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讀了一篇老舍的散文,《當幽默變成油抹》,不知不覺就聯想到了“猴子”。猴子不是動物園的猴子,他是我幼兒園時的一個小夥伴,因為頑皮好動,才落下“猴子”這個外號。我們兩小無猜,快樂單純地一起走過了充滿稚趣的童年。
我第一天上幼兒園時,是爸爸、媽媽一起把我送去的,媽媽把我抱了又抱,才依依不舍地跟我說了“再見”,我當時一邊打量著新環境,一邊還挺奇怪,他們怎麽磨磨蹭蹭的,到了晚上我才知道,我上的是全托,一個星期才回一次家。
小班上有兩位老師,年輕的丁老師和年老的謝老師。因為我是新生,丁老師先給我取小椅子去了,謝老師抱起我,逗了逗我,然後就聽她說了一聲,“猴子,把你的椅子搬過來”,話音剛落,一個又黑又瘦、特別機靈的小男孩就“嗖“地就連人帶椅子過來了。謝老師和藹地把我放在椅子上,“飛揚,你坐好了。”
可我剛一坐下,猴子就不幹了,說“那我坐什麽?”“你不是不愛坐嗎,你站會兒。”謝老師一邊笑眯眯地逗著他,一邊幫我把棉鞋鞋帶解開了。新來的小朋友,第一件事就是由老師把棉鞋上的鞋帶給抽去,然後用針線在鞋幫的一邊縫上一粒扣子,另一邊縫一段鬆緊帶,這樣隻要手一鉤,就可以把鞋子扣上,省去了我們係鞋帶的麻煩。
猴子看看我,又看看謝老師,“我不!我愛坐!”說著就試圖拽走他的椅子,“那你到門口看看丁老師回來沒回來。”謝老師試圖打發他走,“那我也的得帶著我的椅子一起去!”哼,後來我就沒見過他和他的椅子那麽親過。
這是我在幼兒園認識的第一個新朋友,難纏的“猴子”。
但很快,我就和“猴子”成了形影相隨的好朋友,有了什麽好玩兒的,第一想著互相顯擺的就是對方。比如說吧,猴子會擰開水龍頭,然後神秘兮兮地,像魔術師那樣給我看看他空空的雙手,“看好了!”然後就沾點水搓起來,隻見肥皂泡一個接一個地出來,“好玩兒,你怎麽變的?”“告訴你吧,在手幹的時候,我就打上好多肥皂 … ”放心吧,周末一回家,我一準兒就會把這招兒給爸爸、媽媽演示一個遍。
幼兒園的老師真是特別好,極有耐心,對我們充滿了發自內心的愛。吃飯時,我們人人都有一個小碗,外帶一個小盤子,老師給盛上一份飯、一份菜,吃完了再添。這一天開飯了,我隻端著小碗兒找老師去了,“丁老師,請您先給我盛一點點米飯,謝謝!” 這麽有禮貌,老師能不答應嗎,我端著小半碗米飯站到沒有人注意的地方,用小勺子壓平了,像個小坑,然後又去了,“丁老師,請您給我盛一點點菜,謝謝!”丁老師猶豫了一下,但還是給盛上了,“丁老師,請您再給我盛一點點米飯,謝謝!”“你又玩兒什麽呢?”“請您小聲兒點,謝謝!”我自顧自地背對著大家,小心地將米飯蓋平了菜,然後心滿意足地回到了小飯桌前。
我先給猴子看看這碗“白米飯”,“看好了!今天我能不吃菜,就把這碗白米飯吃下去!”猴子看著我那碗按得平平的“白米飯”和一個小空盤子,眼裏寫滿了好奇。我挺得意的,抱著小碗兒就開始吃,為了不讓他看清楚了,就得把碗口傾向我自己。猴子兩眼不挪窩兒地盯著我看,似乎一走眼,我就吃到了菜一樣,我越吃越小心,到最後碗幾乎快扣到臉上,然後放下碗哈哈大笑地宣布,“我的菜其實全埋在米飯裏呢!”
猴子二話不說,就開始把碗裏的飯扒拉出來照著學,沒一會兒就端著跑到別的小朋友那裏逗其他人了,於是就接二連三地傳開了,丁老師和謝老師特別好,看著我們笑,說“隻許一次啊,晚上不許這樣吃了!”
我和猴子都不愛吃煮雞蛋,尤其痛恨雞蛋黃,可是我們每天早晨都必須吃一個,後來我們兩個把雞蛋黃藏在口袋裏,然後到院子裏喂給螞蟻吃,不用說,這個舉動很快就被老師發現了。老師很聰明,給我們兩個講吃雞蛋的好處,除了長高個子什麽的,還有一條就是記憶力好。在循循善誘之下,那天早晨我們兩個開始吃雞蛋了,“真靈唉,我想起上個禮拜的一件事!”猴子大聲地宣布著,我不甘示弱,“我想起上個月的一件事!”“我想起一年前的一件事!”“我想起十年前的一件事!”“我想起一百年前的一件事!”“那時哪有你們倆,快把雞蛋給吃了!”老師一聲令下,止住了我們的吹牛比賽。
有一個星期天,媽媽給我講人類起源的故事,當我聽說了人是猴子變的之後,我那叫一個吃驚。第二天一見到猴子,就迫不及待地告訴了他,可他因此得出了結論,非說他比我聰明,因為人都是由猴子,就是他變的。我不愛聽了,眼珠一轉,連珠炮似地告訴他“我比你聰明,我爸爸、媽媽也比你爸爸、媽媽聰明,我爺爺、奶奶,外公、外婆 … ”反正道理隻有一個,我們家自古就比他家聰明,而且我還說了,我們家的那隻猴子是最先下樹直立行走的,記得老師在一旁笑得前仰後合,問我,“你怎麽知道的呢?”我繪聲繪色地說,“是我們先站直了走路,他們家在樹上看著好玩兒,才跟著下來的,是他們家學我們家!”
光陰荏苒,長大後的猴子不再是活靈活現的淘氣包模樣,翁同和有個對子,“每臨大事有靜氣,不信今時無古賢”,是我對現在的他的印象。去年,我們一起相約著去探望了幼兒園的老師,從老師家出來時,長安街已是華燈初上。兒時每個星期,我們乘坐著幼兒園的班車沿著這條路往返兩次,那時我們倆最喜歡跪在最後一排的長椅上,對著後麵的汽車比劃著“瞄準兒”、“開槍”和“掃射”等動作,要是哪輛車中途拐了玩兒,我們就認定人家是逃跑了。現在我們得係著安全帶,端坐著,隻管向前。
附: 《當幽默變成油抹》,作者: 老舍
原載於 1933 年 2 月 16 日 《論語》第十一期
小二小三玩膩了:把落花生的尖端咬開一點,夾住耳唇當墜子,已經不能再作,因為耳墜不曉得是怎回事,全到了他們肚裏去;還沒有人能把花生吃完再拿它當耳 墜!《兒童世界》上的插圖也全看完了,沒有一張滿意的,因為據小二看,畫著王家小五是王八的才能算好畫,可是插畫裏沒有這麽一張。小二和王家小五前天打了 一架,什麽也不因為,並且一點不是小二的錯,一點也不是小五的錯;誰的錯呢?沒人知道。“小三,你當馬吧?”小三這時節似乎什麽也願意幹,隻是不願意當 馬。“再不然,咱們學狗打架玩?”小二又出了主意。“也好,可是得真咬耳朵?”小三願事先問好,以免咬了小二的耳朵而去告訴媽媽。咬了耳朵還怎麽再夾上花 生當耳墜呢?小二不願意。唱戲吧?好,唱戲。但是,先看看爸和媽幹什麽呢。假如爸不在家,正好偷偷的翻翻他那些雜誌,有好看的圖畫可以撕下一兩張來;然後 再唱戲。
爸和媽都在書房裏。爸手裏拿著本薄雜誌,可是沒看;媽手裏拿著些毛繩,可是沒織;他們全笑呢。小二心裏說大人也是好玩呀,不然,爸為什麽拿著書不看,媽為什麽拿著線不織?
爸說:“真幽默,哎呀,真幽默!”爸嘴上的笑紋幾乎通到耳根上去。
這幾天爸常拿著那麽一薄本米色皮的小書喊幽默。
小二小三自然是不懂什麽叫幽默,而聽成了油抹;可是油抹有什麽可笑呢?小三不是為把油抹在袖口上挨過一頓打嗎!大人油抹就不挨打而嘻嘻,不公道!
爸念了,一邊念一邊嘻嘻,眼晴有時候像要落淚,有時候一句還沒念完,嘴裏便哈哈哈。媽也跟著嘻嘻嘻。念的什麽子路——小三聽成了紫鹿——又是什麽三民主義,而後嘻嘻嘻——一點也不可笑,而爸與媽偏嘻嘻嘻!
決定過去看看那小本是什麽。爸不叫他們看:“別這兒搗亂,一邊兒玩去!”媽也說:“玩去,等爸念完再來!”好像這個小薄本比什麽都重要似的!也許爸和媽都吃多了;媽常說小孩子吃多了就胡鬧,爸與媽也是如此。
念了半天,爸看了看表,然後把小本折好了一頁,極小心的放在寫字台的抽屜裏:“晚上再念;得出門了。”
“ 再念一段!”媽這半天連一針活也沒作,還說再念一段呢,真不害羞!小三心裏的小手指頭直在臉上削,“沒羞沒臊,當間兒畫個黑老道!”
“ 晚上,晚上! 湊巧還許把第十期買來呢!”爸說,還是笑著。
爸爸走了,走到院裏還嘻嘻呢;爸是吃多了!
媽拿著活計到裏院去了。
小二小三決定要犯犯“不準動爸的書”的戒命。等媽走遠了,輕輕的開了抽屜,拿出那本叫爸和媽嘻嘻的寶貝。他們全把大拇指放在嘴裏咂著,大氣不出的去找那招 人笑的小鬼。他們以為書中必是有個小鬼,這個小鬼也許就叫做油抹。人一見油抹就要嘻嘻,或是哈哈。找了半天,一篇一篇全是黑字!有一張畫,看不懂是什麽, 即不是小兔搬家,又不是小狗成親,簡直的什麽也不象!這就可樂呀?字和這樣的畫要是可樂,為什麽媽不許我們在牆上寫字畫圖呢?
“ 咱們還是唱戲去吧?”小三不耐煩了。
“ 小三,看,這個小盒也在這兒呢,爸不許咱們動,楞偷偷的看看?”小二建議。
已經偷看了書,為什麽不再偷看看小盒?就是挨打也是一頓。小三想的很精密。
把小盒輕輕打開,喝,裏邊一管挨著一管,都是刷牙膏,可是比刷牙膏的管小些細些。小二把小鉛蓋轉了轉,擠,咕——擠出滑溜溜的一條小紅蟲來,哎呀有趣!小三的眼睜得像兩個新銅子,又亮又圓。“來,我擠一個!”他另拿了管,咕——擠出條碧綠的小蟲來。
一管一管,全擠過了,什麽顏色的也有,真好玩!小二拿起盒裏的一支小硬筆,往筆上擠了些紅膏,要往牙上擦。
“ 小二,別,萬一這是爸的凍瘡藥呢?”
“ 不能,凍瘡藥在媽的抽屜裏呢。”
“ 等等,不是藥,也許呀,也許呀——”小三想了半天想不出是什麽。
“ 這麽著吧,小三,把小管全擠在桌上,咱們打花臉吧?”
“ 唱——那天你和爸聽什麽來著?”小三的戲劇知識隻是由小二得來的那些。
“ 有花臉的那個? 嘀咕的嘀咕嘀嘀咕!《黃鶴樓》!”
“ 就唱《黃鶴樓》吧! 你打紅臉,我打綠臉。嘀咕嘀——”
“ 《黃鶴樓》裏沒有綠臉!”小二覺得小三對扮戲是沒發言權的。
“ 假裝的有個綠臉就得了嗎! 糖挑上的泥人戲出就有綠臉的。”
兩個把管裏的小蟲全擠得越長越好,而後用小硬筆往臉上抹。
“ 小二,我說這不是牙膏,你瞧,還油亮油亮的呢。喝,抹在臉上有點漆得慌!”
“ 別說話;你的嘴直動,我怎給你畫呀?!”小二給小三的腮上打些紫道,雖然小三是要打綠臉。
正這麽打臉,沒想到,爸回來了!
“ 你們倆幹什麽呢? 幹什麽呢!”
“ 我們——”小二一慌把小刷子放在小三的頭上。
小三,正閉著眼等小二給畫眉毛,睜開了眼。
“ 你們幹什麽?!”爸是動了氣:“二十多塊一盒的油!”
“ 對啦,爸,我們這兒油抹呢!”小三直抓腮部,因為油漆得不好受。
“ 什麽油抹呀?”
“ 不是爸看這本小書的時候,跟媽說,真油抹,爸笑媽也笑嗎?”
“ 這本小書?”爸指著桌上那本說:“從此不再看《論語》!”
爸真生了氣。一下子坐在椅子上,氣哼哼的,不自覺的,從衣袋裏掏出一本小書——樣子和桌上那本一樣。
乘著爸看新買來的小書,小二小三七手八腳把小管全收在盒裏,小三從頭上揭下小筆,也放進去。
爸又看入了神,嘴角又慢慢往上彎。小二們的《黃鶴樓》是不敢唱了,可也不敢走開,敬候著爸的發落。
爸又嘻嘻了,拍了大腿一下:“真幽默!”
小三向小二咬耳朵:“爸是假裝油抹,咱們才是真油抹呢!”
(完)
其實提到幼兒園,我發自內心地感激我們幼兒園的老師,都特別有愛心和耐心,給了我們很多幸福、快樂的記憶。
我越吃越小心,到最後碗幾乎快扣到臉上,然後放下碗哈哈大笑地宣布,“我的菜其實全埋在米飯裏呢!”
給我發張你兒時的照片,我想研究研究這丫頭當時怎麽能那麽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