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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往事:21 那年夏天

(2012-10-04 06:27:17) 下一個
一眨眼的工夫,兩年就過去了。七五年的夏天,我初中畢業。畢業以後,幹什麽呢?

我當時十三歲。 十三歲的小孩,除了繼續讀書,還能幹嗎? 問題是當時上高中有名額限製,並不是想上就上,需要推薦。由誰推薦?是同學呢,還是老師?一共多少人可以升學?都不清不楚。直到放暑假了,我還不知道能不能上高中。暑假回到家裏,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我對爺爺本來沒有什麽感覺。我從來沒有見過他,他連一張照片都沒有留下。這時有點怨恨他了。他是解放前病故的。真是一個財迷心竅的守財奴。曆史給了這麽好的機遇,你卻白白讓它溜走了。為什麽不變賣田地,把自己的病看好?難道田地比性命還重要?你要是把田地都變賣了,即使病依然不好,至少可以留給後人體麵一點的成份啊。這時就佩服痞子祖祖了。

痞子祖祖是隔壁鄰居,我們兩家牆挨著牆,他在我家西邊。解放前他家頗有些田地。但他好賭,臨解放時,把家裏的田地全賭輸了。奶奶老拿他做反麵教材,告訴我們賭博的危害,要我們遠離賭博。我卻不以為然,覺得奶奶觀念老舊,跟不上形勢。痞子祖祖輸光了田地,沒過上幾天窮日子,就碰上了解放, 成了響當當的貧農。貧農,多麽光榮的金字招牌呀,不比幾畝爛田幾間破屋值錢得多?貧農,那是無形的財富,庇蔭了他家好幾代人。

貧農雖很高貴,但還有更加高貴的成份,那就是雇農。二流子是村裏唯一的雇農。我曾經非常混蛋地想,要是二流子是我爺爺該多好,那樣我就不用為上高中犯愁了。

二流子是人背後叫他的外號,當麵可沒人敢這麽叫他。據說解放前好吃懶做,常幹些偷雞摸狗的無本買賣。都說兔子不吃窩邊草,他可是哪裏的草都敢吃。父母的,兄弟的,左鄰右舍的,全吃。最後惹怒了村裏眾人,被趕出了村子,流浪在外。誰知反而因禍得福,成了響當當的雇農。解放後回到村裏,誰都懼他三分,用他自己的話說:“有毛主席撐腰,誰敢對我說個不字?” 要不是人緣實在太差,怎麽也得弄個幹部當當。

記得小時候,有一天大家在玩捉迷藏,有人躲進了他家的柴禾堆,碰巧他從田裏回來。他黑著臉,把鋤頭從肩膀上取下來,呼地往地上一砸,說:我一鋤頭腦砸死你們。可把大家嚇壞了,玩得正起勁的小夥伴們頓時做鳥獸散。。。

還記得高我一級的二狗嗎?他本來在署埔李家走讀,後來因為學校調整,署埔李家的初中給裁掉了,他得到十幾裏外的地方寄宿。我們村小,讀書的沒幾個,很容易被外村人欺負。二狗出身富農,經常有人拿他出氣,他受不了,初中沒讀完就退學了。以前他中午都不睡覺,常去吊青蛙什麽的,現在不行了。中午總得小睡一會。他說,幹農活真累。幹完一天活,骨頭都要散架。讀書好哇,作田命苦。聽了二狗的話,我更加渴望讀書!

但我卻無能為力,隻有耐心等待。

我焦急等待,憂心重重,痛苦難熬!村裏的大喇叭,每天都走著同樣的流程:早晨東方紅,中國出了個大救星;晚上國際歌,從來就沒有什麽救世主。日複一日,從不間斷。

每天早晨我都憧憬,爸爸會帶回好消息;每天躺下又自我安慰,等明天吧,有明天就有希望!

九月一號是一個分水嶺。離這天越近,心裏就越著急。如果到了九月一號還沒有消息,一定是凶多吉少。

廣播裏突然評起水滸來了。評水滸,批宋江,大家都有點納悶。宋江不是梁山好漢嗎?怎麽也得罪了主席?宋江既然得罪了主席,一定不是什麽好東西。我還未讀過水滸,通過廣播知道了,宋江個矮,皮膚黑,家裏是地主。是個小吏,架空晁蓋,後來坐上梁山第一把交椅。我有心事,宋江是不是投降派,對我關係不大。我關心的是爸爸能帶回好消息。

我要讀書!

就這樣等啊,等啊,越等到後來,越茶飯不香, 度日如年。八月三十一號,正要絕望的時候,爸爸回來了。爸爸說,明天帶我去報到。我的心都要跳出來了。

吃晚飯的時候,爸爸說,丁小琴已決定結婚,不讀高中了。項寶良要上共大, 李財生打算學手藝, 還有兩個同學成份不好,已決定回家務農。結果呢,各取所需,皆大歡喜!

那個度日如年的夏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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