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評老子與論其與“生生”觀念之關係
陳 榮 捷 《朱學論集》
朱子語類卷一二五有一段論老子第六章“穀神不死”數語,從來中日學者絕少討論。西方學者更無論矣。然而朱子之見,於理學之進展關係滋大。一則可以見朱子之對於老子之極力攻擊並非不留餘地。二則老子思想並非全然虛靜無為。三則理學“生生”之重要基本觀念竟可謂來自老子。誠如是,則吾人於道家與理學之關係之了解,不能不全然更新。語類雲:
問“穀神不死”。曰,“穀之虛也,聲達焉則響應之,乃神化之自然也。‘是謂玄牝’,‘玄’,妙也。牝是有所受而能生物者也。至妙之理,有生生之意焉。程子所取老子之說也。”①
此中最堪注意者焉朱子將穀神與生生兩觀念聯合一起,謂為程頤所取於老子者。朱子最尊程頤。此處即尊老子。朱子攻擊佛老,可謂不遺餘力,而此處竟歸功於老子。門人討論穀神,問之曰,“老子之言,似有可取處”。朱子答雲,“他做許多言語,如何無可取?”②是則朱子之於老子,是者是之,非者非之,今先詳言其攻擊老子。
理學家之排二氏,幾無例外,而朱子之擯斥老子,特具苦心。此可於其所編近思錄見之。淳熙二年(一一七五)朱子與呂祖謙合編近思錄,采用周敦頤、程顥、程頤、張載四子語文共六百二十二條,蓋取論語子張第十九之第六章“切問而近思”之意。即程頤所謂“切問近思在己者”③,亦即朱子所謂“關於大體而切於日用者”④。分道體、為學、致知、存養、克己、家道、出處、治體、治法、政事、教學、警戒,辨異端、觀聖賢十四篇。此書不特摘北宋四子之菁華,集理學之大成,而且為我國第一本哲學選輯之書,亦為以後性理大全以及七八百年間之各近思續錄、補錄、廣錄等等之典型。實支配我國思想幾近千年。朱子於此直接間接表露其排老思想,不止一端。就其分目觀之,所謂辨異端,雖包括楊、墨、佛、老而以釋氏為最。然以後理學家往往佛老並舉,視之比楊墨為害尤甚。朱子於北宋五子隻采四子而不采邵雍。近思錄無一語采自邵子者。克己篇第十五條“堯夫”條雲,“玉者溫潤之物……”,乃程顥述邵子解詩經之小雅篇鶴鳴章“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之語⑤,而非朱子直采邵雍之言。朱子之所以棄邵子而不采者,無非以其理數之學得自李之才⑥,而李之才得自道士陳摶(約九0六——九八九)⑦,道家氣味過濃。邵子雖雲“天下之數出於理”⑧,然理隻是背境而已。邵子又少談仁義,故不入理學正統。
朱子之排道又可於其更改為學篇第三條“或問‘顏子所好何學論’”⑨見之。此論原文七百一十四字,朱子刪去二百五十五字,增十三字,大意與原篇相符。然原文“覺者約其情,始合於中,正其心,養其性。故曰性其情。愚者則不知製之,縱其情而至於邪僻,梏其性而亡之。故曰情其性”。朱子刪去“故曰性其情”與“故曰情其性”兩句。表麵上此兩句不外總括上語。然從朱子觀之,實是漢儒性善情惡之思想為道家所影響者。前句出自王弼(二二六——二四九)周易乾卦注。程頤注此則雲,“乾之性情也,既始而亨,非利貞其能不息乎?”⑩即雲性情俱善。此處與顏子所好何學論有所出入。論為程頤少年所作11,傳為晚年所作。豈朱子節刪以避矛盾耶?論又雲,“明諸心,知所養”。原注雲,“一本作‘往’”。朱子此處作“往”而不用“養”12。語類載朱子雲,“一本作‘知所養’,恐‘往’字為是。‘往’與‘行’字相應”13。道家重養,以其靜。儒家重行,以其動。朱子此處又可見其排道之一斑。
至於朱子之攻擊老子之言之屢屢者,則為老子欲奪先與與其愚民之教。此蓋從程子而來。老子雲,“將欲噏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奪之,必固與之”14。又雲,“古之善為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愚之”15。程頤評之曰,“與奪翕張,固有此理。老子說著便不是”16。又雲,“與之之意乃在乎取之,張之之意乃在乎翕之,權詐之術也”17。是以程子雲,“老子語道德而雜權詐,本末舛矣”18。有問老子書若何,程頤答之曰,“老子書其言自不相入處如冰炭。其初意欲談道之極玄妙處。後來卻入做權詐者上去”。自注雲,“如‘將欲取之,必固與之’之類”19。以程頤觀之,申韓之術與秦之獨裁,均由此出。彼雲,“老子之後有申韓。看申韓與老子道甚懸絕,然其原乃自老子來”20。又雲,“老氏之學,更挾權詐。若言與之乃意在取之,張之乃意在翕之。又大意在愚其民而自智。然則秦之愚黔首,其術蓋亦出於此”21。即謂申不害(前三三七年卒)與韓非(前二三三年卒)等法家之權術與法家所領導之秦朝愚民政策,皆來自老子。朱子依從程子,特別向老子此處下手。是以關於此點議論最多。語類卷一二五前半論老、莊、列,而論老子幾集中此點。在朱子目中,“老子之術,謙衝儉嗇,全不肯役精神”22。彼雲,“老子言‘治人事天莫若嗇,是謂早服。早服是謂重積德。重積德則無不克’23。他的意思,隻要收斂,不要放出”24。老子之載魂抱魄,專氣致柔25,亦不外“隻是收藏不放散”26。有如楊朱,“老子窺見天下之事,卻討便宜,置身於安閑之地”27。老子貪生,其意多在保全其身28,是以“須自家占得十分穩便方肯做。才有一毫於己不便,便不肯做”29。結果直完全不做。伯豐問,“程子曰‘老子之言竊弄闔辟’30者何也?”朱子答雲,“如欲取之,必固與之之類,是他亦窺得些道理將來竊弄。如所謂代大匠斫則傷首者31,謂如人之惡者,不必自去治他,自有別人與他理會。隻是占便宜,不肯自犯手做”32。老子雲,“我無為而民自化”33。朱子則曰,“然不化則亦不之問也。其為道每每如此”34。總言之,“老子是個古便宜,不肯擔當做事的人。自守在裏,看你外麵天翻地覆都不管”35。
朱子又雲,老氏柔能勝剛,弱能勝強之說36,皆是“揀便宜底先占了”37。其他所有致虛極、守靜篤38,專氣致柔39,知雄守雌,知白守黑40,“便是個退步占便宜”41。“老子窺見天下之事,卻討便宜,置身於安閑之地,雲清淨自治”42。朱子又說,“老莊隻是占奸,要他自身平穩”43。老子雲,“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44。朱子評之曰,“老子說話,都是這樣意思。像他看得天下事變熟了,都於反處做起。如人剛強咆哮跳躑之不已,其勢必有時而屈。故他隻務為弱人。才弱時,卻蓄得那精神完全。及其發也,自然不可當。……故其流多入於變詐形名”45。老子雲,“豫兮若冬涉川,猶兮若畏四鄰,儼兮其若客”46。朱子評之曰“老子說話大抵如此。隻是欲得退步占奸,不要與事物接。如治人事天莫若嗇47,迫之而後動,不得已而後起,皆是這樣意思。故其為學者多流於術數,如申韓之徒皆是也”48。因此之故,“太史公將他與申韓同傳。非是強安排,其源流實是如此”49。
抑朱子更進一步,以為老子權詐之訓,不特產出法家之申韓,而又實施於漢之張良(子房,前一八九年卒)。張良助漢高祖設立漢家天下,“運籌筴帷帳之中,決勝千裏外”50,每每利用他人,動人以利,背約反攻51。朱子以為此皆出於老子。彼雲,“子房之學,出於黃老”52。其所以出於老子者,乃因“老子之學,隻要退步柔伏,不與你爭。……讓你在高處,他隻要在卑下處。……隻是他放出無狀來,便不可當。如曰‘以正治國,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53。他取天下便是用此道。如子房之術,全是如此。嶢關之戰,■秦將以利,與之連和了,即回兵殺之54。項羽約和已講解了,即勸高祖追之55。漢家始終治天下,全是得此術”56。朱子又雲,“老子心最毒。其所以不與人爭者乃所以■(深)爭之也。其設心措意,都是如此。閑時他隻是如此柔伏。遇著那剛強底人,他便是如此待你。張子房亦是如此”57。
張良以外,朱子亦攻擊漢文帝(一二九——一五九)與唐太宗(六二七——六四九),以為皆是權詐之徒。最可異者,朱子以邵雍為與張良相似。邵子為人,“初至洛,蓬蓽環堵,不芘風雨。躬樵爨以事父母。雖平居屢空,而怡然有所甚樂。……歲時耕稼,僅給衣食。名其居曰安樂窩,因自號安樂先生。旦則焚香燕坐。晡時酌酒三四甌。……出遊城中,惟意所適。士大夫識其車音,爭相迎候。童孺廝隸,皆歡相謂曰:吾家先生至也”58。“雍德氣粹然,望之知其賢。……與人言,樂道其善而隱其惡”59。程顥歎其學為“內聖外王之學”60。朱子本人亦讚其“閑中今古,醉裏乾坤”61。但今又以邵子正如子房之流,謂“康節(邵子)之學”似老子,隻是要尋個寬閑快活處,人皆害他不得。後來張子房亦如此”62。彼以為“康節本是要出來有為底人,然又不肯■犯手做。凡是直待可做處方試為之。才覺難,便拽身退,正張子房之流”63。朱子此言並無證據。邵子力耕,固非偷懶之人,毫無自私。若以其權詐如張良,則更冤枉矣。大概朱子排道,故於邵子不免言之太過。
朱子之評老子而及張良與邵雍,即使由評其議論更進而評其實行,即指老子立言與持身均為不善。比諸鄉願,老子更劣。蓋鄉願“隻是個無見識底人”,而老子則“害倫理”64。有問老子與鄉願如何?朱子答曰,“老子是出人理之外,不好聲,不好色,又不做官。然害倫理。鄉願猶在人倫中,隻是個無見識底好人”65。又有問老子可謂鄉願否?朱子答雲,“老子不似鄉願。鄉願尚在倫理中行,那老子卻是出倫理之外。他自處得雖甚卑,不好聲,不好色,又不要做官,然其心卻是出於倫理之外。其說煞害事。如鄉願便卻隻是個無見識底好人,未害倫理在”66。事實上老子曾為守藏吏,功成乃退。主“愛民治國”67。實非害人倫也。
朱子抨擊老子,似是仿效程頤而實過之。一者程子隻謂老子權詐為不是而未嚐指出其動機為何。朱子則屢謂老子自私,不負責任,利用他人。二者程子未嚐比老子於張良。反之,程子讚張良為“亦是個儒者,進退間極有道理。……觀良心隻是為天下,且與成就卻事。後來與赤鬆子遊,隻是個不肯事高祖如此”68。三者程子隻評老子之教而朱子則詆其人格,並謂其為中國曆史奸詐之典型。程朱評老之所同者,在其攻擊權術之與儒家以義為本相背而馳。孔子雲,“君子義以為質”69。孟子雲,“大人者唯義所在”70。儒家之教,不肯行一不義,則其攻擊權術,固是自然。然謂老子以詐為訓,則殊非公平之論。
學者每謂法家與其權術者流均出自道家,除舉司馬遷以老、莊、申、韓合傳外,又引史公“韓子……其極慘■少恩,皆原於道德之意”71之言,以示法家之惡,來自老子。殊不知史公所指之道家乃彼當時之道家而非老子。觀於其屢謂申韓“學本於黃老”,可知其指為當時流行黃帝老子之教而非老子本身明矣。蓋法家利用老子,歪曲其欲奪先與之言,施權用術,與老子無為根本不相容。老子欲廢先興,不外所以明以“柔弱勝剛強”72之理而已。
老子“古之善為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愚之”73,最受人攻擊。朱子亦非例外。然此實斷章取義。老子下文即雲,“民之難治,以其智多。以智治國國之賊,不以智治國國之福”。此所謂智,即權術之智。是以聖人之治,“使夫智者不敢為”74,而聖人本人亦“我愚人之心也哉”75。且老子雲,“聖人無常心,以百姓之心為心”76。安得為愚民乎?吾人以為吳澄(一二四九——一三三三)最為正確而平允。其言曰,“老子言‘反者道之動’77。又說‘玄德深矣,遠矣,與物反矣’78。其道大抵與世俗之見相反,故借此數者相反之事為譬,而歸於柔勝剛,弱勝強之旨。孫、吳、申、韓之徒,用其權術陷人於死而不知,論者皆以為原於老氏之意,遂謂天下誰敢受老子之學者哉?是亦立言之弊。故‘邦之利器,不可以示人’79,老子已自言之矣”80。
以上單論朱子對於老子倫理之批評,其言可謂嚴酷矣。朱子不特攻其倫理而又攻其道之觀念與其道與德之分離。此處則辭嚴而義正。老子雲,“有生於無”81,理學家於此皆大反對。張載雲,“大易不言有無。有無,諸子之陋也”82。朱子繼之曰,“易不言有無。老子言有生於無,便不是”83。更釋張子之言曰,“無者無物,卻有此理。有此理則有矣。老氏乃雲‘(天地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知理也無,便錯了”84。蓋理為程朱哲學之中心,無不離理而獨存,是無亦是有。以故絕對之無決不可能。儒家之有的哲學正與道家之無的哲學相對峙如水火之不相容。
朱子亦非以老子為主絕對之無者。問釋氏之無與老氏之無何以異?朱子答曰,“老氏依舊有,如所謂‘無欲觀其妙,有欲觀其■’85是也。其釋氏則以天地為幻妄,以四大(地水火風)為假合,則是全無也”86。又曰,“佛氏隻是空豁,豁然和有都無了。……若老氏猶骨是有”87。即是說,“道家說半截有,半截無。已前都是無,如今眼下都是有。……若佛家之說都是無。已前也是無,如今眼下也是無。色即是空,空即是色”88。
老子哲學以道為無,屬形上。德為有,屬形下。如此分為上截下截,乃朱子所極力反對。朱子雲,“老子說‘失道而後德’89。他都不識,分做兩個物事,便將道做一個空物底物事看。吾儒說隻是一個物事。以其古今公共是這一個,不著人身上說。謂之道德,即是全得此道於己。他說‘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若離了仁義,便是無道理了。又更如何是道?”90朱子論語或問論“知德者鮮矣”91雲,“諸說多謂知德為自知其德。……若是曰知道可矣。何知德之雲乎?既曰德,則乃己之所得也。豈有既得之而反不知者哉?侯氏(侯仲良,壯年一一00)所謂知德則知道者,語尤倒置。不知其所謂道德者,如之何而別之也?豈其陷於老子失道而後德之言而不自知也耶?”92程頤弟子楊時(一0五三——一一三五)分道德為兩截。朱子因批評之,謂“楊氏之說亦不曉。蓋道者自然之路,德者人之所得。故禮者道體之節文。必其人之有德,然後乃能行之也。今乃以禮為德,而欲以凝夫道,則既誤矣。而又曰道非禮,則蕩而無止。禮非道,則梏於儀章器數之末,而有所不行。是則所謂道者,乃為虛無恍惚,元無準則之物。所謂德者,又不足以凝道,而反有所待於道也。其諸老氏之言乎!誤益甚矣”93。楊時以道為超越,智仁勇為下一層次,亦為朱子所不許。朱子曰:“楊氏謂所自者道,而仁智勇之名泯者,其老佛之餘乎!若如其言,則所謂道者為一物,而在三者之上矣。夫豈有是哉?”94從朱子觀點,則“循其所得乎天以生者,則事事物物,莫不自然,各有當行之路。是則所謂道也。蓋天命之性,仁義禮智而已。循其仁之性,則自父子之親以至仁民愛物,皆道也。循其義之性,則自君臣之分以至敬長尊賢,亦道也。循其禮之性,則恭敬辭讓之節文,皆道也。循其智之性,則是非邪正之分別,亦道也”95。程氏弟子遊酢(一0五二——一一二三)與謝良佐(一0五0——一一0三)亦分道與德為兩截。朱子亦以為無非老氏之意。其言曰,“遊氏以仁泯而後為道,謝氏以道立而仁之名亡。其皆老子之餘乎!”96遊氏不特分道德為二,且分道善性為三,則更為朱子所不能容。故評之曰,“若曰道未始有名,感於物而出,則善之名立,托於物而生,則性之名立,此則老佛之言,而分道與善性為三物矣”97。
實則老子道德之分,並非如朱子所謂全然兩截。“失道而後德”98,當然是兩層次。然“有無相生”99,“孔德之容,惟道是從。道之為物,惟恍惟惚。……其中有象……有物……有精”100,“道生”“德畜”101,固無間也。然朱子仍以道家為非,蓋謂其所重在虛。而儒家所重在實。朱子雲,“儒釋之分,隻爭虛實而已。如老氏所謂‘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所謂物精亦是虛。吾道惟有‘寂然不動’102,然其中粲然者存,事事有”103。或問“先儒論老子多為之出脫,雲老子乃矯時之說。以某觀之,不是矯時,隻是不見實理。故不知禮樂刑政之所出而欲去之。”朱子答曰,“渠若識得‘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104,自不應如此。他本不知下一節,欲占一簡徑言之。然上節無實見,故亦不灑脫”105。問老子所謂“玄之又玄”106。朱子不答。良久乃曰,“且如孔子說,‘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107。如今隻看‘天何言哉’一句耶?唯複是看‘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兩句耶?”又曰,“‘天有四時,春夏秋冬,風雨霜露,無非教也。地載神氣,神氣風霆,風霆流形,庶物露生。無非教也’108。聖人說得如是實”109。即是說,儒之道為實,老子之道為虛。儒家之道,體用如一,不可隔離。因其道即在日用常行之間,故為實在。“吾之所謂道者,君臣、父子、夫婦、昆弟、朋友當然之實理也。彼(道佛)之所謂道,則以此為幻為妄而絕滅之,以求其所謂清淨寂滅者也”110。朱子之抨擊道佛之有上無下,言之屢屢。然恐是太過。道家固非有體無用,已如上述。佛家亦每謂體用一源。伊川易傳序有“體用一源,顯微無間”之語。儒家皆以為程頤語。故王陽明傳習錄下第二一二“九川問曰”條雲,“伊川說到體用一源,顯微無間,門人已說是泄天機”。佛家以此語出自澄觀(約七六0——八三八)華嚴經注。太田錦城(一七六五——一八二五)則謂澄觀清涼大疏百卷,清涼語錄五卷,與清涼玄義皆無此語111。查華嚴經疏注原一百二十卷,今佚六十卷。或語在佚文。澄觀言體用隱微處甚多,卷三卷五尤甚。且尚直所編歸元直指引此語為清涼語。賢首大師(法藏,六四三——七一二)亦有顯微無間語。大抵儒釋同此論調。故唐荊川(一五0七——一五六0)雲,“儒者曰體用一源,佛者曰體用一源。儒者曰顯微無間,佛者曰顯微無間。就從而辨之?”112
上麵舉朱子之批評程頤門人分道德為兩截,而於程子亦有所不滿。程子著易傳專以言理,似應為朱子所擁戴。然朱子則堅持易經本為卜筮之書,說理仍是虛,不是實。雲,“潔淨精微謂之易。易自是不惹著事,隻懸空說一種道理,不似他書便各著事上說。所以後來道家取之,與老子為類。便是老子說話,也不就事上說”113。總之,佛老無實。朱子雲,“異端虛無寂滅之教,其高過於大學而無實”114。
由上觀之,朱子之攻擊老子,可謂用力。若謂其對於老子完全無取,則又不然。有問“然則莊老之學,未可以為異端而不講之耶?”朱子曰,“‘君子不以人廢言’115。言有可取,安得而不取之?”116他以孔子所雲“逝者如斯”117,與老子“獨立不改,周行而不殆”118同是“說個不已”之意119。又謂老子“治人事天莫若嗇。夫惟嗇,是謂早服”120之言,與孟子所謂“養其平旦之氣”121相似122。雖然朱子指出老子隻言養精神而孟子則言日夕工夫123,而究有可取。朱子謂“老子說他一個道理甚縝密”124。簡言之,在朱子立場,老子有可嘉者嘉之,而其所嘉最為可異者,厥為其程子生生思想取自老子“穀神不死”之說。先生為理學一根本觀念,又是一新思想,而竟謂其來自老子,則豈非清淨無為,“全不肯做”者,反而為活潑創生之力量,而理學生生思想,源於老子乎?本文篇首引語類“程子所取老子之說”。此處“取”為收而用之之意,而非隻謂老子之言有可取處。若隻謂可取,則為讚美之詞,不外謂老子“穀神不死”之言,對於理學生生之旨,有所補益,而非謂其為此思想之源頭也。而今謂“程子所取老子之說”,則程子采用老子穀神不死以為即是生生之意明矣。
今問朱子謂程子之取此說,是否朱子偶爾言之?查朱子討論穀神不死,提出生之思想,不止一次。彼雲,“穀虛。穀中有神,受聲所以能響,受物所以能生”125。又曰,“穀之虛也,聲達焉則響應之,乃神化之自然也。是謂玄牝。玄,妙也。牝是有所受而能生物者也”126。
朱子何以讚美穀神至於如此?表麵上可謂朱子隻引程子。程子雲,“莊生形容道體之語,僅有好處。老氏‘穀神不死’一章最佳”127。至於何以此章最佳,程子並未說明。程子談論老子權詐之處甚多,然亦言及其本體哲學,如謂其分道、德、仁、義、禮為五體128,則吾人當可以程子此語為談其哲學。程子語“穀神不死”章之前,謂莊子形容道體,則所謂此章最佳,必指道體而言。除此以外,吾人不審程子尚有何意。
至於朱子則不特複述程子“‘穀神不死’一章最佳”之言129,而且謂程子有取於老氏生生之意。此中關係有何根據,朱子並未言明。程子所言,並無建立穀神與生生之關係之痕跡。吾人敢謂此為朱子本人解釋程子之意而已。老子第六章實兼體用而言。“穀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言體也。“綿綿若存,用之不勤”,言用也。程子先言莊子形容道體,而繼言穀神不死,則老子亦是形容道體。然生生不窮,乃不是體而是用。上文提程子以老子分道德仁義禮為五為不是,亦是體,是則生生與穀神之關係,實是朱子本人之意,以言乎用,使不至有隻言體而不言用之偏,而朱子自以為來自程子者也。
穀神能生之觀念,來源有自,並非程朱所首創。早在三世紀王弼注“穀神不死”章即謂“穀神,穀,中央無穀也。無形無影。……萬物以之生。”若列子果為先秦之作,則此思想實為更早。天瑞篇雲,“常生常化者,無時不生,無時不化。……黃帝書曰,‘穀神不死,是謂玄牝’。故生物者不生,化物者不化”。然而吾人不能謂穀神能生焉一道家傳統思想。莊子無一語及此。河上公(壯年前一七九——一五九)注老子甚早,注此章頗詳。解“穀神不死”為養神則可以不死,並無生物之意。朱子評老,著力於其重體不重用。而朱子謂其穀神最佳者以其生生,即是以其用,且謂程子采用此生生之說,可謂讚美備至,亦所以體用兩全也。
上文謂程子談老子穀神無生生之意,而朱子謂程子采取老氏生生亦無根據。然而吾人從程子生生之說觀之,則或可以窺見朱子之如是雲雲,並非無故也。生生觀念,可上溯先秦。詩經雲,“天生烝民,有物有則”130。孔子曰,“天生德於予”131。易經雲,“生生之謂易”132。又曰,“天地之大德曰生”133。是則生生之說,由來久矣。然上古生生,乃天地之創生,而易隻為其生生之程序。二程則直以之為理之原則,此為程子之創設處。程子雲,“天隻以生為道”134。程頤曰,“天地之化,自然生生不窮”135。又雲,“天理生生,相續不見”136。此生即是理之活動。故雲“天之氣亦自然生生不窮。……往來屈伸,即是理也”137。又曰,“道則自然生萬物。今夫春生夏長了一番,皆道之生。後來生長,不可道卻將既生之氣,後來卻要生長。道則自然生生不息”138。道即理也,以生生形容理,在中國哲學史上,此為首次。
程氏生生觀念之開展,蓋亦有其個人之因素。程子好“觀天地生物氣象”139,曰,“可觀莫如萬物之生意”140。又雲,“觀物於靜中皆有生意”141。春意,生意也。程顥雲,“萬物之生意最可觀”142。因茂叔(周敦頤)窗前草不除,有問顥。程子答雲,“與自家思想一般”143,即謂不肯斷絕生意。上引“觀天地生物氣象”下有自注雲,“周茂叔看”,即指此也。程頤撰其兄行狀雲,“其始至邑,見人持竿道旁,以黏飛鳥。取其竿折之,教之使勿為”144。其愛惜生物如此。
程氏兄弟當有此厚愛生生之性,以生生之德為理之大用。因此於儒家另一基本觀念之仁,亦下新解,以為生物之仁。孔子以仁為全德,開新局麵。孟子解為人心145,亦即“仁者人也”146。仁的思想,於焉躍進一步。韓愈(七六八——八二四)以漢儒說仁為愛之說,廣而博之,謂“博愛之謂仁”147,又進一級。及至二程,則臻乎高峰,即以仁為生理是也。程頤曰,“‘天地之大德曰生’。……萬物之生意最可觀。此元者善之長也。斯所謂仁也”148。此即仁有生意。然直謂仁如榖種,則程頤也。彼雲,心譬如榖種。生之性,便是仁也”149。其徒謝良佐更為直接,雲,“心者何也?仁是己。仁者何也?活者為仁,死者為不仁。今人身體麻痹,不知痛癢,謂之不仁。桃杏之核,可種而生者,謂之桃仁杏仁。言有生意。推此仁可見矣”150。謝氏思想蓋從程顥而來。程顥雲,“醫書言手足痿痹為不仁151。此言最善名狀。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莫非己也。……如手之不仁,氣之不貫,皆不屬己”152。從上而生生觀念之進展觀之,至程子不特發放異彩,且使理與仁合而一之,誠壯觀哉!
以上所述,程子創設可謂宏偉。然而彼對於天地之何以能生生,始終未有說明,隻謂其自然如此。至朱子則作一解說,即穀神能生是也。朱子雲,因其空虛,所以能生。此似與老子有生於無153,與道生一,一生二154無異。然老子分有無為二截,亦即體用二截。理學家則謂“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155,亦即體用一源,顯微無間。朱子以穀是虛而能受,受而能生,所以為神。天地之所以能生生不窮,正如穀之空虛之受而能生之連續不已也。此生生之理,亦即是仁,亦體亦用。此則儒勝於道。然生生之由,竟於老子得之,不亦奇乎156?
抑尤有進者。儒家仁之觀念至朱子仁說157乃造其極,以仁為“愛之理,心之德”158。總指上述仁為生生之論。仁說通篇未嚐引用老子半語,然語類雲,“仁是個溫和柔軟底物事。老子說‘柔弱者生之徒,堅強者死之徒’159見得自是”160。蓋謂仁之能生,以其為柔。從來儒家絕無此說。此處朱子又援老子之意以加強儒家生生觀念。其借重老子,可謂顯然。
總上所言,吾人以為程頤為以理為哲學根基之第一人。彼以理為本體而以生生為其運用。然而二者之關係並未言明。苟不解釋清楚,則恐有類老子之分道德為兩截。於是朱子以老子之穀神釋之。朱子或真以程子有意或無意間采自老子,抑或他本人自采之而以之歸功於程子,亦非無可能。無論如何,在朱子心目中,理學中之重要而新穎之生生觀念,大有得於老子。
附 注
① 語類,卷一二五,第三十一“問穀神”條,頁四七九九(頁九上)。
② 同上。
③ 外書,卷六,頁九上。
④ 近思錄序。
⑤ 詩經,詩第一八五篇,小雅,彤弓之什,鶴鳴。
⑥ 據宋史,卷四二七,邵雍傳,頁十八上至二十一下。
⑦ 據宋史,卷四三五,朱震傳。
⑧ 皇極經世書,卷七下,觀物外篇上,頁十九下。
⑨ 伊川文集,卷四,“顏子所好何學論”,頁一上。
⑩ 伊川易傳,卷一,頁六下。
11 語類,卷九十三,第六十二“伊川”條,頁三七四五(頁九上)雲十八歲。卷三十,第五十八“文振”條,頁一二四五(頁十六上)雲二十歲。據姚名達考證(程伊川年譜,上海,商務印書館,一九三七年),頁十六。是年為嘉祐元年(一0五六),程頤二十四歲。
12 據近思錄(朱子遺書本)。
13 語類,卷三十,第四十八“蔡元思”條,頁一二四二(頁十四下)。
14 老子,第三十六章。
15 老子,第六十五章。
16 遺書,卷七,頁二上。
17 粹言,卷一,頁九上。
18 同上,卷一,頁八上。
19 遺書,卷十八,頁三九下。
20 同上。
21 遺書,卷十五,頁七上。又粹言,卷二,頁十一下。
22 語類,卷一二五,第二“老子之”條,頁四七八五(頁一上。)
23 老子,第五十九章。
24 語類,卷一二五,第四十六“老子言”條,頁四八0四(頁十二下)。
25 老子,第十章。
26 語類,卷八十七,第一六0“問氣”條,頁三五八五(頁三二上)。
27 語類,卷六十,第一二九“楊朱”條,頁二二九七(頁二四上)。
28 語類,卷一二六,第十三“老氏欲”條,頁四八二六(頁六下)。
29 語類,卷一二五,第三“老子之術”條,頁四七八五(頁一上)。
30 遺書,卷十一,頁三下。
31 老子,第七十四章。
32 語類,卷一二五,第五“白豐”條,頁四七八六(頁一下)。
33 老子,第五十七章。
34 語類,卷一二五,第四“老子之學大”條,頁四七八五(頁一上)。
35 語類,卷一三七,第九“問史”條,頁五二二二至五二二三(頁二上)。
36 老子,第四十三章。
37 語類,卷一二五,第三十八“問老氏”條,頁四八0二(頁十一上)。
38 老子,第十六章。
39 老子,第十章。
40 老子,第二十八章。
41 語類,卷一二五,第三十六“老子之學隻”條,頁四八0一(頁十上)。
42 語類,卷六十,第一二九“楊朱”條,頁二二九七(頁二四上)。
43 語類,卷一一三,第十四“初七”條,頁四三六五(頁五上)。
44 老子,第四十章。
45 語類,卷一二五,第四十“問反”條,頁四八0三(頁十一下至十二下)。
46 老子,第十五章。
47 老子,第五十九章。
48 語類,卷一二五,第三十七“甘叔懷”條,頁四八0二(頁十一上)。
49 語類,卷一二五,第四十“問反”條,頁四八0三(頁十二上)。傳指史記,卷六三,老莊申韓列傳。
50 史記,卷五十五,留侯世家,太史公讚語。
51 事見史記,卷五十五;漢書,卷四十,張良傳。
52 語類,卷一三六,第五“諸葛”條,頁五一九二(頁一下)。
53 老子,第五十七章。
54 史記,卷五十五,《留侯世家》雲,“沛公(後為漢王)欲以兵二萬人擊秦嶢下軍。良說曰,‘秦兵尚強,未可輕。……易動以利。……持重寶■秦將’。秦將果叛。欲連和,俱西襲鹹陽,沛公欲聽之。良曰,‘此獨其將欲叛耳。恐士卒不從。不從必危。不如因其解擊之’。沛公乃引兵擊秦軍,大破之”。
55 史記,卷七,《項羽本紀》雲,“項王乃與漢約,中分天下,割鴻溝以西者為漢。……張良、陳平說(漢王)曰,‘漢有天下太半,而諸侯皆附之。楚兵罷食盡,此天亡楚之時也。不如因其機而遂取之。今釋擊,此所謂養虎自遺患也’”。
56 語類,卷一二五,第三十六“老子之學隻”條,頁四八0一(頁十上下)。
57 語類,卷一三七,第四十一“揚子雲”條,頁五二0六(頁十五下)。
58 宋史,卷四二七,邵雍傳,頁十九下。
59 同上,頁二十上。
60 同上,頁二十下。
61 朱子文集,卷八十五,“六先生畫像讚”,見九下。
62 語類,卷一百,第十一“因論”條,頁四0四二(頁三上)。
63 同上,第十二“康節”條,頁四0四四(頁四上)。
64 語類,卷四十七,第三十九“義剛”條,頁一八八五(頁十上)。
65 語類,卷一二五,第十一“問老子”條,頁四七八八(頁二下)。
66 語類,卷一三六,第三十二“問老子”條,頁五二0五(頁九上)。
67 老子,第十章。
68 遺書,卷十九,頁十二上。
69 論語,衛靈公第十五,第十七章。
70 孟子,離婁第四下,第十一章。
71 史記,卷六十三,老莊申韓列傳,太史公讚語。
72 老子,第三十六章。
73 老子,第六十五章。
74 老子,第三章。
75 老子,第二十章。
76 老子,第四十九章。
77 老子,第四十章。
78 老子,第六十五章。
79 老子,第三十六章。
80 吳澄,道德經注。
81 老子,第四十章。
82 正蒙,大易篇第十四,第十四節。
83 語類,卷一二五,第四十一“易不”條,頁四八0三(頁十二上)。
84 語類,卷九十八,第一二一“問橫渠”條,頁四0二二(頁二五下)。
85 老子,第一章。
86 語類,卷一二六,第十二“問釋”條,頁四八二六(頁六上)。
87 同上,第十“謙之問佛”條,頁四八二五(頁五下至六上)。
88 同上,第十一“謙之問今”條,頁四八二五(頁六上)。
89 老子,第三十八章。
90 語類,卷十三,第六十二“道者”條,頁三六八(頁九下至十上)。
91 論語,衛靈公第十五,第三章。
92 論語或問下(朱子遺書本),卷十五,頁三下。論語衛靈公第十五,第三章。
93 中庸或問,論第二十七章。
94 論語或問下,卷十四,頁十二上。論語憲問第十四,第三十章。
95 中庸或問,或問天命之謂性節。
96 孟子或問,盡心第七下,第一章。
97 論語或問,卷十七,頁三下。論語陽貨第十七,第三章。
98 老子,第三十八章。
99 老子,第二章。
100 老子,第二十一章。
101 老子,第五十一章。
102 易經,係辭上,第十章。
103 語類,卷一二四,第三十五“向見”條,頁四七六五(頁八上)。
104 易經,係辭上,第十章。
105 語類,卷一二五,第二十“問老子與”條,頁四七九一至四七九二(頁四下至五上)。
106 老子,第一章。
107 論語,陽貨第十七,第十九章。
108 禮記,孔子閑居,第五節。
109 語類,卷六十四,第二0一“公晦”條,頁二五四四(頁四十上)。
110 論語或問上,卷四,頁九上。論語裏仁篇第四,第八章。
111 疑問錄下。
112 中庸輯略序。
113 語類,卷六十七,第七十四“潔靜”條,頁二六四六(頁十八上)。
114 大學章句序。
115 論語,衛靈公第十五,第二十章。
116 語類,卷九十七,卷九十七“外書”條,頁三九六九(頁十九上)。
117 論語,子罕第九,第十六章。
118 老子,第二十五章。
119 語類,卷一三0,第八十七“或問”條,頁四九九四(頁二十下)。
120 老子,第五十九章。
121 孟子,告子第六上,第八章。
122 語類,卷五十九,第七十一“器之”條,頁二二一三(頁二十下)。
123 同上。
124 語類,卷一二六,第四“老子說”條,頁四八一九(頁二上)。
125 語類,卷一二五,第二十九“正淳”條,頁四七九八(頁八下)。
126 同上,第三十一“問穀”條,頁四七九九(頁九上)。
127 遺書,卷三,頁四下。
128 遺書,卷二十五,頁七上。
129 語類,卷九十七,第九十四“程先生”條,頁三九六八(頁十九上)。
130 詩經,詩第二六0篇,大雅,蕩之什,烝民。
131 論語,述而第七,第二十二章。
132 易經,係辭上,第五章。
133 係辭下,第一章。
134 遺書,卷二下,頁十二下。此卷為二先生語此語不指是誰。然程氏兄弟於此意見相同。宋元學案,卷十三,明道學案,頁十八上,作程顥(明道)語。
135 遺書,卷十五,頁四下。
136 粹言,卷二,頁四下。
137 遺書,卷十五,頁四下至五上。
138 同上,頁五下。
139 遺書,卷六,頁三上,不指誰語。朱子近思錄,卷一,第二十二“觀天地”條作明道語。
140 粹言,卷一,頁十二上。粹言“子曰”多為程頤(伊川)。
141 粹言,卷二,頁三十上。
142 遺書,卷十一,頁三下。朱子語類,卷九十五,第六十二“問伊川”條,頁三八六四(頁十九下)以此為伊川語。雖可言誤,然二程先生之思想相同,不必區分也。
143 遺書,卷三,頁二上。
144 伊川文集,卷七,頁二下。
145 孟子,告子第六上,第十一章。
146 孟子,盡心第七下,第十六章。
147 韓昌黎文集(四部備要本),卷十一,《原道》,頁一上。
148 遺書,卷十一,頁三上下。
149 遺書,卷十八,頁二上。
150 上蔡語錄(朱子遺書本),卷一,頁二上。
151 素問,第四十二篇。
152 遺書,卷二上,頁二上。
153 老子,第四十章。
154 老子,第四十二章。
155 易經係辭上,第十章。
156 錢穆朱子新學案(台北,三民書局,一九七一年)第四冊,頁二六二,雲從來注家言其生意而朱子則玄牝有所受,又有所應,較諸家說義,獨得其全。惟錢氏不言朱子玄牝生生之說。第一冊,頁三六四,引朱子說程子取玄牝之語,以示朱子亦時取之老莊,但未及討論。
157 朱子文集,卷六十七,頁二十上至二十一下。
158 論語集注,學而篇第一,第二章。
159 老子,第七十六章。
160 語類,卷六,第八十七“耳之”條,頁一八五(頁十六上)。
【本文原以“Chu Hsi’s Appraisal of Lao Tzu”為題,在一九七三年七月巴黎國際東方學者會議宣讀。大意登載該會年報。全文旋登Philosophy East and West(東西哲學),第二十五卷,第二期(一九七五年四月),頁一三一至一四四。清華學報催稿甚急,乃增訂自譯,改用今題,登該學報第十一卷,第一第二期合刊(一九七五年十二月),頁八十九至一0四。未及告萬先法先生,萬先生亦未見告,譯原文為朱子對老子學之評價,登中華文化複興月刊,第十一卷,第五期(民國六十六年,一九七七,五月),頁四十三至四十六。一文兩譯,實不敢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