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故事
1 阿慧洗腳店
阿慧是一家洗腳店的老板，洗腳店的名字，就叫阿慧洗腳店。阿慧洗腳店店麵很小，洗腳的地方，隻有一個房間，靠牆並排擺著三個長沙發，沙發前麵擺著和沙發一般高矮的一排板凳，客滿的時候，可以容納十來個人。
客人滿了，她就說，不好意思，先坐旁邊等一下好嗎？看會電視，喝杯水。客人如不急，就在旁邊坐下了。電視裏放著錄像帶，時間過得很快。店麵臨街，有人不願等，就會說，我先去逛逛，一會再來。
店裏有幾個幫工。
客人來了，他們就端出一桶熱水。很大的木桶，木桶套著一個塑料袋，水倒在塑料袋裏。他們先用手試下水溫，然後問，會不會燙？客人喜歡燙，就加點熱水，如嫌熱，就加點冷水。對大多數客人來說，都是不燙不冷剛剛好。
初來的客人都要先泡幾分鍾腳，等腳泡紅了，阿慧或幫工就會拿出一把修腳刀，在前麵的小板凳上擺上幹淨毛巾，然後讓客人把一隻腳放在毛巾上，另一隻繼續泡著。先將板凳上的腳擦幹水，那把修腳刀，就很神奇地在腳上蹭來蹭去，不一會兒功夫，腳上的疙瘩或老繭就被修平了。毛巾上就多出一堆白花花的腳皮。然後再修另隻腳。腳修完了，客人站起來，望著毛巾上的戰利品，笑笑。
有些客人是常客，一次性付上幾百塊錢，修一次扣一次，錢不夠了再補。
阿慧不是本地人。剛來開店的時候，本地的百姓說，洗腳不會在家洗？還用你幫著洗？錢太多了撐得慌？那是十年以前的老黃曆了。
店麵開張，還真有人錢多撐得慌，真來洗腳了。洗腳有很多種，有治腳氣的，有保養腳的，有中醫泡腳，有玫瑰花泡腳，花樣很多。剛開張時十塊錢一次，不貴，一炮而紅。
縣城是個小地方，有開創意識的人不多，一看洗腳能賺錢，就一窩蜂的開了很多家……
結果大浪淘沙，有些人虧了本，開不下去了……
阿慧的生意依然紅火，現在已經四十塊錢一次了。
2 摩的
摩的，就是用摩托載客。摩托是電動摩托，不大，也不貴，估計幾千塊錢就可買一輛。摩的起步價是五塊錢。視路途遠近，可以先談妥價錢再上車。
開摩的的，不少是附近的鄉下人，據說做得好的，勤快肯吃苦的，一天也能賺幾百塊，養家糊口沒問題。有做摩的的，手頭上賺了百十來塊，就不做了，摩托一鎖，找家麻將館，等著贏錢去了。
我父母住在橋頭的一棟居民樓上。從居民樓上街，有一條小路。路不寬，隻能過一輛小車。小路臨街處，經常會有幾個摩的司機在那裏候客。其中有一個，有點常駐的意思。每天一大早，就在那裏候著，跟附近的居民都熟悉了，見麵會點點頭，打個招呼。他見了我，問一聲：“回來啦？”。我每次回家看父母，都會看到他，他原來記得我。
他年紀看起來不大，頭戴一頂鋼盔帽，坐在摩托上，雙腳放在地上，眼睛盯著路上的行人。客人來了，談好價錢，一溜煙就跑了。有一次我在路口等人，他在那裏不忙，我們就聊了一會。
我問他生意還好做嗎，他說就怕警察。警察逮住了，要罰款，一天的收入就泡湯了！啊？沒有營業執照？我沒問，是不讓搞執照呢，還是不想搞。
父母說，這位司機很吃苦，一天要做十幾個小時，從來不賭錢。兒子還在上大學，就靠他這樣供著。據說兒子也爭氣，知道父母掙錢不易，非常努力。
3 表弟
這表弟是我的小表弟，姑姑家的孩子，六八年出生。表弟人很聰明，但不愛讀書，初中沒讀完就輟學了。他喜歡和一幫野小子在外放牛。
表弟隨大流，也到城裏去謀生。幹些什麽呢？這時才後悔當初沒有讀好書。因為沒資金，就擺了一個小攤，給過往路人做小吃，麵條粉條餛飩之類，味道不錯，很受歡迎。
表弟通常是白天休息，晚上擺攤，天亮了才收攤，真的是黑白顛倒。一年下來，攢了一些錢，本想買處房，一打聽要十好幾萬。錢倒是夠了，沒舍得。辛苦錢啊，心疼！花幾萬買了兩個小單間，稍事修整湊合住了。
沒想到房子行情見漲，後來再想買，卻要幾十萬了，買不起了。
表弟說，到我那裏坐坐，吃個便飯。我沒去，爸爸說他太幸苦，算了。
表弟真是很幸苦，有小病硬是挺著，不去看醫生。
有一天我和爸爸通電話，爸爸告訴我，表弟走了。
什麽？表弟走了？
是的，表弟走了。開始頭疼，沒在意，挺不住了才去醫院。
到了醫院，晚了！是腦溢血。
4 搓澡工
他姓白，年近六十。給客人搓一次澡，收費二十，他得十塊，另外十塊交給澡堂老板。我問他，一天能有幾個客人，他說，忙的時候，能有二三十人。他沒啥文化，一天能賺兩百多塊，很知足。比起以前的農活，真是太輕鬆了。不忙的時候，他還能進水池泡一會，不花錢，值！憑這，他就感激老板，感激鄧小平。他說，沒有鄧小平，他就得死呆在老家幹農活，辛苦不說，還得受人欺負。誰叫他出身地主呢。
爸爸常到這裏洗澡。家裏雖然也能洗，但隻能淋，不能泡，洗得不舒服，也洗不幹淨。澡堂好，先在水池泡半天，渾身泡熱乎了，白師傅再幫搓一下，渾身舒暢。我在家裏呆幾天，都陪爸爸去澡堂。
澡堂下午一點開張，一直開到大半夜，就是一池水。爸爸退休有時間，總是一開門就去，那樣水幹淨，泡著放心。白師傅和我爸，算是老相識了。
爸爸問，你是哪個白家呀？
就是某某白家。
那裏以前有個某某校長你知道嗎？
知道！他是我爸呀。
他是你爸？
是啊。
你爸死得太可惜了，是一次批鬥會給活活打死的。……
是這樣啊，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呢。那時我還小，沒人告訴我怎麽死的。
……
過了幾天，我們再去洗澡的時候，白師傅說，你們知道嗎，筲箕山有個擺小攤的，做的小吃很好吃。有時晚上我餓了，就會到那裏吃碗粉，或者一碗餛飩，味道好，又不貴。
前些日子我又想去吃碗麵，沒有看見小攤了。我問旁邊的人，他們說，楊師傅的麵，你這輩子是吃不上了。我說，他不再擺小攤啦？
不擺啦，楊師傅走啦。
走啦，去哪啦？
去天上啦。
啊，年紀輕輕的，怎麽會？
爸爸說，他是我外甥呀，還不到五十呢。
哎呀，太可惜了！多實在的一個人啊。
……
表弟姓楊，叫楊振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