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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死

(2014-02-27 04:19:43) 下一個

四歲以前,不知道死的存在。直到姥爺去世。那天夜裏忽然醒來,滿屋子人。找到爸爸問他這是怎麽了。爸爸告訴我姥爺去世了。去世就是死。就是這個人沒了,消失了,再也不回來了。四歲的我,在那個夜裏,滿屋子擾攘的人群中,第一次看見"死"灰暗冷漠的眼神,在他的漠然注視下,所有人終將一個個灰飛煙滅。

後來做噩夢。夢到爸爸媽媽死了,淚流滿麵地醒來。爸爸媽媽說,這是反夢。預示著他們身體更加健康。我深信不疑。那時爸爸媽媽正值壯年,死還離得遠呢。七八歲的我這麽認為。小時候不覺得自己有一天也會死。就怕死降臨在身邊,而不是頭上。我愛他們每一個人,不想任何一個人離去。

上學後,和老師同學們在一起,每天忙著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對死的恐懼淡化了很多。

青春期時根本就不怕死了。覺得自己冰涼的眼神兒比"死"更酷。加上心裏不快樂,看著金庸的書,真覺得"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那時有這麽一種想法:如果愛得深,死別時就會痛得更狠; 不如不要那麽親密,離開時也就沒那麽傷悲。所以對家人也冷冰冰的。想想那時的我可能真讓父母傷心吧。

後來工作了。白天上班,晚上進修英語,交了異地男朋友。忙碌而麻木地生活著。但心裏是踏實而有希望的。這其間姥姥和奶奶相繼去世了。在她們最後的時刻,是爸爸媽媽守候在身邊,我都沒有在。我隻在姥姥病危時和奶奶去世後才去看過。記得走進病房,看著病床上已經昏迷的姥姥,眼淚刹那間奪眶而出。我的靈魂告訴我,她就要真的離去了。不覺得害怕,隻感到海一樣淹沒我的悲傷。

奶奶走得比較突然。那個炎熱的夏天中午,她突然發起燒來。爸爸一個人把奶奶送去醫院,其他人都照常上班。第二天的早晨,爸爸回來了。媽媽問:她奶怎麽樣? 爸爸大喘了一口氣,說:沒了。我們全都呆住了。奶奶高燒不退,打了退燒針也不管用,在生命的最後幾個小時,她還在頑強地嚼著咽下護士給的藥。後來陷入昏迷。爸爸緊緊地握住她的手,一秒鍾也沒離開。最後奶奶長歎了一口氣。走了。

出殯之前,我走進奶奶住過的房間,也是眼淚突然就奔湧出來。那一瞬間真切體會到物是人非,陰陽永隔。奶奶的影子和氣息似乎還在,但很快就會消失了。

奶奶頭七的晚上,我做了個夢。夢見她老人家變成仙女,坐著蓮花座飛來看我。我相信那不是我的幻想。加上父親那時已經研習佛法和道家修行,影響了我對生死的看法。我堅信人有不滅的靈魂,或稱自性。除了我們現在生存的現象界,還有其他的世界有靈,光,信息存在。這樣想著,多少就有些釋懷。

不知道是否命運的安排,親人去世,我都沒有守候在旁。爺爺去世時,我在英國。家裏人幾個月後才告訴我。我很無奈,也理解家人不告訴我的原因。見與不見,都無法挽留那離去的腳步。一路走好,繼續活著的和死去的人。後來和爸爸聊天,他說:幾十年來他的心始終放不下。直到爺爺去世,那一刻,他的心終於放下了。對很多人來說,一個關於活著的意義最樸素的想法就是,把孩子們養大自立,把老人們送走,再把我們自己送走。任務就算完成了吧。我的病就是想太多。

也許很多年前那個不愛就不會痛的自私想法仍然在作用。我將自己放逐在終年雲遮霧繞,陰雨連綿的孤獨島國。找著各種理由安慰自己當著異鄉人。我的貓兒們也一個個走了。我離得遠遠的,痛得似乎真的沒有那麽厲害。我的爸爸媽媽和姐姐都替我扛下了。深深的負疚感,讓我不敢看那些子欲養而親不在的故事,看了就會哭。

三十到四十歲幾乎不做與死有關的夢了。人長大了,夢也變得撲朔,隱諱。人生最基本的定律已昭示完畢,如何遷回百轉地走向終點,也許就是人生悲喜起伏的意趣。

現在的我,麵對從未有過的對自己會死亡這一事實的恐懼。女兒年幼,父母已老,自己身體的不良訊號經常驚得我六神無主。不是貪戀這紅塵萬丈,聲色覺味,是怕責任還沒有完成,女兒和父母無所依靠。

這又是怕死的另一重境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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