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起:高新、侯德健、周舵、劉曉波
我的1989(21)廣場四君子
從4月中悼念胡耀邦逝世開始的學潮,至此已拖了一個半月。對朝野雙方來說,都曾經有過機會,但都錯過了。說服學生撤離廣場的最後一次努力,是在5月27日的“首都各界聯席會議”上,已經決定在5月30日舉行最後一次大遊行,然後全部撤出廣場。
參加這次會議的學生領袖,在聯席會議上舉手同意了,但回到廣場又變了卦。廣場就像一個巨大的磁場,永遠指向最激進的方向。要想改變磁場的方向,必須投身到廣場的中心位置,才會有發言權,才可以有影響力,才能去踩刹車。我認為,這是劉曉波、周舵、高新、侯德健——後來他們被稱為“天安門廣場四君子”——宣布參加絕食的主要原因。
6月1日下午,四君子在天安門廣場發表了《絕食宣言》。
說起這四君子,倒有兩個半與四通有關。周舵是四通綜合計劃部部長,高新是剛到四通上班的新員工。他原來是北師大的校刊編輯。有一次我到北師大演講,北師大的校刊上整理發表了當時我和同學的對話,整整兩大版。我對文字有一種特殊的敏感,覺得能把一場對話整理得條清理晰、不枝不蔓,得有相當的文字功力。立刻問:誰整理的?答以北師大的校刊編輯。我讚了一句:是個人才。後來周舵便招聘了這個人才。高新到四通報到後的第一份工作,就是跟著周舵到廣場去絕食。
還有半個,就是劉曉波,他算是四通家屬,因為他的妻妹在我辦公室工作,而且他本人也是四通管理學院聘請的客座講師。
劉曉波後來回憶說:“5月27日在社科院政治學所開過一個會,王丹、柴玲、封從德等都去了,大家都舉手同意撤出廣場,而且決定當天晚上由王丹、吾爾開希和柴玲他們召開新聞發布會宣布撤離廣場。”
“但是,因為柴玲回廣場後變卦,新聞發布會沒有開成。”
“就這樣,我決定去廣場絕食。因為知識分子要用理智的聲音說服學生,就必須拿出行動來學生才能信服,否則就沒有控製廣場的能力,就不能到廣場的絕食指揮部去演講,就不能影響學生。我們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發起絕食。”
我相信,這是他們為了影響學生所作的最後的努力。
6月2日,周舵向我遞交了他的《辭職書》以及一封《致萬總並公司全體同仁的公開信》,開始參加四君子絕食。周舵在公開信中提到“我們沒有敵人!”而且說明“不要讓仇恨和暴力毒化了我們的智慧和中國的民主化進程!”現在讀起來,依然有意義。
6月3日,北京電視台的新聞節目報道了他們在天安門廣場絕食的消息,強調其中有兩位是四通公司的員工。
6月4日淩晨,終於開槍了。是四君子組織了廣場最後的撤退,避免了更多的年輕生命遭殺戮。這是一件功德無量的善事。然而,他們卻遭到了逮捕、關押、判刑……
就在開槍前的幾個小時,我驅車巡視了天安門廣場和整條長安街,從朝陽門、天安門、木樨地到三裏河。我並不是刻意要親赴現場,而是因為當晚我出席了在芬蘭大使館舉辦的一場晚宴。6月9日,我要隨中國科技代表團去芬蘭訪問。6月3日晚,芬蘭大使在大使官邸舉辦酒會,算是為我們餞行。
我在赴宴的路上,途經天安門時,特地讓司機小籍把車開慢些,繞廣場轉了一圈。廣場上已經是破敗凋零、偃旗息鼓,我明顯地感覺到,學生們已經疲憊了,而且是疲憊到極點。也就是說,當局已經完全沒有動武的必要,便可以達到“清場”的目的。
這正是我非常不原諒當局的一點:不適當地、過分地使用了不必要的暴力。如果是因為愚蠢,我無語。如果真的如傳言所說,是為了“殺20萬,保20年太平”,那就是故意殺人了,這是犯罪,絕不能被原諒!
那天酒會的時間拖得很長,我離開大使官邸時,已近午夜。離開元老們決定的“清場”時間,隻有一個多小時了。長安街上,除了軍車和坦克,已經很少有其它的車輛。我的座車,一輛白色的豐田皇冠,孤零零地行駛在大街上,一片寂靜,靜得可怕……其實,我們並不孤單,因為我們車後一直有一輛黑車尾隨。上了西三環北路,快到家了,小籍為了甩掉尾巴,機警地把車開進一條岔道,並熄滅了車燈。黑車從我們身邊駛過,發現目標走丟了,居然掉過車身,在大街上逆行而來,當兩車幾乎麵對麵時,小籍突然打開了車的大燈。對峙了大約有一分鍾,對方有點不情願地離開了。我感覺到有一張大網,正在收緊。
是的,就在6月3日的上午,曹思源失蹤了。他是在家門口被秘密綁架的,後來被送到了秦城監獄。
我剛睡下不久,又被電話鈴聲驚醒。是四通的一位員工,記憶中是條法部的劉亞軍,在廣場附近的現場,向我報告:開槍了!他讓我聽現場的一陣陣密集的槍聲、一波波群眾的呼喊。我從電話裏能隱約聽到他們喊的是:法西斯!法西斯!法西斯!
我欲哭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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