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美麗和葛爾紅:從聖路易到中國 -- 與中國有關聯的兩位猶太名女人:海明威妻子與邵洵美小妾我所居住的聖路易(St.Louis)位於美國的正中央,是密西西比河與密蘇裏河兩條大河匯集之點,因其地理位置與臨河之利,在曆史上曾十分風光過,現在卻不再時髦了。今年整個城市忙著慶祝1904 年世界博覽會的一百周年紀念,企圖重振往日風騷。1904年的世界博覽會,仍舊是如今已沒落的這個城市裏,人們所津津樂道的光榮史。那時的聖路易是紐約及費城以外的美國第三大城,人文薈萃,是一個風華熠熠的年代。而成長在那個年代的人,也難免不沾染上那風華中龐然的世界宏觀,而活出了充滿前瞻氣息的生命樣式。我最近讀到的兩位女作家,就為這外放博大的生命姿態做了最透徹的見證。
瑪莎·葛爾紅(MarthaGellhorn)和艾米莉·哈恩(EmilyHahn)前後三年之隔地出生於上世紀初的聖路易,就在世界博覽會結束後的幾年哈恩出生於1905年,葛爾紅出生於1908年,兩個人都來自德裔的猶太家庭,在聖路易這個城市裏成長受教育,她們的故居隻有數條街之隔。離開聖路易之後,兩人周遊世界以四海為家,在那保守的年代,她們以單身女子之身遍行了非洲、歐洲、亞洲,也都到過中國,寫過有關中國的作品。尤其是哈恩,她曾在上海香港前後住過8年,她的幾本暢銷書寫的都是中國,其中包括了《宋氏姊妹》(TheSoongSisters)、《我所知的中國》(ChinatoMe)、《香港假期》(HongKongHoliday)、《中國,恍如昨日》(ChinaOnlyYesterday)。這兩位充滿生命力的女作家也都享有高齡,葛爾紅活到90歲若不是她走了自絕之路,可能可以活的更長 ,哈恩則活到93歲。這兩人辭世前後隻有一年之隔 葛爾紅去世於1998年,哈恩1997年 。
“喜愛人文卻憎恨人類”
葛爾紅最為人知的恐怕是她曾為海明威第三任妻子的事實。反諷的是,那卻是她自己最不願別人提起的一段生平事跡,和她相熟的人都知道,絕對不能在她麵前提起海明威,否則必引起她的暴怒。而海明威對他這位性格獨立,不為大男人主義淫威所脅製的第三位妻子也是餘恨未消,因為葛爾紅是海明威所有的女人中唯一主動離開他,讓他嚐到被棄滋味的女子,大男人主義成性的海明威似乎一生也不能擺平這項“屈辱”。而在海明威所有的女人中,也隻有葛爾紅有著幾乎可以與他平起平坐的文學成就。尤其在采訪文學上,海明威後期因為自我的過分膨脹,他報道二次大戰的文字,一般評者都認為遠不如葛爾紅。
圖:葛爾紅三十年代攝於巴黎
葛爾紅自西班牙內戰起,一生采訪過八個戰爭,最後采訪巴拿馬戰役時,她已年逾八十。戰地女記者本就是稀少動物,葛爾紅卻是其中常客,進出戰火之中,有如家常便飯。她的戰地采訪文字以描述小市民的處境著稱,是政治與戰事夾縫中的人間故事。她自己也曾宣稱她對所謂的戰爭的策略問題沒有絲毫的興趣,她的興趣在人。
葛爾紅因采訪中日戰爭而在 1941年和海明威一起到過中國。在重慶訪問了蔣介石及宋美齡,同時又在友人的安排下見到了周恩來。她的中國經驗寫在半自傳性的《我和另一伴侶的旅程》(TravelswithMyselfandAnother)裏。葛爾紅並不喜歡中國,和她所鍾愛的非洲與墨西哥相比,中國在她筆下成了一個真正可怕的地方。平日四海為家可以隨遇而安的她,卻完全不能適應中國,一踏上中國的土地,就想早早離開。倒是隨行的海明威對戰時的中國喜愛異常,成日喝酒吃他極愛的中國菜,看著葛爾紅坐立難安,刻意調侃她,說她“喜愛人文卻憎恨人類”。葛爾紅對宋美齡也一無好感,把她描寫成了一個粗厲的惡婆。對蔣介石見她時不戴牙齒也曾大書特書 有趣的是哈恩在她的重慶之旅中,也寫到了蔣介石見她時沒有牙齒的情況 。
海明威說她“喜愛人文卻憎恨人類 ”其實離真相不遠,葛爾紅有多年深居非洲的叢林,拒與他人往來。她一生雖然愛情故事不斷,晚年卻孤獨一人,與一些崇拜她的年輕人為伍,在倫敦過完餘年,最終是因得癌症而走上了自絕之路,她一生拒絕在美國居住,而對她的出生成長的聖路易,除了經常回來探視母親外,一無緬懷之情。
她的中國名字叫“項美麗”
艾米莉·哈恩較為中國人所知。她的中國名字是“項美麗”,那是她的“中國丈夫”邵洵美為她取的名字。項美麗於1935年和她的姊姊到達上海,本也隻打算小居數月,沒想到一待就待到了1943 年。到中國之前,她曾隻身前去比屬剛果,在黑色大陸的中央住了二年。和葛爾紅一樣,她周遊世界,閱曆廣博,且是一位多產的作家。一生出版過52本書,且有數百篇在《紐約客》雜誌上發表的文章。但是身為女人,一生獨立且成就如此之高的項美麗,卻和葛爾紅一樣,最終還仍要“因夫而貴”。人們所記得她們的,仍舊是她們所曾有過的引人非議的愛情故事。
項美麗攝於高中畢業時
我能找得到有關項美麗的中文資料,當然都是談她如何成為邵洵美的妾的事跡。毛尖女士寫的《邵洵美和項美麗》一文裏,談到東西方對這個愛情故事不同的著眼點,說得十分貼切。中國人寫的傳記裏愛強調邵洵美的財富和揮霍,並刻意強調這位白人女子隻是一位中國男人的“妾”,好似其中有說不出的得意。在項美麗的自傳及英文的傳記中,她絕不是一個“被養著”的女人,她不但一直在經濟上供養著邵洵美及他的妻小,並對邵洵美反複向她索錢有過多次的描寫,完全顛覆了中國男人“養妾”的怡然自得。 毛尖又說在白人男子指項美麗傳記的作者KenCuthbertson的筆下,邵洵美卻成了被“西方女性所欲望的‘美人’”,毛尖引了傳記中長段對邵洵美容貌的描寫為證。這個觀察自有其意義在,不過此處可能有點誤引了。那描寫邵洵美容貌的段落,並非Cuthbertson的文字,而是出自項美麗自己的一篇小說,所以大概並不能算是“白人男子”的觀點。不過依循毛尖女士的取向,對照中英文的資料來看這一樁越國的愛情故事,我們的確可以發現兩者不但在事件的記載上有著極大的出入,在情緒上更突顯了許多東西方各自的一廂情願。這些有趣的對比,可能值得另寫專文討論。
項美麗在到中國以前已有不少文章在《紐約客》雜誌上發表,也寫過幾本小說,但她真正成功地建立起文名,卻始自《宋氏姊妹》一書的出版。這本書的得以寫成,完全靠了邵洵美的牽線。邵的一位親戚是宋靄齡的閨中好友,經由那位親戚的引介,項美麗得以和宋靄齡見麵,並由宋靄齡勸服了另兩位姊妹讓項美麗寫她們的傳記。她花了幾近兩年的時間在香港與重慶兩地和宋美齡共處了長段的時間,三姊妹中除了宋慶齡外,另兩位都和她建立了非常親密的關係。和葛爾紅不同,項美麗對宋美齡非常有好感。她在自傳中描述宋靄齡對她的情誼,讀來也十分動人。因為對宋氏姊妹正麵的描寫,使項美麗在美國極受左翼分子的攻擊。
《宋氏姊妹》於1940年在美國出版,立刻造成轟動,到底那時美國有關中國的書籍並不多,美國人對中國的知識也十分淺顯,《宋氏姊妹》的出版樣本寄到香港時,項美麗赫然發現封麵那個大大的“宋”字居然印顛倒了,出版社急忙重新裝訂才沒鬧出一場大笑話。《宋氏姊妹》之後,項美麗又將她在上海重慶以及後來香港的戰時經驗寫成了另一本暢銷的自傳《我所知的中國》。
圖:項美麗與宋氏姐妹
和葛爾紅一樣,項美麗拒受傳統製約,兩人又都是才貌雙全,自然一生緋聞不斷,但她一生真正浪漫且徹骨銘心的愛情,應是和英國少校鮑克瑟(CharlesBoxers)之間的戀情了。他們兩人之間愛情的驚世駭俗,絕不輸於她和邵洵美的關係。有多少人的一生可以締結兩樁如是可以入書入戲的愛情
鮑克瑟在戰前即駐守香港,早在《天下》雜誌中讀到項美麗的文章,對她頗為仰慕,到上海時也特別前去探望她,當日卻因其它雜務幹擾,兩人隻匆匆相見無緣多談。項美麗多年後在自傳中寫到送走鮑克瑟那一刻,自己沒來由地覺得悵然。鮑克瑟回港不久就結婚了。
兩人後在香港重逢時,鮑克瑟的婚姻雖已出現裂痕,但仍是已婚之身,所以他與項美麗不久之後即展開的戀情並不為輿論所容,等到項美麗懷孕的消息傳開,那就真的成為醜聞一樁了。戰事急轉直下,香港淪陷,鮑克瑟傷重生命危急,後又成為戰俘,數年生死不知,項美麗和女兒回到美國後癡癡等待,一場一幕,真可拍成一部高潮迭起如歌如泣的電影。這對戀人最終克服萬難,締結了長達50餘年的婚姻。
作品之外不平凡的一生
葛爾紅與項美麗兩人的生命有太多的平行處,但除了在文壇互聞聲名外,兩人卻可能並沒有過什麽真正的交集。在我找到的資料裏,兩人唯一見麵是1941年,葛爾紅與海明威在香港等著去重慶時。那時項美麗未婚懷孕的消息尚未完全公開,海明威曾自願出來承擔他是“孩子的爸爸”,好使鮑克瑟免受軍法製裁。
除了在政治上左右不同的傾向之外,葛爾紅與項美麗文風也很不同。葛爾紅的文字犀利嚴苛,幾近冷峻,但對境況大局時有一針見血的灼見,所以她的文字常被收入各種語錄。項美麗的文字則舒展鋪陳,有很大的親和力。而且她又有幾近暴露狂的自白傾向,周圍人事一網寫盡,不給作傳者留下任何空間。這也和葛爾紅對私事的潔癖形成強烈的對比。
兩人對故鄉聖路易也有迥然不同的態度。葛爾紅對聖路易有著極大的反感。項美麗對聖路易卻一直有一份難忘之情,晚年還曾回到故居憑吊一番,那是80年代的初期正是我自己遷居到聖路易的時候,聖路易已是今非昔比,她那一度是聖路易最高級住宅區的故居所在,已淪為貧民窟,老房子被一劃為四,供四家共住,但她仍寫了一篇長文,懷想她在聖路易所度過的快樂童年。
現在讀葛爾紅與項美麗作品的人不多了,即便是在和她們有深厚關係的聖路易,她們的書也少有人借出圖書館。2003年CarolineMoorehead寫了一本厚達五百頁的葛爾紅傳記,對葛爾紅的一生做了非常詳盡的記載,是一本極為優秀的傳記作品。也許這本書可在讀者群中激起一些對葛爾紅作品的興趣。當然,這兩位作家在本質上是和新聞掛鉤的敘事體作家,她們作品的生命自然與時事同起同落,不過她們文字中所表現出的優異文采,即使是時過境遷,仍有很大的閱讀價值。但不可諱言的是,多數人對她們的向往,仍是她們在作品之外所活出的不平凡的一生。從她們傳記的題目裏,如《勇者無事》(NothingEverHappenstotheBrave)、《美麗的放逐》(TheBeautifulExile)、《沒人說別去》(NobodySaidNottoGo),我們就幾乎可感到她們生命的質地———火熱的生命力,不畏懼的精神,與拒絕不經思考地默守成規。她們在生活與作品中所表現的獨立精神,也早已遠遠地超越了那女性主義尚未萌芽的年代。
(摘自《萬象》2004年7月號,蘇友貞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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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
邵洵美,1906年-1968年,民國時期著名作家、出版家、翻譯家、詩人、文學家。邵洵美是“新月派”之代表人物之一,也是民國四才子之一。亦與作家劉呐鷗、穆時英同為“都市現代派”代表作家。浙江餘姚人。
邵洵美早年詩酒朋儕,與徐誌摩、鬱達夫、林語堂、沈從文等人過從甚密,有“孟嚐君”之稱。晚年醉心於書法、繪畫、篆刻,亦有所造詣。徐誌摩與陸小曼結婚時,他為徐誌摩、陸小曼作了一幅一隻壺一隻杯的畫,題字為:“一個茶壺,一個茶杯,一個誌摩,一個小曼”。
歐內斯特·米勒·海明威(英文:Ernest Miller Hemingway,1899年7月21日-1961年7月2日),美國記者、作家以及二十世紀最著名的小說家之一。海明威出生於美國伊利諾伊州芝加哥市郊區的奧克帕克,晚年在愛達荷州凱徹姆的家中自殺身亡。海明威的一生感情錯綜複雜,先後結過四次婚,是美國「迷失的一代」(Lost Generation)作家中的代表人物,作品中對人生,世界,社會都表現出了迷茫和彷徨。
1939年至1960年期間,海明威在古巴定居,並稱自己為「普通的古巴人」。在這段期間海明威寫下了聞名於世的代表作《老人與海》。古巴革命勝利以後,海明威曾與古巴革命的領導人菲德爾·卡斯楚會麵。在2002年11月11日時,卡斯楚親自出席了海明威故居博物館的落成儀式。
在海明威一生之中曾榮獲數個不同的獎項: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被授予銀製勇敢勳章;1953年,以《老人與海》獲得普立茲獎;1954年,《老人與海》又使海明威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海明威辭世之後,美國現代圖書館在2001年所評出的“20世紀中的100部最佳英文小說”中,他的兩部作品《太陽照樣升起》(The Sun Also Rises)與《永別了,武器》名列其中。
海明威的寫作風格以簡潔著稱,對美國文學及20世紀文學的發展有極為深遠的影響;他的很多作品現在仍舊是極具權威性的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