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封往事--媽媽成為媽媽之前

媽出生在1943年,老家山東棲霞。姐妹五個,兄弟兩人。難以想象姥姥那瘦小的身軀是怎麽孕育這麽多孩子的。我有大舅,大姨,二姨,三姨,小姨和老舅。按說我媽應被稱做四姨,可不知為何就給叫成老五,至今仍是不解之謎。

媽媽小時的照片可愛極了。她的滿月照上,圓圓胖胖的小臉,眉眼鼻口都小巧精致,穿著厚厚的棉衣褲,看得出姥爺和姥姥很能幹也很會照顧孩子。媽媽幼時家境應該還過得去,那時有滿月照的孩子不多。可是姥爺姥姥還是帶著一大家子也闖了關東。

據說在闖關東的路上,五歲的老舅一次從二樓掉了下來,撞傷了頭,活下來了,但從此智商停住,伴以神經失調,無法正常控製四肢五官的運動。

媽媽很少提起她的過往,我所知也少的可憐。她不象爸爸那麽感性,自做主張,轟轟烈烈。媽媽的童年和少女時期生活在姐姐們的照顧和安排下,她總是安靜地順從,就這樣迷迷糊糊地長大了。

聽媽媽提起電影《祖國的花朵》,她的年齡和裏麵的孩子相仿,比他們大一點吧。那首《讓我們蕩起雙漿》印在媽媽年少的記憶裏,也成了我最喜愛的一首歌。媽媽有張和小姨一起拍的照片。我一直以為小姨是長得很漂亮的。但在那張照片裏,媽媽比小姨還要好看得多。她圓鼓鼓的小臉,眉清目秀,比起姐姐和我都端正秀氣。我悲哀地發現,我們遠沒有我的父母長得好看。我進而發現,40年代的人都比現代的人長得美麗。他們端莊柔和,眼神安詳純淨,皮膚更加細膩有光澤,打扮質樸,透露出人本身的自然清新的美。

媽媽記得姥姥喜歡看戲,有時就不做飯,大姨二姨需要做更多的家務。三姨很厲害不服管。二姨就總和她吵架打架,有一次還用掃帚把三姨追打到床底下。據說姥爺也是脾氣不太好。我記得小時也總聽見姥姥操著山東口音罵人,罵什麽是聽不懂的。安靜的媽媽迷迷糊糊地看著一場場打罵大戲在周圍上演,不知到底做何感想。

這麽一大家子,媽媽應該是很被忽略的吧。強勢的姐姐們和幼小的妹妹,殘病的弟弟,媽媽夾在中間,是最不起眼的一個。甚至她自己可能都意識不到自己的存在,媽媽隻是默默地存在著。

媽媽有很多照片,小學畢業的,初中畢業的,高中畢業的。照片上能看到媽媽一點點地成長,不變的是她那小小圓圓的臉型,小巧精致的五官,和兩個麻花辮。媽媽的表情不很豐富。她看著有些茫然,帶著一點點委屈的感覺,就象她那時生活環境的映照,一個少女迷失在吵鬧不休的家人和被忽視的角落裏。

高中畢業時媽媽報考了海事學院。好浪漫而勇敢的決定! 我真佩服那時媽媽能作出這樣的選擇啊。媽媽終於開始意識到自己的願望和夢想了。她要離家在外,遠走高飛!

直到成績發表,媽媽才發現海事學院不招收女生。她放棄了轉考其它院校,為了減輕家裏的負擔,媽媽去學習駕駛,參加工作,當了一名開大卡車的女司機。

那時駕駛的卡車還沒有助力裝置,司機需要大力控製方向盤。瘦小的媽媽奇跡般地通過所有考試。她記得當時她的腳甚至都不能夠到離合器踏板。媽媽成了車隊裏年紀最小的司機。開卡車練得媽媽巨有力,空手能掰開一隻新鮮蘋果。在那個汽車並不多見的年代,媽媽給家裏人帶來了自豪感,還有搬家拉東西時的便利。二姨的兩個兒子現在都記得媽媽開著大卡車出現在他們當時住的五七幹校院子裏,兩個男孩子高興地跳起來爬上車去,居高臨下看著別的小夥伴,別提多神氣。

媽媽認識爸爸時是司機。這個不起眼的嬌小姑娘能夠駕駛卡車,無疑是需要讓人刮目相看的一件事。他們是有黃由海夫婦介紹相識的。黃由海是爸爸的戰友,他的妻子劉蘇是媽媽的同學。我要感謝這兩位媒人,沒有他們的熱心撮合,就沒有我啦。爸爸媽媽後來吵架的時候,偶爾還會對著空氣念:劉蘇啊劉蘇,你可把我害苦了。或者:黃由海呀黃由海,你可把我坑了。這樣說著時,他們倆就笑了起來。並不是真的怨,媒人莫怪。

媽媽性格內向含蓄,受過良好的教育,麵容娟秀,身材嬌小,娃娃臉,家世清白,說話時語氣溫和安靜,作為大齡男青年的爸爸必須很喜歡媽媽。爸爸借來相機,帶媽媽到公園裏拍了許多照片。爸爸很會擺拍,在他的鏡頭下,媽媽略帶羞澀地笑著。我相信爸爸媽媽之間有愛情。一個英俊的退伍軍人,根紅苗正的窮苦出身,知識廣泛,外向善談,有穩定的工廠鐵飯碗,嫁這樣的人應該不會錯的吧? 

媽媽提過爸爸最讓她傾心的一刻,是一次乘坐公共汽車,車上兩個人不知為何吵起來,進而撕打在一起。別人都避之尤恐不及,爸爸卻走上去攔開兩人,說:有話好好說,打什麽架? 爸爸在軍隊練的功夫,加上他有種威嚴,那兩人被震懾住了,於是不再吵鬧。哇,我似乎可以想見媽媽那少女的眼裏一定跳出兩顆心來啦。對不起老媽,這樣說你會不會被我氣壞了哇。我媽媽沒有我這麽沒深沉,她隻是含蓄地說:就覺得這個人挺懂道理的。

所以,媽媽決定嫁給了爸爸。

[步行]

好看，讚一個。我看那個年代的照片和電影，也會為那些自然流露出來的純真而打動。那是簡單而充滿理想主義色彩的年代，有過許多曲折但那一份純真卻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lenon]

謝謝! :)

[圊石]

寫得真好！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