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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絲不用做很多家務整理來接待吉姆,因為屋子裏本來就一塵不染。老公孩子都走了的房屋,沒有淩亂,卻缺乏活氣,家裏整潔得像漂亮卻沒人光臨的家展廳,壁爐是冷清的,梨木陳設櫃是寂寞的,連蔥綠的盆栽花草都是孤獨的,女主人好似一個百無聊賴的營業員,守著偶爾響一次的電話。
麗絲是上海女人,家具布置講究小資味道,農家出身的傑雖不完全欣賞,但家是屬於女人的,他屬於辦公室,所以也無所謂麗絲在家裏怎麽折騰。牆上的每一幅壁畫,地上的每一塊墊毯的顏色都是按她的審美眼光購置。麗絲喜歡現代家居裝飾,抽象藝術風格對她很有引力,所以她家的沙發,茶幾,餐台都是時尚的幾何造型,她喜歡用大色塊跳躍顏色搭配客廳,就像傑買了豆沙色安樂椅又被她換成酡紅色一樣沒有道理。金魚缸裏的燈將水草映成藍色而不是綠色,這也許是麗絲內心深處寂寞的自白吧。
吉姆準時來到麗絲家,他寬大的黑色林肯車停在車道上並不很顯眼,因為麗絲家和最近的鄰居都有一畝遠草坪隔離。後院草坪外是小溪溝和雜木亂林,露台向西,麵對野林,偶爾可以看到野生鹿和狐狸。麗絲的院落六月裏花草複甦葳蕤,錯落有致,收拾得鮮豔整齊,像是女主人消磨時間和精力的展品。吉姆在心中讚歎著這個女人的勤勞。
門鈴響後,麗絲應聲而出。她穿著碎花無袖長裙,沒有很多飾物,頭發散散地挽在腦後,樣子雅麗清新迷人,如同草地上散落的苜蓿蓮。吉姆也是一身休閑裝束,頭發是永遠整齊不苟的那種,他來之前換下了西裝領帶,手裏捧著一瓶Chateauneuf-du-Pape紅酒。
進門貼臉吻後,麗絲把吉姆領進連著廚房的小餐廳。磨花玻璃方形餐桌下有自動伸縮滑輪,拉出來是大餐台,縮進去就是小餐台。藍粉色的三角吊燈一排四隻罩在桌頂上。擺在桌上是一係列日本餐具,個個精致優雅,在燈光照射下,每一件都像工藝品,無聲地展示著東瀛風情。
麗絲準備的日式小菜,色彩紛呈,賞心悅目。裹著麵包屑的炸蝦露出紅色尾巴,綠油油的芥蘭,紫菜蝦醬小油碟,棗紅色納豆年糕,玲瓏剔透的餛飩環繞一隻小氣鍋。一盤白色烏冬麵精臥在深藍色的方形魚盤裏。一小碟黑皮壽司圍繞著綠芥末和紅薑絲。褐色細頸瓷壺裏已經燙好的日本清酒散發出溫潤誘人的醇香。吉姆盡管見識過無數酒宴,但對這桌宛如藝術品的小菜心下佩服不已,尤其是一個學牙科的女人能做出這樣不輸專業手藝的小宴,讓他歡喜。
“麗絲,你上過廚師學校嗎?”吉姆掩飾不住自己的讚歎。
“照書本隨便做做的,沒專門學過。“麗絲回答得蠻開心,她滿意吉姆的欣賞眼光。
”這就是東西方女人的差別。東方女人把愛情捧到桌上,西方女人把愛情捧到床上。我現在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追求把愛情捧到桌上的女人了。“吉姆不無幽默地恭維說。
麗絲斟了兩小盅溫熱的清酒,遞給吉姆,拋個嫵媚說:“那就盡情追求吧。”說完,垂睫抿了一小口,吉姆心下一熱,用手摟過她,把酒一飲而盡,放下酒杯,就緊緊抱住了他喜愛的這個東方佳人。
吃完飯,他們沒有急著上床,因為還有大把時間。而是並肩坐在露台的涼椅上,先消化飽餐後的胃。涼桌上放著冰塊檸檬茶。吉姆靜靜地聽完麗絲關於女兒參軍的幽咽訴說,沉默無語。
麗絲最後終於說:“吉姆,我想我最終也要回到上海去,在這裏我一個人好孤獨。”
“但是,如果我想要你留下,你會嗎?”吉姆艱難地說出這話時,好像有點胸悶。
“我知道,你不是我的妻,也不能永遠作我的秘密情人,雖然我可以考慮離婚,但你願意嫁給我嗎?
“我,沒想過。”麗絲說了實話。
“相愛是兩個人的事,婚姻是一群人的事。”吉姆感慨地說,麗絲同意地垂下了頭。
時間慢慢在他們大段的沉默中滑去,太陽有些西斜,金輝越來越柔軟,照在兩人的臉上,整個露台都被鍍上一層暖暖的顏色,吉姆好久沒有這樣寧靜地享受陽光了。和一個靜若處子的東方美麗女人相守,讓他暫時脫離商場的叱吒風雲的爭鬥,是一件非常愜意的事,但他的心情卻比任何時候都沉重,他要在這瞬間決定取舍,他一輩子玩弄的玩意兒就是兩個字--取舍。
他用深藍的眼睛看著麗絲說:“麗絲,我喜歡你,憑我的自私和權力,真想擁有你,但你還愛著傑,也不願意和他離婚嫁給我,這是無可改變的遺憾。我真想像我祖先大衛那樣,殺夫奪妻,我也是個猶太人。”
麗絲一驚,脫口說:”不!我留下跟你,求你放過他。“剛一說完就意識到吉姆不是這個意思了。
吉姆苦笑了說:“到了我這個年齡地位的男人,已經不會為一個不屬於自己的女人而玉石俱焚啦。我懂得貌合神離的夫妻是什麽滋味,我已經老了,也不是陪伴你終生最合適的人。“
他端起檸檬茶,晃動著裏麵的冰塊,盯著杯口上的青檸皮如釋重負地說:
”麗絲那我就決定送你一張多程機票,祝你回中國幸福愉快。”
當吉姆最後說出這話時,麗絲大為驚訝。
“哦,錢我不缺,吉姆,你已經對我太好了,有你這樣愛過我,我不知道怎麽報答。”麗絲急亂地說。
“你有錢,很好。”吉姆大度一笑,用不可推諉的態度說:
”明天把你所有的錢都拿出來,去買進GG公司的股票,等你啟程回國日子,再把它賣掉,中間差額,我希望足夠一張多程往返機票。“說完,意味深長地朝她眨眨眼睛。
”但是,隻許你一個人知道。“他又追加一句後,把手放在麗絲的手上緊緊一按,讓麗絲感覺到那話的分量。
精明的她馬上就明白了吉姆的意思,她在芝加哥見過商界眾要人對吉姆的崇拜的場麵,這個男人說出的話就是”金錢“。
麗絲撲上去,情不自禁地抱住吉姆的脖子說:
”吉姆,吉姆,給我一個報答你的機會吧,我是真心情願的。“
吉姆平靜地說:”你回中國後,好好幫助傑,他的業績成功,就是對我最好的報答,我到上海會去看你們。”
說完又歎息道:“唉,估計你走後,老詹姆斯也不久就要歇業享受退休嘍。“
當黑色林肯無聲滑出麗絲家車道時,西斜的太陽正落到院子後麵的樹梢上,空氣中一片熟熱橘黃彌散光。
送吉姆出門後,麗絲望著桌上那瓶閃爍這高級光澤的法國葡萄酒,心情悵然著一種說不出的失落,她感覺自己好像窗外正在慢慢變紫弱變弱的那一縷夕陽。
有的。這跟人生經曆有關。
欲望的驅動力有時候是不可遏製的。現實和小說的差距,與現實和夢想的差距是相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