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湖山彭家祠堂很大,座北朝南。祠堂後麵緊接著有個大宅院,宅院的主人哪裏去了?不得而知。老師的辦公室就在大宅院裏。大隊幹部也在大宅院辦公。
東西兩側各有一扇門進入宅院,進門就可看到鋪滿青石的天井。天井的西側是廚房,老師們雇了一位老人做飯。天井後麵是大廳。大廳兩側的房間,西側給老師集體辦公,東側給大隊幹部辦公。大廳後方並排有五個房間,我爸和李祖耀老師合住在正中的一間,倆人的床挨著床,各自用蚊帳隔著。李老師隻是中午睡個午覺,他太太在附近教小學,晚上都回家吃住。西麵和東麵各有兩間。西邊靠東住的是毛初芳老師,最靠西的一間住著另一位李老師。東邊兩間歸大隊部所有。大隊部有一台收音機,一部手搖電話。收音機當時是奢侈品,經常播放流行的樣板戲。大隊有一通訊員,大家叫他木崽。大隊要開會,他就去各村跑腿下通知。木崽大我六七歲,無事的時候,就跟著收音機練歌。他的歌唱得很好,他唱的樣板戲可以亂真。
學校總共有十位老師。公立老師六個,赤腳老師四個,沒有校長。三位男赤腳老師都姓彭,女赤腳老師先生也姓彭。 毛初芳老師是教導主任,負責學校的業務。彭月發老師是赤腳老師,又是貧宣隊員。在城裏,工人階級領導一切,農村裏就由貧下中農領導了,所以彭月發老師是政治方麵的負責人。他為人隨和,不怎麽管事,隻教低年級的政治課。彭金火老師也是赤腳老師,二十上下年紀。他會畫畫,會唱歌,寫得一手好字,拉得一手好琴。據說有個叔叔逃往台灣,算是有政治汙點。還有一位姓黃的老師,住在當地農民家裏。年齡最大的熊老師住在附近的一個村子。
熊老師應該五十多了吧?對十歲的我來說,應該是奶奶級別的了。當然我沒叫她奶奶,同樣喊熊老師。熊老師並不顯老,隻是在兒童眼中,五十實在是叫人敬畏的年齡。熊老師是從南昌下放來的,每月拿九十多塊錢工資。那真是個天文數字,誰聽了都得嚇得吐舌頭。更叫人吐舌頭的還是她先生,每月拿一百多塊呢。熊老師的先生是工程師,當地一項很大的水利工程就是他設計的。那是一道大水渠,從兩個山頂橫空而過。熊老師對我很好,有好吃的,總會讓我嚐嚐。在新鮮的黃瓜裏灑點白糖,那真是香甜無比。黃瓜在鄉下並不稀奇,白糖卻是稀罕物,是有錢也買不到的東西,鄉下人難得見著。
熊老師教初二的語文。熊老師教書很特別,爸爸對她很推崇,那時爸爸教初一的語文。熊老師教學生寫作文,就是從報紙或雜誌找一篇好文章做範文,讓學生依葫蘆畫瓢,模仿著寫。模仿多了,慢慢就心領神會,會寫文章了。
毛初芳老師教我們算術,曾經是我爸的學生。小時候家裏窮,不肯供他讀書,我爸費了不少口舌,做了不少工作,他才能夠繼續學業,對我爸心存感激。班上有個董進元同學,人很頑皮,十四五歲了吧。算術不錯。毛老師說,不比我差,解應用題的時候,理解力比我強。董進元也是家裏窮,隻讀了二個學期的五年級,還沒有畢業就棄學了。因為那一年,要改成秋季入學了,五年級要多讀一個學期。十四五歲的小孩,可以頂大半個勞動力,家裏沒法等他讀到小學畢業。
李祖耀老師教語文,是我們的班主任。李老師提議,每個學生掏兩毛錢,用來買小人書,供大家閱讀。那時的小人書有:一塊銀元,半夜雞叫,東平湖的鳥聲,三打白骨精,。。。。 捧著小人書,我如饑似渴,愛不釋手。讀書真是太有意思了,那麽多動人的故事,根本用不著找大人講,自己讀著更入迷有趣。這時我才明白過來,以前聽的很多故事,書上都是有的。老早要聽故事,隻能求著大人講,現在知道去找書。書中才有讀不完的故事!
嚴格說來,以前在家隻能算上課,不能算讀書。上課和讀書,就像上班和工作,是有區別的。在家裏上課,上午三堂課,下午兩堂課,其它時間得看雞,砍柴,討豬草,基本上沒有時間讀書。晚上借著昏暗的麻油燈練寫幾個生字,誦讀一兩篇語錄,一天就算功德圓滿。再說也沒有書可讀哇。那時也認不了幾個字。所有的字都是口口相傳,沒有字典,不會拚音。
現在好了,課外之餘有時間,不認得的字有人問,而且很快學會了查字典,閱讀能力突飛猛進。也就是這時候,我們在學漢語拚音。學會了漢語拚音,就更如魚得水。隻可恨圖書太少了!
學漢語拚音,是有笑話的。有個笑話是這樣的:有位老師去進修拚音,回來後給學生上課。他教大家拚讀江字。江字當地讀成GANG,和剛才的剛同音。拚音是JIANG。老師說:雞------羊,雞------羊------剛。本來該是雞------羊------薑的,可是人人都知道那得念剛呀。
我本人也鬧過笑話。剛學會拚音,查字典不需要按邊旁部首了,非常得意。我跟木崽說,什麽字我都可以很快在字典中找到,要他考考我。他想了一下說,就查一下雙人徐吧。徐土話念成"齊",我用QI去字典中查。把讀QI的所有字都找遍了也沒有找到,最後紅著臉按邊旁部首查才找到了。這時才懂得,徐不讀齊,而是XU。
我的同桌是李紅梅。圓圓的臉蛋,漂亮的衣裙。她爸爸是醫生,住在金沙渡口。剛開始我們有說有笑。後來同學笑話我們,才明白男孩和女孩是不應該好的。怎麽辦呢?用粉筆在桌子中間劃一條線,我們的三八線!下課也相互不理睬了。
第一個學期上到一半,班上來了一個新生。個不高, 和大家都很熟。他姓孔,剛從拘留所出來。這麽小的年齡,怎麽會進拘留所呢?原來他調皮,爸爸打了他,就在一本書的空檔寫下了打倒XXX,他用XXX代表他爸。千不該,萬不該,他寫在了非常錯誤的地方。那是一本語錄書,他寫在領袖像下麵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無產階級專政的鐵拳威力無窮,小小年紀就被關進了拘留所!
三學期的五年級一晃而過,我們小學畢業了。
恰恰這時候學校要調整:很多學校都不規範,缺少合格老師,不具備辦中學的條件。這裏的老師就很缺乏,學校的中學部被裁掉了,要合並到嶺腳中學去。我爸也要調到西洋中學。西洋中學在西洋丁家,我的初中要到西洋丁家去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