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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陳逸飛 BY whisper

(2004-12-22 21:46:46) 下一個
我看陳逸飛 文章來源: whisper 於 2004-03-30 08:04:30

我看陳逸飛

本人早已是先天不足,傳統上被定為頭發長見識短女人難養,更指望後天有所長進。首先要感謝毛老人家,才沒有讓我的三尺金蓮變成兩個小豬蹄,當然也沒有凶險得跟鄭海霞一個鞋碼,至少形體上,沒有被加明礬的棉布裹腳,或者被百尺維多利亞式白布束身。再要感謝網絡,我從此可以放膽胡言,嘀咕居裏犯嘀咕,沒有什麽領域權威給我小鞋穿,所以精神上,任何禁錮也就可以隨一件馬甲,消失得無影無蹤。當然,我評畫,純粹是本著對藝術的特殊偏愛。如果有偏頗之之處,還望海涵。

母親曾經教育我,“要看好畫,不然會看壞了眼。”意為畫分上品,中品,下品。常看上品,對於我們這種無腦人,估計悟破了頭,也隻能學點皮毛,混個下品。要是老盯著中品呆看,按這樣的遞減規律,估計就是沒品了。

而陳逸飛的畫,我覺得不在上品之列,雖然在拍賣行拍出了天價。

先論陳逸飛的繪畫技術。

陳在繪畫技巧上並沒有什麽創新突破,更沒有什麽驚人之舉。不過是學了蘇聯的寫實風格,而蘇聯的寫實風格,亦是模仿西方傳統古典主義。這樣層層盤剝下來,他充其量也就是個掌握了基本油畫技法的匠人。國內基礎訓練十分嚴謹,素描色彩功夫,是個本科的,都能畫出個三九不離十。在這裏讀書時,偶而也畫人體寫生,從來不用打什麽框架底子,看哪畫哪,最後比例賊準,老美大驚小怪,其實造型規律,比例結構早就是成竹在胸的事。

所以要畫油畫,抓個模特,打扮一下,就是指誰便是誰。要村姑就能是盤小髻,小襖右褡袢,玄褲粉鞋,腳下當風,蠻腰帶情,歪在炕上給情哥哥衲鞋底。要格格,就能是略點朱唇上下兩片,雲鬢鳳冠如彩雲罩頂,正襟危坐,指甲蓋加手指頭,垂指甲油三尺,最後別忘了點睛之筆,就是龍鳳袍下麵的那雙工字小高跟。接著擺道具,俗的有窗花剪紙中國結,被熏黑了的鍋底,被砸幾個大坑蓋不嚴實的鍋蓋,凹凸不平七扭八歪的鋁鍋。桌子椅子缺角少沿,最後還要被人油,菜油,給抹得溜光蹭亮。煙鬥上點著銅色高光,指甲縫存著泥土的芬芳和黑色。雅的,中式的,笙蕭古琴,笛子琵琶二胡,民樂隊出場;洋的,長笛豎琴小提琴,室內樂四人小組。照抄自然有的是辦法,用加法,往油畫布上填小筆刷細絲,用放大鏡把絲綢牛仔褲尼龍紗的經緯數清楚理順了,然後再加點人氣油漬灰塵,華麗的袍服爬點虱子洞,樸素的牛仔褲開出點布穗穗,最後走火入魔就進入超寫實主義。注意,不是達利的超現實主義。

陳不過是讓模特穿上上三十年代,四十年代的旗袍衣裙,當然也有的是洋樂隊要求的黑色演出服,讓她們規規矩矩地坐著發呆仿佛得了臆症,發一個怎麽也搖不出風來的團扇,舉一個直愣愣點不著亮的蠟燭,要麽神情凜然小題大作地埋頭奏樂,想追憶花樣年華,可是衣服被死板地箍在身上,怎能走出曼玉的那段楊柳腰風流貓步。於是他的畫說得好叫冷豔,說得不好,就是拒人於千裏之外,人體性情本身之溫暖之引力,人情之悲哀之惶惑,都無法從那白板一樣的厭倦落寞表情裏麵讀出。觀者始於此,止與此,飽嚐碰壁之苦。




自古選伶人樂工題材的也有,中國古典名畫韓熙載夜宴圖最為有名的。但是表麵歌舞升平,吹拉彈唱是假,韓熙載為麻痹後主,放煙霧彈,施美人計,設醉客局,韜光養晦是真。顧閎中打破傳統三維空間,把不同時間段連為一體,依次由"聽樂"、"觀舞"、"休息"、"清吹"及"宴散"五段橫向拉開。聽,奏,舞,戲,觀者,無不生動傳神,道具錯落有致。就是扇子,也都獨具匠心,派上了用場。無燭光挑動,卻知是夜宴,無聲之處,卻五音飄渺。形式內容渾然天成,堪稱此類題材的一絕。觀者仿佛可以隨時隨地都被邀請,穿梭,參與,音樂玩樂其中,大沒有進退兩難之苦。





西方古典主義畫風,直追安格爾,且不說其珠圓玉潤之線條,單就每樣小首飾每件貴婦禮服,都能看出畫家何其津津樂畫,精心打造,肯定是考慮到現代人要是照模照樣仿製是絕對沒有困難的。

Ingres


能隨心所欲自如調度聚光燈,讓光線下的人物成為劇情的焦點的,有倫布朗,還有維米爾。他們是上好的導演,讓光線成為人間悲喜劇的最佳語言。

Rembrandt



Vermeer


古典主義的代表還有大衛,構圖完美整體,人物靜物和諧統一,靜態之中蘊藏爆發,寫實語言更具象征意義。

David, Jacques-Louis


陳逸飛的繪畫風格後來稍微粗曠了些,畫了山地風。可是在我看來,就是即時照片合成,論畫風渾厚構圖結構,都不敵陳丹青,還是在趕畫西藏的時髦。陳逸飛這個係列都是行人,都在走,從一個畫麵走到另一個畫麵,老少男女一樣的衣服,一樣的表情,一樣的方向,一樣的動作,腳下無風,倒是讓人想起 Pink Floyd的“牆”裏排隊的鏡頭了。


陳丹青的西藏組畫



從來對國內的下鄉寫生采風回來搞創作,這種孕育作品的過程很反感,一群人(所謂創造者)蜂擁地圍觀生活在與之截然不同的另一群人(所謂表現對象),馬上就得要立竿見影地去試圖深刻表現那群人的喜怒哀樂風土人情。就不怕水土不服這一說,如此搞創造,不是從內心出發,而是被動描模自然,出來的東西也膚淺。過去我有個非洲藝術史的教授,為了研究在別人看來原始得就是一群人站一塊蹦蹦跳跳求雨敬神的非洲曆史文化信仰體係,當真在非洲住了數年,甚至還當了集巫師,藥師,族長,隱士為一體的shaman。回來後,雖然他上課也跟猴子一樣的上竄下跳,可是他詞念得如打著鼓點那樣富於節奏,而他的講座絕對是生龍活虎,滿座如浴春風。

再談陳逸飛作品的題材,內容和思想。

陳逸飛的繪畫技術,騙個附弄風雅的大富翁是綽綽有餘,可是讓那些專業的人來看,怕是要被看白了。不過他的細膩寫實風實際上還是他的作品的長處,因為陳所要表現的題材和內容,實在不敢恭維。是的,他的畫用來做張愛齡的小說的背景,那是再合適不過。雖然他們時間上有距離,但他們都是海派,都喜歡重溫舊夢,都曾有機會在異鄉反觀本土文化。但陳的畫隻能是背景,因為他的畫裏缺少張的深刻敏感和生動靈妙。雖然張的小說,是那種看完心裏就添堵的類型,這裏姑且不提她與胡的那段糊塗情事,可是至少她對女性的內心能深切體會,對世態一針見血,語言也極其優美生動,揮灑自如。

其實張愛齡本身的小說就很有畫麵感,完全不需要在加注解。請看這兩段。

“他下了車,到廠裏照常辦事。那天是禮拜六,下午放假。十二點半他回家去,他家是小小的洋式石庫門巷堂房子,可是臨街,一長排都是一樣,淺灰水門汀的牆,棺材板一般的滑澤的長方塊,牆頭露出夾竹桃,正開著花。裏麵的天井雖小,也可以算得是個花園,應當有的他家全有。藍天上飄著小白雲,街上賣笛子的人在那裏吹笛子,尖柔扭捏的東方的歌,一扭一扭出來了,像繡像小說插圖裏畫的夢,一縷白氣,從帳裏出來,漲大了,內中有種種幻境,像懶蛇一般要舒展開來,後來因
為太瞌睡,終於連夢也睡著了。”

“他在大門口脫下濕透的鞋襪,交給女傭,自己赤了腳上樓走到臥室裏,探手去摸電燈的開關。浴室裏點著燈,從那半開的門望進去,淡黃白的浴間像個狹長的軸。燈下的煙鸝也是本色的淡黃白。當然曆代的美女畫從來沒有采取過這樣尷尬的題材——她提著褲子,彎著腰,正要站起身,頭發從臉上直披下來,已經換了白地小花的睡衣,短衫摟得高高的,一半壓在頷下,睡褲臃腫地堆在腳麵上,中間露出長長一截白蠶似的身軀。若是在美國,也許可以作很好的草紙廣告,可是振保匆匆一瞥,隻覺得在家常中有一種汙穢,像下雨天頭發窠裏的感覺,稀濕的,發出翁鬱的人氣。”- 紅玫瑰和白玫瑰

所以不見得張願意讓陳的畫來做她小說的背景,畢竟他的畫和他對女性的描繪都是浮光略影表麵而且平麵。我想陳拍的電影可能是有油畫感很美,可是內容和情節不知能否提得起來。

陳的作品之所以給人那種麵對麵的尷尬,也許是因為他的寫實手法,把人,或坐或站,很突兀地擱置在你的麵前,一切都是放大了的精細,和微觀看到的質感。是的,人不能不被吸引進去,具體的說是被細枝末節給絆住,讓你踩進去就出不來,象溫柔的沼澤,沒有什麽能反抗的阻力。可是並不是每個觀者都願意這麽沉糜下去。情調也能象大麻,讓人木楞楞的,輕飄飄的,可要想掙脫,卻沒有一絲力氣。所以很苛刻地說,那份情調,簡直就是鴉片情調。



陳說他的畫是浪漫主義。海派不見得就能保證浪漫。在我看來陳是在畫大幅的畫,但小氣得緊,而畫的容量和表現力也很小器。浪漫主義對於我來說,是德拉克洛瓦和哥雅的血流成河,生死衝突的史詩般的大場麵大悲劇,是他們大手筆建構的龐大空間和雄混氣魄,強烈對比的色彩和波瀾起伏,動靜相宜的形態姿勢。

Delacroix, Eugène



Goy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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