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走得很突然。
剛開始,奶奶哭,說:柳兒啊,你心腸太狠了呀,丟下四個沒媽的孩子,讓我老太婆怎麽辦啊。
奶奶一哭,我也跟著哭,也覺得媽媽心狠。
一九六八年春天,不知道什麽原因,媽媽不再在李家教書,回到老家種田來了。
以前家裏隻有奶奶,叔叔和我,這時媽媽帶回兩個弟弟和最小的妹妹,一下子熱鬧了很多。我和大弟也出息了:已經懂得相互推搡和吵架了。媽媽真的很不公平,不教我如何罵弟弟,卻教弟弟如何罵我。媽媽教弟弟罵我,是這樣的:
紅頭發紅,
吹火筒。
因為那時我頭發是紅色的,紅頭發吹火筒,紅上加紅。
我很傷心,老想不出罵弟弟的好法子。
那年我六歲,很幸運抓到過一條小泥鰍,媽媽逢人便誇,巴不得讓全世界都知道:我兒子會抓泥鰍了。
村子有條南北向的小路,直通村前的大路。小路東邊有口水塘,是村裏最大的水塘。水塘四周種有柳樹,水塘岸邊鋪有青石,是大家洗衣洗菜的場所。其中一棵柳樹,粗粗的樹幹斜刺刺的伸向水塘中央。樹幹上長了一簇蘑菇,媽媽想法子采了下來,給家裏做了一道鮮美的菜肴。
媽媽回到老家,成了忙人,老有人找她讀報念信,很受人敬重。自然,媽媽幹農活就不如別人那樣得心應手了。
那年秋天,隊裏在村前的紅土崗上修公路。紅土崗上長滿一人多高的小鬆樹,矮小的灌木叢,以及長滿雜草的小墳包。這些都是攔路虎,必須挖掉鏟平。提起挖墳包,奶奶心裏瘮得慌,總擔心會有報應。
一天下午,太陽還老高老高,媽媽從工地匆匆回來,邊走邊說著胡話,見了奶奶也不打招呼,徑直進了房間。奶奶奇怪,也跟了進去。隻見媽媽躺在床上,眼珠泛白,趕緊請人抬到鷹潭醫院。
奶奶說,一定是遇到髒物了。什麽意思?就是挖了人家的墳,被鬼附身了。
當天晚上媽媽病就好了。因為不知病因,醫生建議留院觀察。媽媽不幹,說已經好了,非得回家,家裏還有吃奶的妹妹。
中午回到家裏,晚上病又犯了,再抬到醫院,已經晚了。
媽媽走了,好象天都塌了。奶奶哭,我哭,弟弟妹妹跟著哭。妹妹想必是餓哭的。那時爸爸還在外地養豬,匆忙趕回家裏。
媽媽照例隻能停在社祠公裏,我們披麻戴孝,看著媽媽躺進墳墓。
媽媽的墳墓在半山腰上,座北朝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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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麵是媽媽曾經修建過的公路。當時兩邊都是山崗,路上鋪的是鵝卵石,現在周圍有了房子,鵝卵石沒了。攝於12/30/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