師動眾給我掛長途到底是怎麽了？”佳楠連忙詢問家裏情況，覺得一向謹慎的父親如果沒理由是不會給自己打電話的。“你媽沒事，挺好的，你放心，我隻是想問問你的情況，你現在工作還順嗎？”老沈聽了桂琴一番話，一下子覺得還真是有點虧欠這遠在廣州的親閨女，想著趕緊打個電話問問情況，心裏也好舒服些。

“爸，我這裏一切都好，你看你跟媽媽啥時候方便到廣州來住些日子，廣州比上海暖和，你們要來的話，李剛和小智一定很開心。你們要是準備來，就提前幾天通知我，我給你們找好旅館，你看怎麽樣啊，爸爸。”佳楠一聽家裏沒事也就放心了，才和李剛剛商量著想接父母到廣州住些日子，就接到父親電話，佳楠心裏甭提多高興了。“好，好，好，我回家跟你媽媽商量一下，如果要來，一定提前通知你。你安心工作，把家裏也安頓好，曉得了伐？”老沈聽著電話那頭佳楠開朗明亮的聲音心裏踏實多了，放下電話後，樂嗬嗬地回了家。

到家後，老沈問桂琴:”老太婆，要不要去廣州看佳楠啊？你也沒出過遠門，要不我們去看看她們吧，順便也把彩君的事情告訴佳楠，讓她有個心理準備。別等以後告訴彩君時，佳楠受不了。”桂琴聽後想了想，應道，“也是，是該先跟佳楠通個氣，否則到時候兩個孩子都懵了，就更糟糕了。再怎麽說佳楠也是姐姐啊。“老沈夫妻決定去廣州看佳楠，並把彩君身世告訴佳楠。

彩君這天下班回家，聽爸爸說要帶著媽媽去廣州看姐姐，激動了好一會兒，還想著是不是該給姐姐，姐夫，尤其是侄子買些東西，讓父母帶過去，就被爸爸叫到一邊，“彩君啊，你也不小了，該考慮個人問題了，這是93號章家姆媽小兒子章誌德的照片。他比你大兩歲，也是中專畢業，現在在益民食品四廠工作，你自己看看，如果覺得還行，就跟人家見個麵，如果你看不上眼，那爸爸去幫你回掉。”聽到父親開門見山地提親，彩君低著頭接過照片，照片上的小夥子看著挺老實順眼的，彩君抬頭跟爸爸說，”那就見見吧。“說完轉身去了曬台幫媽媽收衣服。倒是老沈愣在那裏，好一會兒後才笑嗬嗬地撓撓頭，想著這章誌德何德何能，這麽一張照片就把彩君給迷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