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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童年:五 河潭埠中學

(2012-09-01 09:12:37) 下一個


1

四人幫倒了,家裏生活並無大的變化,依舊很困難。

七七年春節剛過,父母決定讓我轉學,轉到離家較近的河潭埠中學,為家裏節省一點開支。

一開學,我就趕到貴中,辦妥了轉學手續。當時同學們都在禮堂開批判大會,我未能和他們道別。

正要離開學校的時候,看到了在禮堂外等候批鬥的張仁木老師,由王輝同學陪同。四人幫倒了,張老師成了四人幫在本校的黑幹將,筆杆子。

怎麽說呢?張老師學的是文科,教的是語文,筆杆子過硬,縣裏的頭頭要發言,通常得有人代筆。張老師不幸常常被選為代筆人。實際情況是,兩派的人都找他代過筆。因此,不管哪一派倒台,他都沒處可跑,無路可逃。用洋人的話來說,就是No Way Out。很奇怪,為什麽不是不管哪一派還在台上,都有人保他,替他說好話,無憂無慮雙保險?上學期張老師已經被大會批過幾次了,剛一開學,又批鬥上了。

我告訴張老師我要走了。張老師有點木然,我也有點木然。望著張老師,我默默地走了。剛走不久,就聽到禮堂裏喊:“打倒四人幫的黑走牙張仁木!”幸好,我不用再跟著舉拳頭喊這折磨人的口號。

離開學校,買了張從貴溪到河潭埠的火車票。河潭埠是一個小火車站,河潭埠墾殖農場總部就設在那裏。那裏有一個商店,一個飯店和一個理發店。還有糧店和郵電所。河潭埠中學離那裏還有幾裏地。

2

在河潭埠中學的第一天,張金財老師就決定給我一個下馬威。

張老師是文革前的高才生,鄉下人。高中畢業正準備跳龍門,碰上了文化大革命。沒辦法,隻能回鄉鬧革命。幾經波折,當上了民辦老師,也就是赤腳老師。後來恢複高考,張老師成了文革後的第一批大學生。

張老師數學好,心算奇快,自然教的是數學。

一上課,張老師連問十幾個問題,指名道姓要我答。問的是很基本的問題,但對當時的我,可是刁鑽古怪的難題了。

張老師問:數的單位是什麽?

按我當時的理解,單位主要有兩種用法。 一種是工作的地方,比如,工作單位,哪個單位的?另一種就是某種度量單位。如時間單位:時分秒;長度單位:尺米寸;重量單位:斤克兩;等等。數學還有單位?沒聽說過。書上有沒有說,我不知道。說實在話,那時也從沒有仔仔細細從頭到尾讀過書。大部分時間是,老師黑版上講幾個公式,告訴如何用,然後練習幾道題,就算學過了,其實並未真正弄明白。

數的單位是什麽呢?不知道。單位的兩種用法,第一個肯定要排除,隻能照第二種解釋去想,去蒙。就是其它的量可以輕易表示成它的倍數。從零到九共十個數,隻有一最有可能。我回答說一。

嘿,蒙對了。後麵的幾個問題都類似,乍一聽起來古怪,仔細一想都蒙對了。說是蒙,就是我根本不知道正確答案。

一堂課下來,張老師就大致了解我了。他對其他同學私底下說:縣城中學的教學水平還真比我們高哇。

班上有位女同學,表弟在貴中讀書,叫饒誌躍,剛好和我同班。她打聽明白了,原來我在貴中成績也算不錯的。

河潭埠中學座落在山崗上。兩排平房做教室,中間隔著幾十米空地,是大家活動的場所。課間操時間,就在那裏做廣播體操。山崗上稀稀啦啦長著幾棵矮小的鬆樹,其間還時不時的有幾棟矮墳。天黑下來的時侯,幾顆流星,幾聲狗叫,陰森森的間或有幾聲狼嚎,挺嚇人的。

黃昏降臨的時侯,灰黃的電燈就懶洋洋的亮起來,一直持續到晚上十一點。然後,電燈熄了,一片漆黑。

離兩排教室百十米處,另有一棟房子,食堂和男生宿舍都在那裏。所謂宿舍,就是一個大廳,一端是大家買賣飯菜的窗口,另一端擺著上下兩層的大通鋪。草席挨著草席,棉被頂著棉被,幾十個學生依次而安。

吃完晚飯,除了偶而到場部看露天電影,就到教室晚自習。場部離學校有幾裏路。有不少同學家在場部,還有一些在附近的農村,他們不住校。離家較遠的才住校。做完當天不多的幾道作業,大家就聊東聊西,扯南扯北。這裏男女學生隔閡不深,大家有說有笑,有時還要起起哄,說誰誰誰和誰誰誰好上了,於是推推打打,咦咦呀呀,熱鬧非凡。

每天中午有兩小時的午休時間。無聊的日子,我們會結伴去場部。理發,看火車,或者到那家飯店看菜牌。飯店是國營的。看到菜牌上的肉絲麵,雞蛋湯,口水都能流出來。口袋裏沒錢,隻是看看,過過癮。

我們之所以常去飯店,是因為裏麵有位大官。多大的官呢?抗美援朝的時侯,指揮過一團的人馬。他的手下,有的已是師長軍長了。

大官在飯店裏做廚師。為什麽會這樣呢?據說是他管不住自己的下身,老愛犯作風錯誤。每犯一次錯誤,就往下調一級。最後就降成了廚師。雖是廚師,工資卻不低,據說有好幾十,甚至上百元,一聽叫人嚇一跳。那時的廚師也是好差事。別人麵黃饑瘦的,廚師可一個個油光粉麵。你要是認識一位廚師,在幫你做菜的時侯,多放幾滴油,可就賺大了。因此廚師還有人巴結,還有犯錯的資本,往下調的空間卻不大了。廚師還能往哪兒降?

團長胖胖的,戴著白帽子,穿著白衣裙,有點官樣子。大家想,手下都是軍長了,要是不犯錯,那得是多大的官哪?

3

到了河潭埠中學,貴溪中學那種特有的人人都得發言的政治學習課沒了,這對我真是一種解脫。當然,政治課還是有的,政治是生命,是一切工作的生命線嘛。那時正在學《論十大關係》:工農關係,城鄉關係,剪刀差,弄得大家暈頭轉向。當時的考試題,都有標準答案,得一字不差的背。

陽春四月,微風輕拂,百花盛開。這時毛選五卷公開發行,到處敲鑼打鼓,披紅戴綠,隆重迎接這一盛事。由於我們是畢業班,學校要求我們人手一冊,非買不可。價格不菲,好幾毛錢一本,紅寶書嘛。

說心裏話,我天生愚鈍,除了愛看故事,讀小說,再背一些自以為是詩的順口溜,對政治書籍不是很感冒,也看不大懂。不是全然不懂,是似懂非懂。比方說,“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這個我懂;“馬克思主義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這個我也懂。兩個合在一起,弄不太懂了。分開好懂,合在一起似乎有點不太和諧。馬克思主義還未普遍實踐,如何就成了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

有一天晚上,大家在教室自習。兩盞昏暗的電燈泡一前一後搖晃著。一個男同學正聚精會神寫著什麽,後麵一左一右兩個同學躡手躡腳走了過去,其中一個在他的後腦勺拍了一下,迅速把手縮回,若無其事地看著大家。被拍的同學回過頭來,弄不清哪一個打了他,正要發作。這時有人高聲朗誦:與人鬥,其樂無窮!大家哄堂大笑。

班上有位出身過硬的同學,常常會有一些令人吃驚的舉動。有一天,我和他在教室裏聊天。聊著聊著,隻見他揀起一個小石子,對著碩果僅存的幾個玻璃窗瞄了一眼,將小石子飛快投了過去。

啪的一聲,一片玻璃碎了下來。我心裏一陣緊,他卻若無其事,麵有得色,象是在佩服自己瞄得準。成份好真是不賴,做壞事都可以毫無顧忌。這事若是換我做,大概要扭送公安機關了。我在想,那些破玻璃,都是這樣給弄壞的嗎?

4

日子過得飛快。剛開學時,大家還表演文藝節目,唱繡金匾,一轉眼就要畢業了。畢業了,得給學校留下點什麽做紀念。留什麽呢?打土磚。

於是選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靠近水塘挑好一塊粘性足的地,挖一個大小適宜的坑。去掉表麵上的一層土,餘下的土質較好,搗碎了留在坑裏。坑挖好後,就用木桶挑水往裏灌。剁一些幹稻草,勻勻的撒在土裏麵。找來一條水牛,牽著在裏麵踩。把土和稻草踩勻,找好模塊,就是磚頭大小的長方形木頭格子,四周木板,上下是空的。挑一塊平整的土地,放平模塊,將調好的粘土放進去,用力壓緊,末了用手在麵上抹平,再將模塊取出來,做下一塊磚。磚塊曬幹之後就可用了,當時學校都是土磚砌的牆。

隨著畢業臨近,畢業聚餐就提到議事日程。一提聚餐,大家馬上雙眼放光。為了把聚餐辦得有聲有色,大家集思廣議。雞肉魚蛋,是大家能想到的最高檔次的吃食了。雞名列首位,隻能象征性買幾隻。肉是指豬肉,學校裏養了豬,算是有現成的。如何解決魚的問題?好辦。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我們分成四個小組,每組七八個人,大家展開友誼競賽,比誰抓到的魚多。

怎麽抓?就是到曠野之處,切斷一段小河流,或是找稻田旁邊的一汪水窪地,運用各種淘水工具,把裏麵的水戽幹,裏麵的魚蝦就成了我們的盤中餐了。

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盼來了畢業餐!

酒足飯飽之後,有領導和老師提期望,有畢業生代表表決心。最後是學校給畢業生贈送禮品,每個畢業生又得到一本紅寶書:毛澤東選集第五卷。這樣我們就每人有兩本一模一樣的紅寶書了。

班長劉虹和一些班幹部同時還是三好學生,每人又有額外的獎品。獎什麽?毛澤東選集第五卷。

那是沒有辦法的事。那時不興物質獎勵,注重精神獎勵。最好和最可靠的精神獎勵自然是毛澤東選集了,哪管你已經有好幾本了。

大家捧著紅寶書,戀戀不舍地告別了老師和同學。

而我,到底還是與那枚閃亮的團徽無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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