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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開塵封的曆史--記張申府先生(圖)

(2005-01-03 23:28:56) 下一個
翻開塵封的曆史--記張申府先生(圖) -------------------------------------------------------------------------------- http://cul.sina.com.cn/p/2004-11-19/94807.html http://www.sina.com.cn 2004/11/19 12:21 南方周末   作者:章立凡(北京)

1923年在柏林合影。左起:張申府、劉清揚、周恩來、趙光宸我初識申府先生是在1980年,那時剛到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工作不久。有一天章伯鈞夫人李健生對我說:“我要帶你去見見申府先生,他可是你父親的老朋友。你研究近代史,可以幫他寫自傳。”她帶我前往阜成門內王府倉胡同,見到了久仰大名的申府先生。
  這是一個已經破敗的大院落,大門敞開著,第一進住的是普通居民,後院比較整齊,申府先生就住在後院的正房裏。
  見章夫人和我進門,老人緩緩起身,互道問候。章夫人說:“這就是乃器的小兒子立凡,他剛到近代史研究所工作。”“我和乃器是老朋友了,乃器這個人……唉,可惜了!”老人慢慢坐下,開始用略帶河北口音的京腔,與我們敘舊。這時申府先生的老伴關夫人也過來了,她是老先生與前夫人劉清揚離異後再娶的,原籍鑲藍旗(我想是瓜爾佳氏)。。
  章夫人很健談,與老人一直談到傍晚時分,談的都是民盟和農工兩個黨派的新聞舊事,我則用目光四下掃描老人的藏書。這時房門開了,一位品貌端莊的女孩走進來,她就是申府先生的掌珠燕妮,剛剛從單位下班。。
  這天章夫人跟申府先生說定了一件事,就是要他抓緊時間寫回憶錄,並指定我協助。此後我差不多每周去張府一次,記錄他所談的往事,並根據查到的史料予以核實,按時段整理成文。畢竟是故人之子,老人對我的態度很自然也很親近,凡是我提出需要了解的問題,他都盡可能地滿足。。
  按照“遺忘律”,人到了上年紀的時候,對越遠的事情記得越清楚,越近的事情則越模糊。申府先生那時已接近九旬,我所記錄的往事中,青少年時代最詳盡,中年以後的回憶則隻剩下片段了,很難連串成一部回憶錄。。
  老人曾被曆史遺忘,待到曆史想起他的時候,他卻記不起曆史了。。
  回憶錄的撰寫工作最後不得不中止,我把整理出來的記錄交給了燕妮,後來她又整理了一些,在老先生逝世後收入《所憶———張申府憶舊文選》一書。。
  史家不忍遺忘,哲人情願遺忘。申府先生早年就寫下過這樣的話:“知道一切,恕宥一切。忘了一切,乃得一切。”(《所思》,三聯書店1986年版,第83頁)。
  也許對老人而言,遺忘真是一種快樂。如今我隻能翻開塵封的筆記,搜尋往日的雪泥鴻爪……。
  邃密求真。
  如果不是一段陰錯陽差的求學史,申府先生可能成為數學家,那他就成不了周恩來的入黨介紹人,中共黨史也許就會因此改寫。。
  老先生在中學時期對數學很感興趣,受到當時北大數學係主任馮祖荀先生的提攜,準備學習數學。他說:“1914年我考入北大,當時預科尚未畢業,按規定無文憑的學生隻能考北大文科,我就是先考入文科哲學係,又通過馮先生的關係轉到理科數學係的。沒想到這樣一來,我又對哲學發生了濃厚的興趣。”。
  他還在另一篇文章中回憶說:“到了數學係,我又不能忘情哲學。所以對數學正課常用心理會,而縱情讀哲學書,尤其邏輯書。”他認為自己所最重視的“是兼乎數學與哲學的,也是介乎數學與哲學的,是數學與哲學之間的東西”。(《所憶》,中國文史出版社1993年版,第84-85頁)。
  其實申府先生對哲學的興趣,在中學時代已經萌生。他說:“我當時對《老子》雖不真懂,而甚喜讀。”(《所憶》,第81頁)他在1911年給京津同盟會的刊物《民國報》投稿時,給自己起名張弓,號見素,即是受老子的影響。老先生平生喜寫短文,則是受時人於右任的影響。當時他的老同學郭仁林、梁漱溟都是該報編輯,總編輯是孫炳文(孫維世之父),他自己也曾在該報短期工作。。
  建黨退黨。

  1920年初,“南陳北李”與申府先生等已開始醞釀創建共產黨之事。他回憶說:“1920年8月創黨,北京有李和我兩人,第三個要發展的就是劉清揚,她曾和張國燾代砣?a href=http://chanews.sina.com.cn/s.cgi?k=國學&c=60 class=akey target=_blank>國學聯到南洋募捐。暑期回來,我和李大釗在北大圖書館主任室和劉談話,希望發展她入黨,劉不同意;張國燾同意入黨,因此第三個黨員是張國燾。”
  同年冬,申府先生以蔡元培先生秘書的名義,到法國深造。行前他曾到上海,住法租界漁陽裏陳獨秀家中,這是中共籌備時期的中央所在。
  李大釗、陳獨秀在國內就委托他到法國後繼續發展黨員、建立黨的組織。抵達法國後,他見到了先期到達的周恩來。申府先生於1921年初發展了劉清揚入黨,又一同介紹周恩來入黨,並與後來到達的黨員趙世炎、陳公培在巴黎成立了共產黨小組。
  申府先生1923年底取道蘇聯回國,翌年他經李大釗介紹到廣東大學任教,並參與了國共合作的黃埔軍校的創建,擔任了軍校政治部副部長。他又向廖仲愷、戴季陶鄭重推薦了周恩來,從此這位曆史偉人正式登上了中國的政治舞台。
  關於申府先生在1925年退黨的原因,他說主要是由於在中共第四次黨代表大會上與張太雷、彭述之、蔡和森等發生分歧。當時討論共產黨員加入國民黨後,要不要接受國民黨的領導問題,他曾表示反對。美國學者舒衡哲在《張申府訪談錄》中,則記述為要不要接受資產階級領導的問題,並談到周恩來“跟著他走出了會場,對張的觀點表示支持的同時,勸張不要一怒之下就宣布退黨,他們應該回去和大家一道達成與黨的紀律相一致的共識”。
  申府先生在退出中國共產黨時曾與李大釗等約定:保持友誼關係,做外圍工作。此後,他繼續從事各種革命工作,曾參與鄧演達等創建第三黨的活動,並開始了著述和教學生涯。大革命失敗後,他曾在數所大學執教;自1930年起,應清華大學哲學係主任馮友蘭之邀,到清華大學講授邏輯和西洋哲學。
  國難當頭

  1935年冬,申府先生與劉清揚、姚克廣(依林)、孫蓀荃等共同發動和領導了北平的“一二.九”學潮,並因此在1936年3月與劉清揚一同被捕入獄,出獄後不久即被清華解聘,從此開始了長達11年的政治活動生涯。
  申府先生在北平組織了華北各界救國聯合會,並加入了在上海成立的全國各界救國聯合會。全麵抗戰爆發後,他被國民政府遴選為國民參政員。
  申府先生1923年從歐洲返國時,曾在蘇聯與奉派考察軍事的蔣介石相遇。在創建黃埔軍校時期,更一度與身為校長的蔣共事。他說當時蔣有平易近人的一麵,但同時也顯示出專斷作風。抗戰期間,他與位高權重的蔣介石再度共事,情況就更不愉快了。老先生回憶說:
  1940年4月,武漢失守,民心動搖。當時我擔任國民參政員和政治部設計委員,各黨派人士去見蔣介石,坐下之後,我第一個發言。言猶未了,蔣突然變色,大罵我是‘反對政府’,說什麽‘你不但在報紙上反對政府,還在防空洞裏反對政府!’並說曾任山西省財政廳長的某人,在防空洞裏當場聽我講的。我說根本不認識這個人,哪來的這件事?局麵搞僵了,陳布雷隻好站出來為蔣打圓場,才算下了台。告辭出來後,左舜生對我說:‘申府,你這是代人受過,在防空洞裏講話的是伯鈞。’事後,伯鈞也感到過意不去,到住所來安慰我。我平白無故地挨了蔣一通責罵,怒氣未平,就提出要辭官去打遊擊。當時政治部部長已換了張文白(治中),跑來挽留我,我才留任。但後來改選參政員和設計委員,蔣把我和伯鈞都除名了,足見此人胸襟狹小,睚眥必報。後來伯鈞的參政員又恢複了,但我的職務則沒有恢複。
  抗戰期間為促使國民黨結束一黨專政,大後方興起了民主憲政運動。申府先生在重慶主持“憲政座談會”,推動成立了民主同盟的前身——統一建國同誌會。隨著抗戰勝利,他代表民盟參加了舊政協。1946年國民黨撕毀政協決議,執意召開“國大”,申府先生拒絕參加,由南京重返北平,並負責民盟華北總支部的工作。國共內戰爆發後,他在1948年因發表《呼籲和平》一文,受到嚴厲批判,並被民盟開除了盟籍。
  關於《呼籲和平》一文的發表經過,老先生是這樣說的:1947年4月國共分裂,我回到北平,從此未再離開過北方。我回京後同時在北平華北學院和天津育德學院執教,並應《世界日報》主筆成舍我之請,為該報寫過文章。
  在華北學院任教時,有山西籍記者某,要辦一刊物,向我約稿。我一貫是反對內戰的,便寫了《呼籲和平》一文,給華北學院的山西人某某看,他建議我投給《觀察》雜誌。過去我是不給《觀察》投稿的,這次破例照辦了,儲安平很高興。這篇文章便登在《觀察》五卷九期上,送來稿費30元,並請我再寫文章。
  故紙堆中
  “周公對我一直很照顧,我到京後定居黃化門的一所住宅,原係敵偽產業。解放後曾有人想要這所房子,經北京市政府向國務院請示。周公批示:‘房子仍由張申府先生住,不收房租。’後來遷居王府倉,這項待遇未變。”
  據李健生先生對我說:在齊燕銘去看望申府先生後,伯鈞也曾代表周恩來去看他,後來又提出安排他重新加入民主黨派。伯鈞想讓他回民盟,但盟內原救國會的領導人都反對,於是隻好安排他加入了農工黨。不料這件事反而害了申府先生,“反右”時伯鈞遭批判,申府先生在農工的會上站出來說:“伯鈞過去一直是左派,現在怎麽成了右派?”於是申府先生也被劃為“右派”。
  大概是由於周恩來的關照,申府先生的“右派”帽子很快摘掉。“文革”大難降臨時,他作為“不戴帽的右派”靠邊站,但沒有受大的衝擊。
  申府先生經彭真、張友漁等人安排,於1949年9月2日到北京圖書館任職。他是一位“書癡”,到北圖真是得其所哉,那地方的人事關係也比較單純,不像高等學府總處在“階級鬥爭”的風口浪尖上,使他在曆史的縫隙中得以幸存。
  申府先生愛書的習慣,是少年時代在北京高等師範學校附中上學時養成的,當時的校址和住處毗鄰琉璃廠,他從購買數學舊書開始,逐步擴展到其他領域。後來在北大圖書館協助李大釗工作,他又自學了圖書管理學。
  老先生自雲:“一生何所好,首要在群集”,他博覽廣搜群書,而不甚注重版本。他曾對我說:“我買不起太貴的書,不像伯鈞那樣注重版本。”不過也有一個例外,那就是許的家刻本,申府先生一生致力搜集,諳熟版本,連許家後人姬傳先生都自愧弗如。
  我行我“素”

  申府先生曾將自己的書齋命名為“羅名女人許之齋”,“羅”即羅素,“名”則名學(邏輯),“女”是《列女傳》,“人”為《人物誌》,“許”乃許刻本。他一生讀書的愛好集中於此,而以羅素排位第一。。
  老先生對我說:“羅素、馬克思的觀點是我在北大圖書館時接觸到的。當時比較重視馬克思,主要是蘇俄革命的影響。”。
  除了“五四”期間在《新青年》、《每周評論》、《少年世界》等雜誌上,向國人介紹馬克思主義外,申府先生也是最早將羅素哲學介紹到中國來的學者,這項工作直到1949年以後才中斷。羅素在1920年9月來華講學,他曾代表北京大學前往上海迎接;不久羅素來到北京,申府先生行將赴法留學,梁啟超先生曾感歎:“羅素來了,你卻要走了!”行前兩位學者又曾多次見麵。此後一直保持著通訊關係,老先生還珍藏著羅素的信件。。
  申府先生在“五四”時期經常用“赤”、“赭”為筆名,1922年巴黎共產黨小組創辦刊物《少年》後,他常用“R”為筆名發表文章。這個字母有三個涵義:“俄國”(Russia)、“紅色”(Red)和“羅素”(Russell)。老先生說:取這個筆名,就是“我是紅色的羅素”的意思。但這三個“R”最終無法調和,從革命的激情重歸理性的學術,這正是我認為需要研究的“五四”知識分子現象。。
  我曾問老先生:“如果早年你沒有退黨,或者1948年沒有發表《呼籲和平》,是否就不是現在這樣了?”他說:“事已至此,也無可如何了。”我又問:“你當年呼籲和平,是否因為受羅素的影響?”(羅素是和平主義者,因此在歐戰期間曾被英國政府拘禁)他答:“是的。”。
  老先生回憶說:“五十年代有一次在碧雲寺舉行的孫中山紀念儀式上遇到周恩來,他說,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羅素要來了。我們談。
  笑敘舊後握別,後來羅素因年高未能成行。”。
  真話真言。

  申府先生雖是“五四”的先進,但並不否定傳統。他一生求索於舊學新知之間,中西貫通,天人合一,出入無礙。他指出:“‘仁’與‘科學法’,是我認為人類最可寶貴的東西。仁出於東,科學法出於西。”(《所思》,第94頁)他曾向我談起:“三十年代初我曾在《大公報》發表過一篇文章,題目大約是《紀念孔誕》,提出‘打倒孔家店,救出孔夫子’。”
  申府先生晚年的遺憾,是沒有將自己一生的學術思想,整理成一部有係統的專門講學的著作。
  1986年6月20日,申府先生老成凋謝,享壽九十有三,最後曆史頭銜是“著名的愛國民主人士”和“中國共產黨的老朋友”。
  他晚年成為“出土文物”之時,已是垂垂老矣的耄耋老翁。“金劍已沉埋,壯氣蒿萊……”李後主的這首《浪淘沙》,是老人晚年經常吟誦的。他曾對舒衡哲說:“說真話的日子不多了。”但對於遲到的“參政議政”,似乎也建言不多,更不在乎什麽“曆史地位”之類的事,一副“鎮之以無名之樸”的氣度。
  我不禁又想起老人早年說過的話:“有的人重視過去。有的人重視現在。有的人重視將來。我所重視的在現在未來之間。”(《所思》,第62頁)。
  這是一片什麽樣的時空呢?(原文約8000字,發表時有刪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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