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甸遊記與隨想
海盜船 發表於 2015-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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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緬甸人從來都是去國外看牙醫,這讓國外的人們深感好奇,他們問道:“難道你們國內就沒有牙醫嗎?”緬甸人回答說:“有啊,但軍政府不讓我們開口。”
這是我從化名艾瑪 拉金所著《在緬甸尋找喬治 奧威爾》一書中看見的政治笑話,這本書實際上是《一九八四》的緬甸現實版,而奧威爾的原著則應算是國際反烏托邦版。在軍政府統治時代,奧威爾的書在緬甸是被嚴格禁止的,隻在私下傳閱。緬甸人自認奧威爾是他們國家的作家,他所寫的《緬甸歲月》、《動物莊園》和《一九八四》,實際上是有關緬甸的三部曲。他們很少能夠讀到它,但是他們明白,自己實際上就生活在一九八四。作為《一九八四》的神州讀者,當然明白它也是在描寫我們曾經曆的生活。
1950年,老舍從美國海歸後嘲諷《1984》,說:那一本小說是描寫英國共產化了以後的情形的。……你在家裏寫日記,都能用無線電給探查出來。一個人要反抗,給捉去弄死了。全書就是這樣充滿了驚險的幻想,充滿了陰森的謠言……。
——這話說過16年後,他投湖自盡,用生命證明了那不是幻想更不是謠言。能把一個作家文人活生生的逼投湖自盡, 這樣的組織有多邪惡, 這隻是千千萬萬無辜死去的一個。
緬甸現在宣布改革開放,奧威爾已經解禁。在緬甸的書店,除了昂山素季,最多的就是奧威爾的書了,那成了他們的暢銷書。我們走進一家鄉間書店,隻有兩排書架,非常簡陋。擺在書架上的,除了他們兩人之外,就很少再有其它書了。我買了一本《緬甸歲月》,發現是盜印的英國企鵝版。緬甸人現在也可以開口了,最明顯的一個跡象就是,城鎮街頭隨處可見的各類手機及網絡營運廣告和商店,據說軍政府雄心勃勃要在幾年之內讓全國手機擁有量由9%增加到80%,這將會導致巨大信息洪流的衝擊,也很難再讓他們閉嘴。我們在緬甸,手機上網默認的是穀歌瀏覽器,使用Gmail也毫無困難。但由於基礎設施建設的落後,網速極慢,Wi-Fi也不是到處都有。現在影響他們開口的,就隻有技術和經濟方麵的障礙了。
昂山素季以前反對人們去緬甸旅遊,因為這會為軍政府帶來寶貴的外匯收入。緬甸軍政府因為鎮壓民主運動遭到國際製裁之後,境況艱難,指望開展旅遊來獲取美元。後來,隨著緬甸的改革開放,她又鼓勵世界各國人們前來旅遊,她認為這會讓外界更加關注緬甸,同時也讓緬甸了解世界。我們去緬甸旅遊,應算是支持昂山素季,更何況緬甸本身的旅遊資源也極為豐富,能讓人不虛此行。例如蒲甘,作為緬甸曆史上同名王朝的古都,一直令人神往。很多文字及圖片都描述和表現了它在夕陽輝映之下的美景,把它說成是全球觀賞日落的勝地,吸引了世界各地遊客紛紛前來。
去蒲甘我們先要途經曼德勒,它是緬甸第二大城市。對於很多西方人來說,他們是因為吉卜林《曼德勒》一詩而知道了它的名字。而毛姆則認為光是它的名字就具有神奇的魅力,MANDALAY那仰揚頓挫的音節喚起他們對於熱帶繽紛色彩的想象和期待。但在奧威爾的描述中,曼德勒並不是一座讓人喜愛的城市,它肮髒而炎熱。距離奧威爾當年已經過去了快一百年,世界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曼德勒仍然是肮髒、破敗而炎熱,幾乎一成不變。作為一座大城市,它基本上談不上任何市政基礎設施。除了城區幾條主要道路之外,甚至沒有人行道,也沒有紅綠燈,更沒有什麽路燈照明。一到晚上,除了過往車輛和摩托的燈光照耀之外,馬路上就是一片漆黑。但在一片漆黑中仍然是人聲鼎沸,川流不息。人們在路邊擺上地攤,用電筒發出的微弱光線照著自己的生意,仍然可以買賣興隆。但對遊客來說,在黑暗的大街上摸索前行也有驚心動魄的感覺。
即使是大白天,在曼德勒大街上行走也應屬於冒險。城市下水並未使用管道,而是在汙水溝上麵放上水泥蓋板進行封閉。這些汙水溝上的水泥蓋板大部都已破損,臭氣四溢,難以忍受。但這並非最壞,最壞的是你周遭全是破洞,完全無處落腳,隨時可能一腳踩進溝裏,墜入深淵,這才讓人恐怖,不敢掉以輕心。
這段經曆勾起我兒時回憶,竟會是如此相似。當時我家住在一個叫九尺坎的地方,顧名思義,這是一條相當寬闊的巷道,民國時期這裏全是錢莊。從黑漆漆的大門望進去,裏麵是幾進院落,深不可測。在巷口,是一座巴洛克風格裝飾的三層洋樓,從小就讓我印象深刻。在“解放後”,這些院落全都成了街道居民的大雜院,洋樓成了公安局職工宿舍。對於兒時的我而言,這些並非重要。重要的是巷口那一段路,年久失修,坑坑窪窪,一下大雨,就變成密集的汙水氹。我那時太小,無法象大人一樣跨躍過去。每次出門上學和放學回家,都要愁上一番心頭。在兒時的記憶中,整個城市和現在曼德勒一樣,到處破破爛爛,沒有任何值得一提的市政基礎設施建設。“解放”三十年,他們所作的惟一改變就是將“抗戰勝利紀功碑”改名為“解放碑”。
曼德勒位於伊洛瓦底江畔,這是一條發源於神州的河流,是緬甸的母親河。我們去江邊看看景致,為抄近路,穿過狹窄的小巷,一瞥人們的日常生活。小巷裏垃圾遍地,臭氣薰天,塵土飛揚。幾條小溪橫貫小巷,被人們當作了下水道。他們用各種廉價材料搭建他們的房屋,用竹席當牆,用石棉板當瓦,再砌上一些舊磚頭,就能在裏麵安家。這樣的家裏自然談不上什麽衛生設施,特別是自來水供應。於是,在一般路口地方,市政當局建有公共取水點。公共取水點前通常砌有一個淹及腳踵的淺水池,約一兩平米大小。人們無分男女,站在水池裏擠成一團,他們穿著衣服,接水從自己頭上澆下,然後再提著滿滿的水桶回家。
我們去江邊時還曾誤入一個菜市場,從強烈的陽光之下剛一走進去,眼前突然漆黑一片,什麽都看不見,卻有一股極其難聞的氣味衝上來,嗆得人快要窒息過去。菜市場實際是用塑料布、石棉板等搭建的簡陋棚子,沒有任何燈光,也談不上基本設施。眼睛適應之後,才看清地麵未經硬化,凹凸不平,積著一灘灘髒水。棚子雖然可以遮雨防曬,卻又搭得過於低矮,阻礙空氣流通,讓人感到悶熱無比。走進這樣的市場,隻要讀過奧威爾的《緬甸歲月》,都會想起書中描寫的弗洛裏帶伊麗莎白參觀市場的精彩情節。對弗洛裏來說,這明顯是一個錯誤。我們也象他一樣,意識到這個錯誤,慌不擇路,逃了出來。
當地食物都有一股特殊氣味,並非人人都能適應。我們一路上看見很多餐館和路邊的小吃攤子,全都非常簡陋,擺放著廉價的塑料矮椅,出售的各類食物也很粗糙,主要就是米粉之類。店員用手在碗裏攪拌調料,然後端給食客,食客蹲坐在矮椅上吃吃喝喝。有人買了食物要打包帶走,但打包用的飯盒對於他們來說過於昂貴,所以店裏並不提供。我看見店員拿出幾個塑料袋子,把食物和湯水分別裝好交給食客,讓他晃晃悠悠提著回家。
我們來到伊洛瓦底江邊的碼頭,去蒲甘的觀光遊船就從這兒啟航,要花費10多個小時才能到達。所謂碼頭,就隻有幾條囤船停在江邊,空空蕩蕩,談不上任何港口設施,一條簡易的土路下到江邊船上,冷冷靜靜,沒有什麽人在走。河邊倒是有很多婦女在洗衣物,洗好的衣服就攤在小坡上晾曬,花花綠綠攤開好大一片麵積。這麽多衣物應該都是別人的,她們是靠洗衣掙得工錢維生。碼頭附近並無任何民居,這些婦女要走很遠才能把衣物背到江邊,洗完曬幹後再走很遠背回去,把很多時間耗費在往返路上。
碼頭上麵的公路邊上停著一輛一輛的大巴,望不盡頭尾。大巴風檔上貼著一些文字,說明它將駛往哪裏。這就是當地的長途大巴車站,象在世界各地一樣,設在碼頭就為實現水陸交通的無縫對接,方便旅客。但任何車站都必須要有的基本設施,如售票廳、候車廳等等,這兒什麽都沒有,甚至連一個乘客都沒有。或者說明大巴班次非常之少,當地人平時也不怎麽會外出旅行,畢竟乘坐大巴對於當地人來說是他們負擔不起的奢侈,他們的收入完全是一個笑話。
在艾瑪 拉金的書中曾提到緬甸人的工資收入,一個資深公務員每月可以拿到18000緬甸元,按當前匯率約等於109元人民幣,不到20美元,很難想象這樣的收入可以養家糊口。由於政府沒有錢來給公務員配備辦公桌,他們需要把家裏的桌子搬到辦公室才有地方可以工作。因此,即使在他們的∮央機關,也可以看見裏麵的辦公桌高低大小新舊不一,種類式樣各異。這同神州一些地區學生要從家裏搬桌子到學校上課有異曲同工之妙。根據聯合國的定義,緬甸當之無愧應歸於失敗國家之列,這樣的失敗國家在全世界還有好幾個,如北韓、古巴、委內瑞拉等等,它們和緬甸的共同之處在於,都曾擁有豐富的自然資源,同時大搞社會主義。在英國殖民統治時期,緬甸曾經是亞洲最富裕的國家,它出產大米、石油、玉石、銅、珍貴木材及各類礦產,還因大量出口大米,被譽為世界糧倉。在當時全球經濟學家眼裏,無一不預見緬甸將會成為世界最成功的經濟體。卻不知在他們掙得獨立短短幾年之後,就讓《緬甸歲月》中的沃土變成了《一九八四》的荒原。大米越來越少,他們自己也吃不飽了,餓得皮包骨頭,就沒見有幾個胖子,更別說剰下來出口了。於是,幾十年後,人們隻知道泰國米好,從來沒聽說曾經還有過同樣甚至更好的緬甸米。
在殖民統治時代,緬甸還曾以高識字率及教育水準聞名於世,英語極為普及。在他們獨立之後,整個教育體係受到精心的摧毀。一方麵是將教育變成十足的洗腦,師生必須向軍政府效忠,經常舉行政治測試,要求他們正確回答諸如“最適合我國的政治體製是什麽”這一類問題。另一方麵,學校隨時可能宣布停課,在一些政治敏感的日子,大學通通關門,何時複課可能是半年之後,也可能一年兩年三年,無人可以知曉。學生隻好外出打工,靜候校方通知。有的學生大學入學已經八年,就這樣斷斷續續隻修完很少課時,還不知何時才能畢業拿到自己的學位。軍政府有意限製英語的使用,以控製與外界的交流。即使是對外開放的旅遊景區,也很少使用英語標示。他們用緬甸文字來表達數目,還更改了本國地名的英文譯名,人為製造交流障礙,如將自己的國名Burma改為Myanmar,將自己的母親河Irrawaddy改為Ayeyarwady,將Pugan(蒲甘)改為Bagan等等。但這些更名並未得到本國人民及國際認可,於是使用何種名字就成了一種微妙的政治表達。
(二)
這些對於神州人來說一點不覺新鮮,他們也曾將國內各地的英文譯名改為漢語拚音,如Peking改為Beijing等等。他們的大學甚至可以關門長達10年之久,還美其名曰“停課鬧革命”。我都把小學、初中和高中依次讀完了,大學都還沒有開門招生。他們後來雖然被迫恢複了大學,卻將大學辦成了黨校。實際上,他們從幼兒園時就開始進行洗腦,把所有的學校,從小學、中學到大學都辦成了黨校。他們還把很多大學強行進行合並,在遠離城區的地方建造所謂大學城。而在緬甸,軍政府也是這樣在幹,把大學遷到很遠的地方,最好是在大江大河對岸,這樣隻需控製住少數幾個渡口和橋梁,就能阻止學生進城示威遊荇。他們和神州相反,是把一所大學分解成很小的幾所學校,以便限製學生人數,預先控製學潮規模。就此而言,這遠比合並大學來得英明。
緬甸軍政府標榜他們走的是緬甸特色的社會主義道路,這種用什麽“特色”來修飾“社會主義”的說法,就是源於他們的原創,早在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就開始運用。什麽又是緬甸特色的社會主義道路呢,有一個具體實例可以讓大家有一個生動的印象。緬甸道路的行駛規則是:右舵車沿道路右側行駛,這和全世界所有國家的道路行駛規則完全相反。世界各國的行駛規則是:右舵車沿道路左側行駛,左舵車沿道路右側行駛,而且全世界所有汽車都是按這樣的行駛規則設計和生產出來的。如果你在緬甸駕車行駛,立即就會感到一切都不對頭,本來視線應該是最好的駕駛席變成最差的了。路上超車,前麵的大車把視線全部遮完,你隻有變到對麵車道逆行才能看清路況。大巴在路邊臨時下客,下來卻是在道路∮央。這完全是人為製造出來的安全隱患,防不勝防,稍有不慎,就可能車禍臨頭。
幾十年後,當今神州也頒布了自己的規範用詞,也即用他們的“特色”來定義自己的“道路”。與時俱進的堂堂大國淪落到拾人牙慧,不知向緬甸軍政府繳納專利費沒有。他們的道路行駛規則也是一朵美麗奇葩,他們倒是規定了左舵車沿道路右側行駛,但實際上,他們的慢車道卻在左側車道,超車道和快車道在右側車道。這兩朵奇葩的相似之處在於對美國的刻骨仇恨。緬甸軍政府把國家大量資源用於擴軍備戰,以防禦美國的侵略。2008年,包括緬甸在內的東南亞多個國家遭受海嘯襲擊,損失慘痛,美國派出海軍艦隊進行救援。緬甸軍政府害怕美國借救援為名發動軍事攻擊,置人民生死於不顧,斷然拒絕救援艦隊入境,致使多達14萬人因災死亡,數以百萬人無家可歸。因為首都仰光位於海邊,他們擔心自身安全,把首都遷到內陸的一個偏僻地方,連國際機場都沒有,正好不與外界通航。交通不便,外人難以到達,才讓他們安下心來。
神州也是一樣,唐山大地震時,他們堅決拒絕國際救援,還封鎖地震消息。導致最後傷亡慘重,遠超緬甸海嘯,創下世界記錄。那時我已下放農村當知青,因兒時去過唐山,還記得那裏的模樣,聽了“美國之音”報道之後,忙寫信詢問情況。地震發生三天之後,人家都收到信了,他們才對外播報地震消息。他們倒是沒有遷都,卻一直在將沿海大量企業遷至內地山區,搞所謂“三線建設”,以預防美帝和蘇修的進攻,這比緬甸軍政府搬遷一個首都還要耗資巨大。這些被強製遷移的企業,到了山區,因為缺乏基礎配套,遠離用戶,原料缺乏,交通不便,信息閉塞,基本上無法正常生產。在經過這樣長達二、三十年的折騰之後,很多甚至未曾開工就已倒閉。那時我還在農村生產隊當知青,當地遷來一個代號叫“816”的核工廠,它並不僅僅滿足於遷至山區,還要開鑿山洞,好把規模巨大的整個工廠搬進洞裏,以防止飛機轟炸。想法到是很好,隻不過它不待別人轟炸自己就先垮掉了。數以億計的資金投了進去,留下的隻是一個一個大洞。他們現在異想天開,要在這兒開展旅遊,四處招徠遊客來看這些無底洞。
那時在當地農村,每個農民辛苦勞作一天,即出工一天最多隻能掙到人民幣0.08元。這是將整個生產隊全年出產的糧食及其它農副產品,乘上政府給出的價格,再除以當年生產隊全部出工數量之後得到的理論數字。0.08元按當時物價,隻夠吃一碗小麵,比現在緬甸還要不如。顯然,這是一個悲慘的笑話,問題出在哪裏,就在於政府給出的價格。它以低於勞動成本的價格對農村大肆進行掠奪,要想按馬克思的那套理論完成所謂“原始積累”,去建設它們的人間天堂。
按正常想象,如果政府出價太低,我可以不賣,把糧食留著自己吃。但你做不到,你必須先交夠公糧,所有糧食都要先交給政府。如果交得太少,政府會發動聲勢浩大的“反瞞產”運動,挨家挨戶搜查糧食。如果自己都不夠吃了,從理論上說,你可以到政府糧站申請購買所謂“返銷糧”,即政府再將部分糧食賣給給你。有一年,我有幸吃上了“返銷糧”,竟然全是高粱,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以高粱作為主食。高粱在當地並不出產,何來“返銷”一說。但如果能夠填飽肚子,高粱也不錯。但麻煩在於,這些高粱按比例摻入了很多石子,我估計多達10%,根本無法篩選出來,完全無法食用。這些石子大小均勻,顏色形狀都如高粱粒一樣,僅是找尋這樣的石子就不是人工可以完成。我相信它們是工廠機器生產出來的,很明顯這是一項政府行為,足以揭穿毛左到處宣揚那個時代沒有欺蒙哄騙的謊言。我勞累一天,晚上回來,煮好一大鍋高粱粥才發現無法下咽。我餓得連一點力氣都沒有了,躺在床上,還不知明天在什麽地方能找到吃的,倍感孤獨無助。但對生產隊的農民來說,這根本算不了什麽,他們給我講述了他們在持續了四年的大饑荒中的經曆。整個生產隊約有一半的人被餓死,有些人在路上走著走著突然就倒地而亡。有些家大門緊閉,裏麵大人小孩早已全部餓死,時過很久才被發現。生產隊安排人去掩埋死屍,有人埋著別人,自己突然摔下去就再也爬不起來,待旁人去拉他時發現早已是命斷氣絕。終其一生,他們都沒有看見什麽人間天堂,卻見識到真正的人間地獄。
那時農民每天的主食就是往菜葉裏摻入碎玉米粒,放大鍋裏加水煮好,完全沒有油,或許會放一點鹽,和豬食相差不多。他們喂豬也是這樣在喂,隻不過是把菜葉換成了從山上打來的豬草。每個人都餓得麵黃肌廋,幹起活來有氣無力。公社團委書記私下相信,如果建成了共產主義社會,他們天天就會有白米飯吃。他或許過於年輕,並不知道,在1949年“解放前”,大米一直是當地的主食。人在饑腸轆轆的時候,最愛回憶過去的美食,這已成為當時人們私聊的主要話題。在家裏,母親會給我講起過去的大好時光,鹵好的雞翅、雞爪隻要兩三分錢,雞蛋幾分一個,豬肉幾角一斤。關鍵在於,這些東西到處都在賣,應有盡有,隨時可以大飽口福,而現在卻不見蹤影,有錢難買。每次講到最後,母親都要感歎一番:那樣的日子再也不會有了。
在艾瑪 拉金的書中,年紀大一點的緬甸人也會發出同樣感歎,他們也會回憶起殖民時代的美好時光。在軍政府統治之下,私人回憶也有可能是在犯罪,所以隻限於親朋好友之間悄悄進行。偶爾聚會,他們會情不自禁談論起鋼琴、舞會以及下午茶。他們談起喝下午茶時用過的英國瓷器,裝飾著美麗的百合花紋,還有那些精美的茶點。現在,他們隻好拿神州的廉價仿製品湊合著喝了,再抓一把花生當著茶點。每當此時,他們露出悵然若失的表情,說這一切現在都不重要了。
奧威爾反對英國殖民統治,在他筆下,統治緬甸的英國殖民者們都是惡棍、酒鬼、偽君子,再加一幫蠢貨。不過他也承認,後來的統治更糟。1885年,英軍占領了曼德勒,將緬甸劃歸印度總督管轄,他們強迫錫袍國王退休,讓他去印度頤養天年,按時向他發放退休金。這可是在緬甸曆史上很少發生的事情,緬甸也和神州一樣,國王一旦下台,就要被人砍頭。和槍杆子打出來、刀把子殺出來的那些國家截然不同的是,英國在當地建立的是另一種統治模式,它根植於自己的文明和道德優越感上麵,自詡在文明發展與道德水準方麵優越於當地人民,才理直氣壯建立起自己的殖民統治。歸根結底,這是訴求於人類道德而非武力。當年甘地正因為看穿了英國統治的秘密,才想到發動非暴力不合作的反抗,因為他很明白社會公平與人類正義的觀念如何能夠決定英國的底線位置。甘地試圖通過大規模的群眾運動,迫使英國在鎮壓和獨立之間進行兩難選擇。而英國式的武力鎮壓,對於見慣了專製獨財統治之下的血腥鎮壓和殘暴殺戮的那些人們來說,簡直可說是和風細雨,卻能讓他們自詡的道德優越感喪失殆盡,從而失去殖民統治的理由。當年,印度就是這樣爭來了自己的獨立,而印屬緬甸也因此搭上獨立的便車。
神州人自古相信的是“槍杆子裏麵出政權”,完全無法理解甘地不合作非暴力反抗運動如何可能向英國爭取自己的獨立。出於對英國的長期仇恨,他們也想要火上澆油。蔣介石跑去印度支持甘地大鬧獨立,除了加劇中英兩國(當時兩國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的盟國)之間的緊張關係之外,也招來印度人的極度蔑視,可謂自取其辱。蔣介石邀請尼赫魯訪問重慶,尼赫魯到訪之後,私下卻說蔣是一個獨財者,根本不配支持他們獨立。英國為印度與緬甸帶來了法律與秩序,建立起獨立的司法係統,構成了他們非暴力不合作反抗運動的法製基礎。按他們的標準,如神州這樣的國家,無論當時還是現在,都沒有任何法製可言,他們並不願意與之為伍。
神州在緬甸一貫印象惡劣,這既有曆史的淵源,也有近代的原因。從曆史上看,緬甸的威脅多半來自北方,蒲甘王朝就是被蒙古軍隊滅掉了。他們才不會去仔細區分蒙古與神州的關係,而何況,很多神州人還以曾被蒙古統治而萬分自豪,把元政權視為他們的盛世。盡管他們在蒙古統治之下淪為最低等的賤民,無故殺死一個神州人隻需賠付相當於一頭毛驢的價錢。蒙古人還享有神州女人的初夜權,所以神州人必將自己的頭胎孩子摔死,才能保住家族的血緣傳承。他們天天把什麽八榮八恥掛在嘴上,貼在牆上,卻不知他們的榮恥觀念與正常人類有著很大的區別,人家根本不如他們所想。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神州軍隊進入緬甸,在曼德勒挨家挨戶進行搶劫,肆意殺戮當地人民,在緬甸曆史上書寫血腥的一頁。後來,當緬甸軍政府因為殘酷鎮壓當地民主運動而受到世界各國嚴厲製裁之時,又是神州予以它堅決的支持,甚至為它建立了一支空軍,用於轟炸自己的人民。總之,從古代到今天,神州為緬甸帶來的從來都是負麵和反動的東西。
(三)
在英國人到來之前,緬甸經曆了800年的血腥專製統治,而英國人則讓他們第一次嚐到了民主的滋味,享有長久的和平。英國殖民統治的民主風範,總是不經意間流露出來,在《緬甸歲月》中多有提及。英國殖民當局要求各地的歐洲人俱樂部接納當地人作為會員,讓他們以表決的方式來解決彼此之間的爭議。作為當地人來說,進入歐洲俱樂部是成為上層精英的主要標誌,也是他們夢寐以求,彼此爭奪的人生目標。他們通過與英國人的接觸,就近觀察到英國的統治方式,慢慢理解到民主的含義,耳目為之一新。而民主的種子一旦在心中發芽,就會有長成參天大樹的那一天。所以,就軍政府來說,他們一定要在萌芽之際就把它鏟除。他們也發明了自己的一套理論,把緬甸現在的失敗歸咎於八十年前的英國殖民統治。對此,一名緬甸曆史學家顯出極為憤慨的表情,她說:“我為緬甸感到羞恥,我為緬甸人感到羞恥。我們非常、非常無知,我們總是把錯誤推給別人,所以我們責怪英國人。”
在社會生活方麵,英國殖民統治還為當地帶來了高品質的生活方式,樹立了文明、體麵的生活標準,這也是緬甸以往從未有過的。緬甸宣布改革開放之後,也讓這種生活方式得以重新恢複。特別是蒲甘那些新建的旅遊酒店,極力模仿往日的殖民地風格。如我們所住酒店,將早餐安排在屋頂露台進行。登高望遠,藍天如洗,陽光燦爛。露台覆滿地毯,餐桌鋪上雪白的桌布,上麵擺放著精美的餐具。桌布被露珠沾濕,在陽光照耀之下,白得讓人睜不開眼。環顧四周,叢林茂盛,叢林之間聳立著數以千計的千年佛塔,鳥兒從頭上飛過,遠處偶爾傳來馬鈴聲響,除此就是一片靜寂。我們就在這樣的環境中用餐,侍者赤腳走在地毯上,悄無聲息為我們端上熱帶水果、果汁、烤土司、煎雞蛋,最後再上一杯咖啡。每天的早餐都讓人心曠神怡,精神為之振奮。
在露台用完早餐下來,就有馬車在酒店門前等候。我們租了一輛,每天20美元。趕車的是父女兩人。父親負責趕車,女兒負責和我們交流。到了晚上,父親視力不好,看不清路,女兒還要幫助看路。他們非常守時,每次約定了時間,無論多早或是多晚,他們都會提前到達。他們的馬叫奇奇,不如人家的那樣膘肥體壯。拉車時它的雙眼都要被蒙上,他們解釋說:蒙上眼睛之後,馬就隻會走直線,往哪邊拉拉疆繩它就往哪邊轉向,這樣就不會在公路上亂穿,危及安全。
實際上,我們隻是早上或晚上出去,白天大部分時間都呆在酒店裏麵。因為外麵太熱,太陽烤起實在難受。這還是十二月份,當地的旱季,算是氣溫最低的季節,當地人都穿上了防寒服,還給他們的寵物狗狗穿上衣服禦寒。到了六月雨季來臨之前,那才是最熱的時候。每到中午,酷暑難熬,甚至連所有動物都會躲藏起來一動不動,絕不發出任何聲響,所以中午被稱為“無聲的時間”。奧威爾在《緬甸歲月》所講述的故事,就發生在這個時候,書中有很多地方都在描寫當地的酷熱,讀起來身臨其境。不過現在有了空調,呆在房間裏喝茶讀書,還是非常愜意的。
我們一般要在四點多鍾才出門,坐上馬車去看日落。當我們到達時,所有的佛塔上都已經聚集起了很多人,都是從世界各地趕來蒲甘,就為一睹日落之風景。和其它地方不同,蒲甘日落隻是當地人生活之中的一個尋常時刻,每天都在發生。在這兒,你無法坐在露天酒吧,點上啤酒來欣賞日落,你所看見的是原始生態200-之中持續千年不變的一幕場景。夕陽將大地照耀成一片金碧輝煌,莊稼的長葉在地裏閃閃發光。農夫攏齊他們的牛群和羊群,慢慢趕著回家。那正如《詩經》中的描寫:“日之夕矣,羊牛下來”。想到這一天即將逝去,而親人卻不知身在何方,表現出古人那時的心緒萬千。牛群和羊群從地裏走過過揚起漫天塵土,猶如平地升起的一道道煙霧,就仿佛野火在荒原熊熊燃燒,映紅天邊的雲彩。座座佛塔,從荒原矗立,高低大小不一,由近及遠,綽約可見,漸漸消失在暮靄之中。當最後一道夕陽熄滅在遙遠的山際線後,天空瞬時黯然失色,星移鬥轉,餘音嫋嫋,完成了每一日的晝夜交替。
蒲甘被分為舊蒲甘、新蒲甘和娘烏三個地區,舊蒲甘即主要旅遊景區,約兩千多座大小不一的佛塔都集中於此。據說最先的佛塔有一萬多座,後來陸續被毀,最後隻有這碩果僅存的兩千多座了。軍政府為了保護古跡,發展旅遊,將舊蒲甘地區的原有居民全部強行遷走,拆毀了所有房屋和居民點,製造出一片寬達幾十平方公裏的無人定居區。白天,大量遊客湧入景區,一到夕陽落盡,即如鳥獸散去,即成一片荒野。我們住的酒店,位於舊蒲甘邊緣,一連好幾天晚上,都聽見從裏麵傳來的孤獨狼嚎,淒厲的回蕩在夜空。那曾是它們生活的家園,隻有在夜裏才重新歸屬於它們。
對於當地居民來說,很多也是如此。他們被軍政府強行遷走之後,不少迫於生計,又偷偷搬了回來,躲在裏麵繼續開墾荒地種植莊稼,放牧牛羊。烈日之下,我看見老婦和女孩推著沉重的小車往景區裏麵走去,車上載著很大的塑料罐,裏麵裝滿了水。很顯然,她們居住在景區裏麵,由於裏麵沒有水源,要從外麵運水進去。站在佛塔頂上,看得十分清楚,整個景區裏麵並無任何房屋或是窩棚可供人居住。作為一種合理猜測,她們或許會是在佛塔裏麵安家。很多佛塔並不高大,也不位於旅遊線上,從無遊客光顧,他們可在佛塔庇護之下過著不受打擾的生活。而在景區裏麵那幾座最為高大著名的佛塔,軍政府一直在不斷進行修繕甚至翻新,重新為它們加上原已損毀的塔尖,貼上金箔,安裝燈光,讓它即使晚上看起來也金光燦燦。他們至今還在這些佛塔裏供奉自己的佛像,舉行祭拜,所以它們並非僅供參觀的遺跡,而是繼續發揮著自己的功能,但卻因此不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認可為“世界文化遺產”。
從建築學的角度來看,緬甸佛塔的建造技術十分落後。那些外觀高大的佛塔,∮央核心部分竟然是用土石方夯實,基本上算是一個實心的建築。除此之外,他們還靠加厚牆體來抵消高牆的側向應力。在這樣做了之後,外牆到∮央的距離就縮短了很多,從而大大減少頂部拱券的跨度,但卻讓建築內部窄得猶如一條巷道。他們采用這種辦法,雖然可以將佛塔建得很高,外觀雄偉,在建築內部卻無法獲得一個寬闊的空間來供奉自己的佛像。而在歐洲,早在羅馬帝國時代就可以建造直徑長達43米的穹頂了。到了中世紀,英國人又學會了采用飛拱扶壁來抵消高牆的側向應力,從而可將牆體建得很薄很高,極其有利於采光通風,不僅可以獲得寬闊的內部空間,還可讓他們的教堂高聳入雲。建築是文明最重要的載體之一,從建築的比較中可以看出不同文明的差異,最關鍵是,它也以此限定及影響了人們的生活。那正如丘吉爾在評論重建威斯敏斯特議會大廈時所說:我們塑造建築,然後建築塑造了我們。
娘烏是蒲甘旅遊的另一個區域,如果乘船到達蒲甘旅遊,則會在娘烏上岸,那裏建有遊船碼頭,旅遊機場也建在娘烏。走進娘烏,仿佛走進了上個世紀80年代初的神州南方小鎮,那是一種非常熟悉的感覺。沿街閑逛,兩旁房屋低矮破舊,垃圾遍地,汙水橫流。路邊搭建了很多簡陋大棚,都是燒烤或小食的大排檔,有些開著電視,大聲播放音樂。人們坐在塑料凳子上麵吃吃喝喝,目不轉睛盯著電視屏幕。這裏開有很多小旅館,收費便宜,是各國背包客聚集之地。我們逛進一家商鋪,發現竟是家老相館,還在使用大型木製座機拍攝黑白相片。老板坐在櫃台前修理底片,牆上掛滿舊照片,最早有可能拍的是上個世紀40年代的軍人,一副日軍裝扮。問了老板,拍一張照片要20美元,還要第二天自己來娘烏取片。當時時間已晚,他們要按時打烊,不再接單,這才打消了我們拍照的念頭。
(四)
新蒲甘則是政府為景區規劃的配套區域,這幾年新建了許多旅遊酒店,專門接待各國遊客。這些酒店都不很高,最多隻有兩層,隱藏在叢林之中,在公路上幾乎感覺不到。隻有走進支路,才發現裏麵全是酒店,一家堪比一家豪華。入住這些酒店,同行每人都必須出示護照,而且需要登記的內容有七、八項之多。包括你到當地來幹什麽,什麽時候從什麽地方來到當地,你將在什麽時候離開,離開當地之後你還要去什麽地方等等。實際上,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未八十年代初,我們在自己國內旅行,也被要求填寫這些內容,還要出示單位開具的證明或介紹信。所以,當我們開始填寫這些內容時,不由自主回憶起神州的那個年代。
在神州的那個時候,我已被從農村招工回來,在一家漆器廠當裝飾工,也就是在半成品上進行繪製裝飾,這是漆器製作中最主要的工序。我每天坐在台前往漆盤表麵繪上各種花紋圖案,最多的一天竟然畫完了12個。但麵前待繪的漆盤重重疊疊仍然堆得如高山一般,我們的國家正可憐巴巴指望拿這些東西去出口創匯。我們也為國家定製禮品,用於他們贈送老朋友。一般他們在贈送了某人之後,會發出一紙通告,表彰我們完成了光榮的政治任務。當時神州已開始改革開放,國外遊客開始湧入神州,漆器廠成為涉外旅遊接待的定點單位,經常都有VIP訪客及其它大型旅遊團來到廠裏參觀。我還記得有一天美國前總統福特被帶到廠裏,人們向他展示了一台用漆器裝飾的收音機,表示漆器也在進步。那些大型旅遊團通常會乘坐好幾輛大巴到達,幾十人一下車就擁入車間,身上的香氣薰得人都要快暈過去。他們在車間走馬觀花逛了一圈之後就會被帶到展廳裏麵,然後就輪到我們圍觀他們掏腰包了。
漆器也是緬甸的傳統工藝品,我們在蒲甘看見到處都有漆器的廣告,很多紀念品商店裏都有出售。我們參觀了他們的漆器廠,經過一番討價還價,花了500美元買了幾件漆器,竟然連包裝都沒有。他們的工藝製作過程和我們有很大差別,他們是將竹片編成漆器的胚胎,而我們則是采用的非常複雜的脫胎工藝。先用石膏鑄成模子,然後在模上敷上夏布,再層層塗上漆灰,待漆灰幹透之後取掉石膏模子,就可得到一個完整的胚胎,我們稱之為底胎。用這種方法可以製作出形狀非常複雜的物體,如人像等等,而且薄如蟬翼,輕如鴻毛。但這種方法耗時極長,成本也要高出很多。他們的裝飾手法相對簡單,就是用如筆尖一般的刀鋒在表麵刻出圖案,再往上填色。我們則要複雜得多,先要根據產品的不同檔次,用金粉、銀粉或是鋁粉塗滿底胎,然後再往上麵作畫,有些地方還會鑲嵌貝殼甚至金箔等等。然後再一層一層的上漆,一遍一遍的打磨,將繪畫裝飾的部分從漆麵之下打磨出來,然後再拋光。這一套工藝被稱之為“研磨彩繪”,有別於傳統的雕漆、平繪或是鑲嵌工藝。如此裝飾出來的花紋圖案總是深深沉入細膩的漆麵之下,呈現出一種夢幻般的色彩,帶著一絲神秘的氛圍。
當我在現場講解漆器的製作工藝時,旁聽的老外極為驚?,問“神州人都會做漆器嗎?”漆器在神州源遠流長,卻很少有人會做,全國僅存的幾家漆器廠也半死不活的居多。原因在於它製作成本太高,價格昂貴,很難作為工藝品大量生產銷售,但作為藝術品又不適合工廠生產。一旦政府不再依靠它出口創匯,它們自然也就難以為繼。盡管我離開原來的漆器廠已有幾十年了,但在緬甸廠裏參觀時,看見很多年青人正在埋頭工作,仿佛看見了幾十年前同樣年輕的我,天天幹著同一樁事情,單調重複,似乎永無盡頭。這並非我所想要的生活。不過,在我們那時,也有一些消息讓人產生希望。我們已經聽說,∮共宣布他們要進行改革開放,接著又恢複了大學招生考試。那是神州大學十年之後第一次公開招生,積壓了十年之久的考生人數之多,導致入學錄取率非常之低,隻有3-5%左右。我一邊繪製那些堆積如山的漆盤,一邊緊張複習準備參加考試。對我來說,那真是一段陽光燦爛的日子,照亮了我青春的夢想。所有沮喪和失望都被置之腦後,取而代之的是我對未來的憧憬和無限期待。
現在的緬甸象極了那個時候的神州,仿佛從革命的狂熱歲月一步跨入了奢侈的消費時代。街上掛滿了各類商業廣告,商店門前不停舉辦各類促銷活動,音箱裏播放著喧鬧的音樂。西方商人大量湧入,投資各個行業,蒲甘的旅遊酒店如雨後春筍般大量湧現。一夜之間,大街上就出現了很多豪華車輛,與破爛的街景形成強烈反差。我們在曼德勒街頭竟然看見奔馳全係的促銷車隊,給人極不真實的感覺。長長的車隊沿著皇宮護城河緩緩行駛,其中包括了最新的S級、E級和C級,甚至還有G型,最後才是CLS,它的尾燈猶如塗紅的大嘴唇,閃閃發光。緬甸軍政府宣布釋放全部政治犯,取消新聞管製,允許反對黨參加全國大選,在民主化進程方麵更是遠遠走在了神州前頭。而神州則因與緬甸人民長期為敵,在他們心中變得臭名昭著。就緬甸普通人而言,在熬過了嚴酷的漫長歲月之後,前麵終於出現了一道陽光,讓心底萌生出希望。對於正在漆器廠工作的那些年輕人來說,會不會有如我當年一樣的憧憬和期待。
而神州的改革開放則在1989年嘎然中止,整個過程完全重演了前一年發生在緬甸的故事。幾十年過去,神州有了很大的改變,最重要的是,絕大多數人現在都能夠吃飽喝足了,可以衣食無憂了,這在以前根本不可想象。更不可想象的是,吃飽喝足之後,不少人竟然又開始懷念起《一九八四》所過的那些日子,把《動物莊園》視為他們心中的理想家園,反映出他們的愚昧無知與徹底絕望。究其原因,在於他們從未真正走出動物莊園,即使身體離開,思想也仍然被禁錮其中,不知還有其它更多更好的選擇,正好說明他們早已是窮途末路。
緬甸的改革開放雖然晚了幾十年,卻和神州有著很大的不同。神州的改革開放來自於∮共的英明決定,而緬甸則是出於人民的勇敢抗爭。即使在緬甸軍政府統治時期,也存在著以昂山素季為首的反對派,她如日中天的巨大聲望和對民主的不懈追求為緬甸人民帶來了無限勇氣,即使軍政府進行了無數次血腥屠殺,把坦克開上街頭,甚至向和尚開槍,他們也從未屈服。正是他們的壓力迫使軍政府的改革開放隻能從政治層麵上起步,一開始就開放媒體,允許建黨,舉行大選等等。緬甸人民正是通過這些抗爭才經曆了廣泛而又深刻的思想啟蒙,明白自己應該何去何從。僅此一點就會決定,他們的道路將會更加寬廣,未來更加光明,因為他們要將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