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彥隨父母下放到我們村。小彥的父親姓丁,母親姓李,都是正牌的大學生。他們是從南昌下放來的。南昌是江西的省會。村裏人除了我爸去過省城,其它人最多到過縣城。在村裏,我爸算是最有學問的人了,但他隻是初中肄業。大學生,大家扳著手指往上算,比我爸還高好幾級,大知識分子呀。小彥她媽後來到我們學校教書。她從一年級教起,從未教過我,我那時已上三年級了。
小彥上麵有三個姐姐,她最小,比我還小二歲。我們和她一起玩,跟她家別人卻不很熟。除了她和她最小的姐姐,她家其它人都聽不懂我們的話。小彥行,不久就能當翻譯了。我愛和她一起玩,主要是覺得她好看。她的穿著很特別,打扮和鄉下人不一樣。鄉下那些與她年齡相當的男孩還穿開襠褲,她就經常笑話他們,老用小手刮刮臉。不知穿開襠褲是為了省布,還是為了方便,總之是挺羞人的。
小彥的爸爸罵她的時候,總說她討厭。那些被她羞過臉的男孩子有時就故意氣她,叫她討厭。他們不停地說:
小彥討厭
討厭小彥
小彥小彥
討厭討厭。
小彥聽了就會哭。我不喜歡她哭,她笑的樣子更好看。
收割稻子的時候,我們就在那裏撿失落的稻穗。一根一根的撿,撿到夠一把,就用稻杆紮起來,放到帶去的小籃子裏,再撿下一把,然後一塊帶回家。小彥也學著撿稻穗。但她將撿到的稻穗交給公上,就是交還給生產隊裏。我們覺得她奇怪,她卻覺得我們自私。過了一些日子,她也不交公了。她家養了幾隻小雞,她要帶回家喂雞。說來很好笑,她們一家是來接受再教育的,我們卻將她教育成了自私的人。
比小彥家晚些日子到我們村的,還有四個上海女知青,分別姓端木,陳,張和楊。大家叫小陳,小張和小楊,唯獨不叫小端木,而叫端木玲玲。小張較矮,玲玲較胖。小陳和小楊個高,小陳白晰晰的,小楊黑瘦瘦的。
小張活潑,村裏讓她教我們唱歌。唱東方紅,唱國際歌。鄉下人愚昧,剛唱完從來沒有什麽救世主,馬上又唱中國出了個大救星,沒有人覺得不妥。當然廣播喇叭裏也是這麽唱的。全中國人都這麽唱,包括最最聰明的那批人。唱到英特納雄耐爾,誰都不明白那是什麽東東。有一段日子,廣播裏老罵蘇修,罵北極熊。我一直以為,蘇修就在村子後麵的那些群山後麵。有時上山砍柴,就會踮起腳尖向北望,以為能看到北極熊。
有一天,小陳站在水塘裏洗衣物。可能時間久了,有幾條螞蟥爬上大腿,小陳感到腿癢癢的,低頭一看,嚇壞了。她大喊大叫,又蹦又跳,想把螞蟥抖下來。老天爺,螞蟥是不可能抖下來的。最後還是一個小不點男孩幫她抓了下來。小不點好心,還要順著大腿往上看,看裏麵還有沒有。小陳紅著臉,大家都笑了。過後有人使壞,問小男孩還看到了什麽。
高高黑黑瘦瘦的小楊,平日話不多,好像總有心事。很出人意料,她卻早早的草草的嫁給了鄰村一個農民,當時的大隊會計。
四人之中,端木玲玲幹活最踏實,最能吃苦,沒什麽心計,社員中口碑最好,很快被調到公社當什麽幹事去了。
幾個知青在農村,學到了什麽呢?一定發現了,紅旗飄揚了二十幾年的農村,農民的日子依舊清苦難過。有些人家,一年到頭,一件像樣的衣褲都穿不上。平日沒有肉食,清湯寡水。幹活辛辛苦苦,過得饑腸餓肚。
天高雲淡,何時還我故鄉?春來冬去,夢中常回故裏。
小張最健康好動,卻最早以有病為由回了上海。其次是小陳,回城的理由不清楚了。端木玲玲七七年考上大學走了。小楊家裏沒有背景,別人都回城了,她卻回不了,常常以淚洗麵。不到三十歲的小楊,彎腰駝背,神情萎頓。
小彥一家也走了,先是到了貴溪縣城,然後回到了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