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平凡的清穿日子 作者:Loeva 1-10

(2008-09-02 17:36:12) 下一個
柳西西再度看向屋頂,那古色古香的橫梁結構告訴她,這不是在做夢,她真的穿越了!!!

  她原本是個英美文學專業的本科生,大學畢業後在一家翻譯公司混了一年多,因為受不了沉重的工作壓力,辭職回家接活單做,當起SOHO一族來。雖然錢賺得不多,但好歹能夠養活自己,還有一點富餘。閑暇時也不愛出門,除了看電視,就是上網看小說回貼。一句話,時下最時髦的宅女是也。本以為小說中已經爛俗的穿越是絕對不會成為現實的,誰知她居然狗屎運到親身經曆了一番。

  更令她難以接受的是,根據周圍晃動的幾個女人的穿著來看,這個時代是在清朝!!!她居然也會當上清穿女。早兩年前就不再看清穿文的她,怎麽能忍受這種打擊?

  天可憐見,她既不是曆史專業的學生,也對考古學毫無研究,古文水平隻是還可以,化學物理學得一塌糊塗,作為專業的英美文學,大多數已經還給老師了,還算是一項長處的英語,在這個時代有什麽用啊?難道要她跟清朝的傳教士拽二十一世紀的現代英語嗎?老天爺,現在莎士比亞搞不好還沒死呢!

  剛剛穿越過來,還沒搞清楚周圍的狀況,她也不敢開口,學人家穿越者說那句名言:“這是在哪裏?你們是誰?哎呀,我失憶了……”那樣她一定會嘔死的。

  不過幸好,很快她就發現自己是在杞人憂天,因為她現在的身體,還是個一歲多一點的小女娃,估計就算會說話,也說不了幾個詞,發音也不會太準,這讓她在醒來聽到周圍的人那跟現代普通話不太一樣的口音後,就一直擔心自己會漏餡的心安定了許多。而且據說這具身體的前主人是因為落水受驚才昏迷不醒的,那她現在稍微呆一些,不說話,也很正常。等到弄清楚現在具體是什麽時間、周圍的人是誰、又曾經發生了什麽事以後,再好好考慮以後的生活吧。

一、閑話
 話雖如此,但一直呆呆地躺著,實在很無聊,她隻好把心思都放在房門口那兩個女仆的交談上。那兩人,一個是正做著針線活的少婦,別人似乎都叫她“二嫫”,根據柳西西的猜測,可能是乳母(柳西西狂汗:一歲多的小孩應該斷奶了吧?但願不再需要她來喂);另一個隻是十一二歲的小女孩,長得瘦瘦小小,性子倒是挺活潑,不過有點繞舌,因為柳西西幾乎整天都能聽見她吱吱喳喳地說著話,說著東家長、西家短、“哎呀小妞妞醒了”或是“馬三哥今天多吃了一個餅”什麽的。現在也是,雖然二嫫總叫她別吵著“小妞妞”(柳西西語:這是指我嗎?),她還是忍不住要開口,頂多隻是壓低了聲音。而讓她如此興奮的話題,恰好就是造成現在一旁偷聽的那個“小妞妞”大病一場的原因。

  她此刻壓低了聲音,湊近二嫫,一副神秘的樣子:“東廂今兒一大早吵了一個早上呢,又摔花瓶又砸椅子什麽的,還大哭大喊的,十有八九是瘋了。”

  二嫫冷笑一聲:“可不是瘋了麽?她做下這樣壞事,被抓住了,還有臉鬧,但凡有點兒眼力勁的人都不會這麽幹。我倒情願三奶奶早點把她趕出去呢。”

  “聽說三奶奶回了三爺要攆她出去,隻是三爺不發話。她天天這樣吵,別人家都聽見了。昨兒對門的香兒就悄悄問我呢。”

  聽她這樣說,二嫫馬上瞪了她一眼:“你還敢跟外人嚼舌頭?!仔細你的皮!”

  “我哪敢啊,就是香兒的娘那天過來借豆油,聽到東廂那邊鬧,也不知是哪個多嘴的,就告訴了她。香兒聽說,來找我問罷了。”

  “就算這樣也不行,這是什麽好事兒?她問你,你就該堵回去。這還好是我,如果讓三奶奶知道你在外頭混說,當心她連你舌根都拔掉,看你還多不多嘴。”

  “什麽呀,你胡說。”那小丫頭不依,縮回頭,撇撇嘴,“三奶奶怎會這樣做,頂多罵幾句罷了。她老人家素來最是憐下的,那樣和氣的人,不然也不會讓東廂那個爬到她頭上。”

  “你懂什麽?上頭的人哪個是易相與的?”二嫫隻是冷笑,“這回也是東廂的糊塗,以為除掉端哥兒和小妞妞就能獨占三爺,把三奶奶踩在腳底了?也不瞧瞧自個兒是什麽身份,一個丫頭,能做妾就算祖上燒高香了,還妄想跟正房奶奶做對,她以為三爺會站在她那邊嗎?也不想想,端哥兒和小妞妞都是三爺的骨肉,出了事,心疼還來不及,怎會偏幫她這個凶手?”

  “可不是麽?聽說當初是三奶奶做主扶她上來做妾的,不然她哪有這麽風光,她本來不也跟我一樣,是個侍候人的丫頭麽?三奶奶待她這樣好,她卻恩將仇報,定是早就瘋魔了。”

  二嫫聞言也不說什麽,隻是低頭做著針錢。那小丫頭見她不答話,靜了一會兒,覺得無聊,就說起旁的事來:“不知端哥兒怎麽樣了,三奶奶天天在那邊房裏,三爺也一辦完差回來就去守著,他們都隻是晚上來一回,可小妞妞還是呆呆地,不哭不鬧,也不出聲,又不理人,這可怎麽處?”

  “小孩子受了驚,過兩日定了神就好了。端哥兒可病得不清呢,如今已是十月天,奉天比京裏冷得多,那池塘的水可冰,大人都受不住的,何況端哥兒還不到六歲。”

  她說完,拿起剪子剪掉線頭,又把針線活拿起來對著光線看。小丫頭瞧著,一臉的羨慕:“二嫫,你針線做得真好,什麽時候我也能做出這樣鮮亮的活計呀,你教教我吧。”

  “行啊。”二嫫頭也不抬,“隻要你把嚼舌頭的功夫都用來練針線,再得幾年,包你就能比我強。”說罷抬頭往門外喊:“小梅,小梅,過來。”

  不多一會兒就來了個十四五歲的丫頭。二嫫把針線活遞給她:“這是給端哥兒做的肚兜,我在上頭繡了百福字,你給他帶上,也算是祈個福。”那丫頭答應了一聲,拿了轉身就走,沒走兩步又停下,回頭對小丫頭說:“小桃,沒事兒別老顧著說嘴,三奶奶讓我叫你去廚房呢,今兒我要給哥兒熬藥,沒空幫忙。你去把柴砍了。”說罷就走了。

  那小桃聽了,整個人泄了氣,轉頭想對二嫫說什麽,見二嫫隻是斜著眼睛睨她,隻好耷拉著頭出去了。

  柳西西隻是在一旁聽著,有些困,就閉了眼睛養神。二嫫轉過身來瞧她,見她閉著眼,還以為她睡了,上來替她掖掖被角,看著這張可愛的小臉,就想起自己遠在京城府裏的兩個孩子,自己夫妻二人丟下他們給公婆,跟著三爺一家到這奉天來,也不知他們怎麽樣了,二丫頭剛出生就離了娘,現在隻怕跟小妞妞差不多大了。

  想到這裏,就忍不住摸摸她的頭發,卻不想柳西西睜了眼,圓圓的大眼隻看著她。她瞧著有趣,臉上也帶了笑意,道:“原來你不是睡著了呀,你這小妞妞。”說罷把被子蓋鬆些,也隻跟孩子對著眼睛瞧:“你也算是大命了,多虧你哥哥死命舉高你,不讓你沾一點水,若不是這樣,你一個人被丟進那冰冷的池水裏去,一會兒功夫就沒影了呢,你哥哥卻病得不清。他這樣疼愛你、愛護你,你長大了可以好好對他呀,嗯?”

  柳西西這才知道,原來她之所以能穿越,是因為那位小“哥哥”英勇護妹的緣故。前世她是獨生女,總羨慕人家有哥哥,想不到穿越以後,她也有哥哥了。

  她對於現在的新身份,倒是挺能接受呢。

  二嫫一邊說些閑話,一邊輕拍著她哄她入睡。也許是久了沒享受到這種待遇,柳西西不一會兒就覺得困了,眼皮子耷拉下來,不一會兒就迷糊起來。二嫫隻覺得小妞妞越來越正常,也不怎麽呆了,想來很快就會好起來,心裏極高興,手裏倒還是照拍不誤。

  這時門口傳來聲音:“小妞妞今天怎麽樣了?”聲音剛落下,就有一個穿著石青旗袍的年輕婦人走了進來,原來是小妞妞和端哥兒的親娘佟氏。二嫫連忙起身請安,回話道:“已經好多了,原還有些呆,如今也懂得看人了,想來過兩天就好了,剛剛才哄她睡著了呢。”佟氏歎口氣道:“阿彌陀佛,沒事就好。”二嫫又問:“三奶奶才從哥兒房裏來麽?他今天怎麽樣?”佟氏知她也當過兒子的乳母,對兩個孩子都是真心疼愛的,便答道:“吃了藥,已經退燒了。大夫說不妨事,我才放心過來瞧瞧。”說得連二嫫也開始念起佛來。

  佟氏看過小女兒,又問了二嫫今日雜事,等滿意了,才在屋子正中的椅子坐下,道:“方才見了你做給端哥兒的肚兜了,難為你有心,方才給他穿上,他就好多了,想必是你誠心,感動了上蒼也未可知。”二嫫忙說道:“這個是折煞奴婢了,這分明是哥兒有福氣,上天也保佑他,那個肚兜不過是湊巧罷了。奴婢沒什麽見識,隻是聽說那百福字的花樣兒吉利,才想著做給哥兒試試。那裏有那樣大的本事,讓老天爺也受感動?”

  佟氏心情也許是極好,臉上一直是笑咪咪的:“你何必這樣謹小慎微?當初端哥兒小的時候,我要侍候他奶奶,一天到晚都不得功夫理他,他的事不都是你一手包辦的?如今你又奶了他妹妹,你放心,我兩個孩子都會感你的恩德,以後必會孝敬你。”

  這話卻有些意味不明,慌得二嫫忙擺手:“三奶奶這話奴婢可不敢當,奴婢是府裏家生子,一輩子都是他他拉家的奴才,能侍候兩位小主子,是奴婢福氣,就算沒有奴婢,也有別人奶他們。如今主子們待奴婢這樣客氣,是奴婢幾世修到的福份,哪還敢奢望以後。奶奶再別說這樣的話,奴婢可當不起。”

  佟氏笑著道:“你怕什麽,一家人,何必這樣小心。難道我還拿你當外人不成?幾句玩笑話,慌得你這樣,快別再‘奴婢’‘奴婢’的了。”二嫫隻是聽著,知道當不得真。

  接著兩人雙扯了幾句別的閑話。不一會兒外頭傳來小梅的聲音:“三奶奶,端哥兒醒了。”佟氏聞言一喜,也顧不上別的,隻叫二嫫看好小妞妞,就忙著趕到兒子房間去了。

  她一走,二嫫就鬆了一大口氣,這才覺得雙腿有些發軟,慢慢地踱到小妞妞床前,一屁股坐在床踏上,喃喃自語道:“和氣人啊……”

  她隻怔怔地瞧著床帳子發呆,沒看到床上的小妞妞睜開了眼睛,一雙黑漆漆的眼睛也在怔怔地瞧著她。

二、東廂

柳西西在心裏歎了口氣,看來這個家庭還挺複雜的。剛才出現的母親,她眯著眼偷偷瞧了一眼,是個二十多歲的少婦,長相端正秀麗,表麵看來脾氣也不錯,但從剛才那番主仆對話來看,卻是個挺有心計的女人。還沒見麵的父親,似乎是在衙門之類的地方工作的古代公務員,在兄弟中排行第三。這是個尷尬的排行,通常老大和老麽受到的關注比較多。父母有一子一女,那個小哥哥比自己大四五歲,似乎對妹妹不錯。家裏的仆人不少,光她看到的就有兩個丫環和兩兄妹共用的一個乳母。還有的,就是那個“東廂”裏的妾了。

  二嫫發了一陣呆,待清醒過來,天色已經晚了。外頭傳來一陣陣飯香。她連忙起身,檢查一下小妞妞,見沒什麽事,就到廚房裏幫忙去了。

  柳西西迷迷糊糊睡了一覺,醒來時天都黑了,房門外傳來人來回走動的聲音,以及杯碗相碰撞的聲音。不一會兒,二嫫就捧著一碗米糊進來喂小妞妞。柳西西早就餓了,倒吃了大半碗下去,二嫫看了十分歡喜,又喂她喝了兩口水,待收了碗具,又抱她起來,出房門去了。

  柳西西隻覺得周圍昏昏暗暗地,似乎走過一條走廊,忽地前頭出現了明亮的燈光,接著進了一扇門,迎麵來了一個丫環,正是日間見過的小梅。

  小梅見是二嫫,問道:“你怎麽來了?”二嫫說:“方才小妞妞吃了大半碗米糊呢,可見是好了,因此帶過來給三奶奶瞧瞧。”佟氏在裏間聽了,笑道:“可是巧了,剛才端哥兒就鬧著要見妹妹呢,你就抱了她過來。”床上的男孩子更是高興,雖然還是病弱,卻向二嫫懷裏的妹妹伸出了手,叫著“妹妹、妹妹”。佟氏便命二嫫把孩子抱過去放在床邊,讓他仔細看小妞妞。

  端哥兒用自己的小手,握住妹妹的小小手,搖晃著哄她。柳西西隻覺得這個小孩虎頭虎腦的,雖然麵色蒼白,臉上還有幾道傷痕,仍然很可愛,就忍不住笑起來。端哥兒更高興了,隻抓著妹妹的手搖個不停。

  佟氏勸他道:“才醒了兩個時辰,剛才又吃過藥,不如睡下吧,好讓藥發散出來。”端哥兒有些不願,她隻好溫言相勸:“額娘就讓妹妹在這裏陪你,你們倆睡一處,好不好?”端哥兒這才肯了。二嫫覺得有些不妥,在旁勸佟氏說:“萬一過了病氣就糟了。小妞妞到底年紀小,要是再病了可麻煩。”佟氏心疼兒子,隻道兒子病已好了,不妨事,二嫫隻好作罷。

  因為端哥兒堅持要看著妹妹睡著了他才睡,可他明明困了,還是硬撐,柳西西有些不忍,就閉了眼睛假裝睡著,他才睡了。佟氏坐在床邊上,看著這一對小兒女,隻覺得十分滿足。把屋內燈火熄了大半,隻留一支蠟燭,把人都支出去,自己坐在外間的躺椅上,閉目養神。

  柳西西不知不覺,也睡過去了。不知過了多久,她聽見外間傳來低低的抽泣聲,還有一把男聲在輕聲勸解。她頭腦清醒過來,也不睜開眼睛,靜靜地聽著外間的人說話。

  外間,這家的男主人張保正在勸慰妻子佟氏。剛才夫妻倆因為對小妾的處置問題有了分歧,妻子說不過他,就哭了起來,倒讓他手足無措了。

  佟氏嗚咽道:“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你定是在想這回隻是意外,不是她做的,是我借機要對付她。想必她就是這樣對你說的。可你也不想想,端哥兒和小妞妞都是我親生,是我身上的一塊肉,他們遇到這樣的事,我嚇得魂都沒了,哪還有閑心無端去尋她的不是。況且她做下這事,不光是我一個人看見了,二嫫也是親眼見到的。她是府裏的老人了,難道你還信不過她?當時還有哈大人家的阿山阿海兩個,他們就在附近,因為聽了二嫫叫喊,才跑過來下水救人的。你也去問問他們,當時在水邊的,是不是就她一個人?”

  張保聽她這樣說,也遲疑起來。他素來寵愛那個妾,她在他跟前也一向是和順知禮、溫婉體貼的,他原本聽見妻子說起這事,就不大相信,又聽了愛妾哭訴,說孩子隻是失腳跌下去的,她原好意要拿樹枝拉孩子起來,卻被大房當是惡人,十分冤枉雲雲。他就隻覺得是妻子在生事,因而有些不耐煩。但現在聽妻子的說法,當時還有別人看見,先不說乳娘是京中的家裏世代執役的可信人,光是阿山阿海兩個少年,他隻見過一二回,平時和哈家也沒來往。若他們都出來作證,可見事情有八九分真。難道真是愛妾不懷好意,又欺騙了他?

  佟氏見他有所遲疑,強壓下心中的酸意,繼續道:“我知道你素來覺得我是故意打壓她為難她,才不信我的話,可我因為生端哥兒時落下了病根,身體一直不好,生了小妞妞後,更是臥床半年之久,你身邊沒人侍候,我也不快活,因她是從小在你身邊侍候的,長得還算討喜,你也有幾分意思,才做主替她開了臉,想著你有了人服侍,我也好多個臂膀。這兩年,我自問從沒虧待過她,吃穿用度,都和我一樣。若我是那容不得人的,怎會讓她來侍候你?我知道別家大婦折磨小妾是常事,但我是不是這樣的人,難道你還不知道麽?”說罷又低頭抹淚。

  張保想起新婚時夫妻恩愛,又想到近年對她多有冷落,心裏未免有愧,又遞上帕子幫她擦臉。

  佟氏哭了一陣,又繼續說道:“我原是好意,哪知她不是個安份人,雖在你跟前一副賢惠樣,背地裏卻總愛鬧。常常要這個要那個的,家裏又不是那麽富裕,你在衙門裏任一個小小的主事,能得多少餉銀?總不過是靠家裏接濟。我因她是你跟前的得意人兒,不好委屈了她,讓你麵上不好看,自己也不做新衣裳,先把出銀子來給她置裝,她還嫌料子不夠名貴。我也沒放在心上。”

  張保果然見到妻子身上穿的還是幾年前從京裏帶來的舊衣,又想起愛妾常有新衣穿,便有些覺得她不懂事。

  佟氏繼續說道:“上次她說有兩個親戚想進家裏當差,我沒應,你就惱了。可你沒見到那兩個人,都是二十來歲的壯勞力,哪裏找不到事做,還要她一個女人家不避嫌地招進家來?況且我看他們相貌都好,瓜田李下,容易出事。她自小在咱們家,從沒聽過有什麽親戚,因此我不答應。我小心翼翼怕招禍,你卻隻是信她。”說罷又抹淚。

  張保並不知這事來由,隻是那小妾說有兩個窮親戚,年老可憐,想接濟一下,幫他們找個差事。他素來有些菩薩心腸,在朋友中是有名的老好人,因此不喜妻子不憐貧惜弱。如果妻子說的是真的,那兩個男子的來曆就有些可疑。況且小妾從前在京中時,就愛與家裏小廝說笑。他一但起了疑心,倒覺得頭上帽子顏色不好看起來。

  佟氏說了一大堆話,才讓丈夫的心意動搖了,連忙接著說:“她自那日後,整天在我麵前抱怨,你不在家不知道,她說的話有多難聽。還說我是個病秧子,侍候不了你,你不過是看在一雙兒女份上才容我在家,若沒了孩子,你早休了我,扶她做大了。”說到後頭,已是泣不成聲。

  張保聽了果然大怒:“這話過分了,你是我明媒正娶的正室,生病也是為了替我開枝散葉累的,你再不好,我都不會抬舉她一個丫頭上來。她說這話,就是不知本份了。”

  佟氏再加把火:“她一向是你的心頭肉,我還能說什麽?隻求能好好拉扯大兩個孩子就罷了。誰知她這樣歹毒,既對兩個孩子下毒手!她平日從不理會端哥兒和小妞妞,那日忽然要帶他們去玩,我不放心,悄悄和二嫫跟在後頭,誰知她竟然把孩子推進水裏,還拿了根長樹枝打他們,不讓端哥兒上岸來,我瞧著腳都軟了,幸好二嫫機警叫人,才救起孩子。素日看你麵上,她要對我怎樣,我都能忍,可這回她要害我的骨肉,你叫我怎麽能放過她?”

  張保已是信了,隻覺得往日愛妾的溫柔都是假的,背地裏居然這樣歹毒,甚至連婦道也守不好。這時裏間的兒子正好嘟囔了兩句夢話,他走進裏間看著一雙可愛的小兒女,想到差一點就失去他們,也不禁一陣後怕。

  他走回妻子身邊,溫言勸止了她的淚,道:“素日是我不察,讓你受了這樣大的委屈。是我對不住你。那個女人差點害了我們的孩兒,的確不能留了。你找人送她到衙門裏去吧,我自會去打招呼,必不饒她的。”

  佟氏這才暗暗鬆了口氣,想起往日丈夫一向疼愛那小賤人,現在雖然同意除掉她,要是過後反悔,必會埋怨自己,因此道:“你是真心如此想才好。其實我也知道你心疼她,哭了這一場,心裏也沒那麽難受了,孩子也沒有真出什麽事,若是你實在舍不得她,就關她在家裏罷,隻不許她出房間,讓她好生反省。隻要她真心悔過,還讓她侍候你。”

  張保不悅:“難道我就離不得她了?笑話!她做了錯事自然要受罰。而且兩個孩子都大病一場,怎麽能說是沒真出事。這事我說了算,你不必多言!”說罷真出門去,叫人跟著去了東廂。

  柳西西在裏間隻聽到外頭有個女人哭喊,還有幾個男人厲聲喝止她,再就是老爹生氣地說話,說她不守婦道,又心腸歹毒,竟要讓他斷子絕孫,他絕不能輕饒。接著讓人堵了她的嘴,親自送到衙門去了。

  聲音漸漸遠去,柳西西眼角看到佟氏輕輕走到窗邊,看著外頭,一言不發,身上漸漸感到一股冷意侵來。

三、富查

再過了十來天,柳西西已習慣了現在的身份,小哥哥也痊愈了,全家都十分高興。某日午後小睡時,她聽見小桃悄悄對二嫫說,東廂裏的那位前幾日在衙門裏挨了板子,當晚就死了。當天傍晚,佟氏就召集家人,吩咐再不許提起那個人。

  佟氏讓丈夫知道了自己的委屈,又賢惠地幫小妾說情,但張保堅持要送往日愛妾見官,後來那女子被打死了,張保雖有些不舍,到底是心中恨意強些,因此歎了兩日氣,仍丟開手了。因那日妻子一番哭訴,他覺得近年的確虧待了發妻,想到她在京裏時就受婆母閑氣,為了照顧自己,拋卻京中繁華來這天寒地凍的奉天陪夫婿受苦,勉強生下孩子,落下一身病,還為自己納妾,受了妾的閑氣也不出聲。連孩子被人害了,她還替害人的小妾說情。這樣賢妻,到哪裏找去?正應該好生對她才是。因此對妻子越發溫柔體貼,兩人感情迅速回熱,平日有大小事體,都有商有量,真真是相敬如賓。

  柳西西因為一穿越不久就看到佟氏的手段,心裏覺得真是厲害,就更加謹慎小心。二嫫自小喂養她兄妹二人,跟兩孩子都十分親近。佟氏覺得不安,平日對二嫫就有些不順眼。柳西西覺得二嫫是真心疼愛自己的人,不忍見她受難,因此雖然並未疏遠她,但一但見到佟氏出現,就扮作粘人的樣子親近佟氏。佟氏果然十分歡喜,覺得果然是親骨肉,到底跟生母親近。她心一定下來,加上最近與丈夫甚是融洽,看著人人都順眼,慢慢地,也對二嫫和氣許多。

  一歲小女孩的日子真的很無聊,所以小桃的八卦就成了消遣的好東西,順帶打聽情報,柳西西每日都會仔細聽。

  從這些東家長西家短的話中,她大概知道了現在是康熙二十年的秋天,這個家庭是他他拉氏的一支,屬正紅旗,家中世代都是軍伍中人,祖父有一等伯爵銜,父親兄弟四人,都是正房所出,父親行三,因為是早產,從小身體不好進不了軍隊,隻好轉去讀書,是正經科舉出身的進士,原在戶部當個小主事。幾年前年輕有為又出了名英俊瀟灑的(小桃語)上書房大臣陳良本上書皇帝,建議京旗回屯關外。奉天府尹奉旨主持這件事,又找了兩個八旗勳貴幫著壓場麵,一堆旗人就被趕著到了關外,鬧得雞飛狗跳。父親和幾個同僚被外派到奉天協助辦事,為表決心,全都把家眷帶來上任了。這個身體的前身,就是在奉天出世的。

  雖然暫時隻能打聽到這些皮毛,但柳西西已經很滿意了,相信有小桃在,她對這個世界的了解會越來越多的。

  話說這家所在的街上,多是在衙門裏辦差的小官小吏的家。在街東頭有一戶,男主人名叫富查,卻不是姓富察氏的,正正是奉天城裏的鐵帽子親王鄭親王的庶子。因為生母隻是個小小的婢女,被鄭親王酒後拉上了床,事後也不得寵愛,因此在親王府裏不受人待見,母子倆二十多年前就被鄭親王福晉給趕出來,很是吃了一番苦頭。後來那富查在府衙尋了個差事,才得以在這條街上安了家。過了幾年又娶妻生子,如今已有了兩個兒子,大的十三,小的也有十一歲了,非常調皮,跟同一條街上住的少年小孩們到處胡鬧。幾天前,小兒子爬樹失腳跌了下來,當時就昏死過去,幾天都不醒,請了大夫來,也是束手無策,家裏哭哭啼啼地,都要準備後事了,誰知前兩天,那孩子突然醒過來,隻是忘了前事,全家隻要他還活著,隻有歡喜的。但這畢竟是件奇事,不但整條街上的人家都聽說了,連大半個奉天城的人都有所耳聞,甚至傳得奉天府尹都知道了,也對富查說,他兒子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

  這種奇事,八卦小桃怎麽可能錯過?本來東廂那位是極好的談資,但因為女主人下令不許說,小桃早就被憋得慌,正遇上這件事,她就三天兩頭地抓著人聊天,還天天去尋她的好友兼同好香兒,借口買蔥要蒜什麽的,跑到外麵去打聽。托她的福,如今連“隻有一歲零兩個月”的柳西西,都對這件事知道得一清二楚,甚至連那富查的小兒子醒來後改了口味不肯吃以前最愛的大蒜的事都知道了。

  剛剛聽說這件事時,柳西西有個奇怪的念頭:這小男孩莫不是被穿越了吧?不過後來她又覺得世上哪有那麽多穿越,就沒再這樣想了。

  雖然她不這樣想,但隨著小桃越來越多的小道消息傳來,那富查的小兒子是穿越的跡象就越來越明朗。不但口味大變,連性格行事愛好都變了。不愛爬樹了,愛搗鼓小發明,想要用沙子燒玻璃,差點沒燒掉他家房子,直到聽家人說現在玻璃已經有了外麵店鋪裏就有賣才作罷(柳西西語:玻璃這個時候已經普及了嗎?)。後來又要去釀葡萄酒,做出來的東西比醋還酸,又丟到一邊去。某日忽然愛起詩詞歌賦來,揚言要成為一代才子,但因為毛筆字寫得太難看,又常常寫白字(柳西西插花:是簡體字吧?),沒兩天也丟開了。過得幾日,聽說城外有火器營,就要去看,還在一幫半大小子中揚言,說他一定能做出開天辟地前所未有的新式火器來。但那火器營是禁地,怎麽可能讓他一個半大小子進去?他老子富查大罵了他一頓,他才安靜下來,但仍不死心,還在自己屋裏折騰些不知哪裏找來的東西,還從賣鞭炮的老張頭那裏弄了些火藥,自己瞎擺弄,結果連爆了兩回,窗子都炸沒了,他居然也沒傷著,倒是把家人嚇得半死。他那祖母親自哭著求他,他才答應不再擺弄火藥了。

  現在富查每日在衙門裏無心辦差,隻擔心家裏小兒子又惹了什麽禍,連連出錯,府尹大人也為之側目。張保回家吃飯時,常常提起富查在衙門裏鬧的笑話,逗得佟氏笑個不停。

  又過得兩日,小桃又有了新八卦。原來那富查家的小兒子見家裏隻是小康,要去做生意賺錢。他那嘴像是用蜜灌過似的,哄得老太太合不攏嘴,糊裏糊塗就答應了。他跑到大街上去找大店家,可奉天城裏數得上的商號,背後都有大靠山,怎麽會理會他一個小小的王府棄子之子?他見不成功,又跑到城外去,要到城效山上挖人參藥材去賣,一夜沒回去,驚動了父親,帶了人親自來押他回家。直到被罵了一頓,那小子才知道旗人不許經商,而且關外不許挖參,是朝廷明令禁止的。再說那座小山常有人來人往,是別人踏春遊玩的地方,怎麽可能有人參?富查被嚇出了一身虛汗,覺得這小子差點給家裏惹來大禍,就禁了他的足。又對老母勸了半天,要她別再慣著小孫子。倒是富查的大兒子,平日就比弟弟懂些事,因近日弟弟突然出了那麽多風頭,心裏有些不快,見他受了訓斥,高興得在朋友當中笑話他,這些事就傳得整條街上的人家都知道了。

  富查剛在衙門裏過了兩天安生日子,忽然發覺同僚都對他一副同情的模樣,抓住兩個好友細問,才知道自家小兒子的醜事傳得全城都知道了,頓時氣炸了。他素來是個要強的,小時在王府裏就不願做小伏低,因此不討人喜歡。離開王府以後,他立心要出人頭地,好給王府的人瞧瞧。他本領並不算出眾,熬了這許多年,才有了一點成績,在同僚中,還算受人尊敬。這次小兒子鬧的笑話,讓他多年積起的好名聲化為烏有。想到說不定王府那邊已經知道了,背地裏一定在嘲笑他,就受不住,差也不辦了,向上級告了假回家,恨恨打了小兒子一頓,又在家人中選了一個可靠的丫環,要她天天跟著小兒子,不許他再胡鬧。

  接下來的兩個月,富查家再沒出過新八卦,小桃也把注意力轉到街尾的老馬家的四兒子,和回屯旗人帶來的漢人佃戶王二家的新寡婦之間的緋聞去了。因為小桃小梅都是未出嫁的小姑娘,說這些閑話未免有礙閨譽,二嫫板起臉,教訓小桃一頓。但這種事有如大禹治水,用堵怎麽成呢?雖然小梅素來正經,乖乖聽話不理會這種事,但小桃還是找到了新的聊天對象:上門來做新冬衣的裁縫劉婆子。有時二嫫不在小妞妞房裏時,小桃就抓著劉婆子,借口這房間門口對著前庭,正好借光做活,兩人就唧唧咕咕起來,讓無聊的柳西西聽個正著,大歎女人的八卦能力不論是在古代還是在現代,都是一樣弓雖。

  眼看著冬衣將近完成,小桃舍不得劉婆子走,正唉聲歎氣時,突然傳來了一個爆炸性的新聞。富查家的穿越小子,鬧出一件真正的大事來了。

四、大事

原來富查吩咐去守著小兒子的丫環,名叫玉珠,一向是服侍富查夫人的,為人十分老實可靠。她今年已經十七歲了,夫人做主把她許給衙門裏一個獄吏的兒子,兩人早就認識,彼此都郎有情妾有意,隻等過了年就辦喜事。

  那穿越的小兒子不過才十一歲,人人都覺得穩妥的玉珠去看著他,最適合不過。誰知那小子小小年紀,竟然色膽包天看上了玉珠。不但對人家動手動腳吃豆腐,還說些什麽日後飛黃騰達、必讓她吃香喝辣的混話來。那玉珠本是老實人,才得主人信任去照看兒子,聽到這些話怎麽不生氣,直接到女主人麵前告狀去了。但在場的老太太心疼孫子,不肯信小孫子小小年紀就這樣亂來,罵了她一頓。那小子知道了,越發膽大起來,當著別的仆人的麵,就對玉珠說,身邊有這樣漂亮的女人,他決不會放過,能來人世一遭,自然要創一番事業,打下一個大大的後宮,叫玉珠乖乖從了他,日後定有好日子過。那玉珠哪裏聽過這種話,哭著跑了。在場的仆人背地裏說閑話,叫街坊都知道了,紛紛感歎富查好好一個正經人,居然養出這麽一個膽大包天的混賬兒子來。

  誰知還有更混賬的事在後頭。等那玉珠的未婚夫兩天後聽見傳言,找上門來問事由,才知道那玉珠丫頭竟然死了。原來那小兒子晚上趁玉珠不備,闖進她房裏想壞她清白,嘴裏隻說會讓老太太做主納她為妾,說著說著,就動起手來,要剝人家大姑娘的衣服。玉珠被他逼得羞愧難當,深以為恥,哭著把他打出門去,半夜裏就上了吊。她未婚夫知道噩耗,當即哭死過去,回家和老父告到府尹大人跟前,要他做主。

  富查隻覺得晴天霹靂,覺得兒子自醒來後就變了個人,從前隻是頑皮,現在居然膽大妄為到這個地步。什麽也不說,狠狠打了小兒子一頓,老母和妻子來攔他,他也埋怨她們慣壞了兒子,讓他闖下大禍。

  他夫人雖然心疼兒子,但玉珠一向是她心愛的丫頭,如今橫死,心裏也有不舍,也不明白兒子怎麽變得這般厲害。後來娘家一個積年的老家人來跟她說了一番話,她頓時醒悟過來,命人去請了幾位有名的道士,看是不是有鬼怪附在小兒子身上,要不就是中了邪。

  道士來作法那天,小桃因有活要做,出不得門,便用三支糖葫蘆賄賂鄰居家的小廝,讓他去看熱鬧,回來說給她聽。那小廝在圍觀的人群中擠了半天,才擠到前頭,看到人家院裏的情形。那幾個道士果然有點道行,不一會兒,那富查家的小兒子就迷糊起來,說起了混話。說什麽女人都是嘴裏說不要,心裏千肯萬肯的,他這樣做是為了一展男兒雄風,誰知她會尋死,真是傻子;說什麽別人穿來都是被女人追著跑,多少公主千金格格都倒貼,怎麽輪到他就這樣倒黴;什麽別人都能發財,為什麽他就要受窩囊氣,他不服,他也要把所有人都踩在腳底下,為王為帝。

  說到後來,已經很不象話,連做法的道士都捏了一把冷汗。富查恨不得當時就死了,這混小子說了那麽多大逆不道的話,周圍還有那麽多人聽見,方才又被人擠開了門,門外的街坊鄰居,個個都聽得一清二楚,這下可完了。雖然來不及,但他還是帶著兩個人把門關上,又哄走圍牆上看熱鬧的頑童。等到法事做完,他小兒子已經昏昏沉沉地,他連忙叫人送回房去,又招呼幾個道士吃了酒飯,才送他們走。回到房裏,見老母對著小孫子哭泣,妻子卻坐在一邊,臉色不定,大兒子隻在房門口坐著擦鼻涕。他心裏亂亂地,歎息一聲,回院裏坐在石階上,隻是發呆。

  這件事再次鬧得整條街沸沸揚揚。府尹大人體恤富查家中有事,也特許他不必到衙門辦差了。他家門整日緊閉,除了每隔兩日有人出門買菜,完全不與人往來。

  張保回家跟夫人說起這事,也感歎不已:“富查老兄在衙門裏做了十幾年,好不容易熬出頭來,卻沒生養個好兒子。如今這事一出,恐怕他的差事也泡湯了。”佟氏十分詫異:“不能吧?府尹大人隻是讓他回家處理家事,並沒有辭了他啊。”張保卻隻搖頭:“你哪裏知道這其中凶險。那日做法事時,富查小兒子說的話,有半條街的人都知道了,那可都是誅心之言啊。萬一上頭得知,怪罪下來,府尹大人說不定會受牽連哪,所以早早讓富查回家去,以後也不會要他回來。你看平日裏跟富查交好的幾家,可有人到他家去慰問?”佟氏歎服:“爺真是火眼金睛,妾身就看不出這些門道來。既然如此,妾身就吩咐下去,不許下麵人跟他家人來往。”張保欣然同意。

  最受這條禁令影響的,就是小桃。她雖然從鄰居小廝那裏打聽到了當日的情形,但後續也很重要,她心裏怎麽不好奇?但事關重大,二嫫又看緊了她,連找香兒都不能,隻好留在屋裏,一邊做活,一邊自顧自地YY。

  柳西西知道其中細節,已是幾天後了,還是劉婆子上門來給幾件冬衣作最後修改時跟小桃閑聊,她才知道的。她沒有為這位穿越同伴可惜,隻覺得他太不小心,可能隻是一個不懂事的大孩子,在起點看了幾本穿越YY種馬書,就以為是世間真理,一來到這個時代,也不弄清楚情況,就照著YY書的做法來,起先隻是鬧笑話還罷了,後來生搬硬套書中的情節,居然弄出人命來了,雖然不知以後會怎麽樣,但想必他也受了教訓了吧?不管古代還是現代,女人都不是會乖乖讚成三妻四妾的,先別說自家老娘不聲不響就幹掉了一個小妾,那玉珠已經有了正經姻緣,怎麽可能會願意嫁一個小屁孩做小?可見,盡信YY種馬書,會害死人的啊!

  第二天一大早,出現了難得一見的晴天。陽光灑在地麵上,照得人人身上心上都暖和起來了。過了晌午,佟氏命人抱了兒子女兒到前院,好好享受一下初冬的暖陽。端哥兒聽見門外孩子們的嘻鬧聲,心就有點癢,但他剛病愈不久,佟氏怎麽肯讓他出門胡鬧?他隻好乖乖待在母親身邊。因見妹妹在乳母懷裏,陽光曬得小臉粉紅粉紅的,眼睛眯眯,分外可愛,便鬧著要抱妹妹。二嫫被他纏到怕了,見佟氏笑眯眯地沒有反對的意思,便將小妞妞輕輕放到他手上,叮囑道:“千萬抱穩了,摔著了可不是玩的。”端哥兒抱著妹妹,心滿意足,一個勁兒地點頭。他雖然過年才滿六歲,但力氣不小,把小妹抱得穩穩當當地,在院子裏來回走動,唬得二嫫跟在後頭,看得死緊。

  柳西西雖有些怕他小孩兒未必抱得穩自己,但抬頭見到他一臉堅毅,又抱得自己穩穩當當地,心也柔軟起來。看著他粉嘟嘟的小臉,分外覺得可愛,忍不住咧開嘴,伸出手去摸他的臉。

  端哥兒哪裏想到“妹妹”是在吃自己豆腐?隻當是她在親近自己,喜得見牙不見眼,特特抱到母親麵前顯擺,佟氏也開心不已,捏了他的臉幾把,端哥兒不依,抱著妹妹跑遠了,惹得母親大笑,眾人也跟著笑起來。

  這一家大小正和樂融融時,街上傳來一陣馬蹄聲,伴隨著整齊的步伐,似乎是哪裏來的兵馬。眾人都在奇怪,佟氏沉吟片刻,就命一個辦事老到的家人,也是二嫫的丈夫長福,到街上打聽是怎麽回事。不一會兒,長福就來回話,原來是鄭親王親自帶了大兒子上富查家去了。佟氏讓他再去打聽,又吩咐二嫫和小梅看好兒子女兒,不要曬得太久,說罷就回屋裏去了。

  端哥兒沒了母親管束,更高興了,抱著妹妹去看樹、看花,最後甚至來到大門口,抱著妹妹指著街上的行人瞧。有幾個往日與他要好的孩子經過,招呼他一起去富家門口看大馬,他十分想去,但二嫫拉緊了他,他又抱著妹妹,十分猶豫。那幾個孩子見他這樣,就一哄走了。

  端哥兒見朋友都走了,心裏更是癢得不行。隻聽見不遠處的富家大門吱呀一聲的開了,走出兩個穿著華貴的人來。街上有不少人圍著看熱鬧,還有幾個孩童想偷偷上前摸一摸那明顯跟常見的馬匹大不相同的高頭大馬。端哥兒小孩子心性,哪裏忍得住?趁二嫫也在探頭探腦地瞧,手上鬆了,就趁機跑到街上去。二嫫連忙跟在後頭。

  出來的兩個人,一個是麵相威嚴的老人,另一個是麵色鐵青的中年男子。他們頭也不回地走到馬跟前騎上去。後麵幾個牛高馬大的男人捆著一個少年出門來,要往街上停的一輛馬車上拖。那正是富查的小兒子,他不停地掙紮,嘴裏叫罵不已。富查跟著出了門,閉著嘴,臉色也是一片鐵青。他母親和妻子在後麵哭哭啼啼,老人家幾乎要搶上去拉小孫子,卻被媳婦扯住,於是大罵:“難道他不是你的骨肉,你就這樣狠心?”她兒媳哭著道:“媳婦如何不心疼,隻是那不是我的孩兒,而是趕走孩兒魂魄、占了他身體的惡鬼,若是容他作惡下去,我可憐的孩兒又如何能超升?早早舍了他,也好讓我的骨肉早日解脫。”說罷哭得更狠了,幾乎站不住。那老人也悲從心來,婆媳倆哭成一團。

五、煩惱

那馬上的中年男子是鄭親王的長子,聽著她們哭哭啼啼早不耐煩了,招呼了手下快把他小侄子搬上車,也不理會庶弟,跟父親一同騎馬走了。

  他手下的人正搬著人,也不知那小子哪來的力氣,竟被他一腳踢倒一個人,逃出眾人的掌握,竄到人群裏去了,一幫人連忙跑去拉他回來。也許是危機關頭,人的潛力特大,那十一歲的孩子,竟然撞倒了好幾個大人,脖子上青筋都冒了出來,嘴裏嘶喊著:“憑什麽?憑什麽?我不要聽你們的,我不服!你們不過是無權無勢的落魄親王,憑什麽在我麵前耍威風?憑什麽別人都能飛黃騰達,我就隻能送死?我不服!我不服!上天讓我穿越到這個時代,就是讓我創一番事業來的!我不會死!我不會死!等我以後發了達,看我怎麽收拾你們!我要報複!我會報複!!!”他喊叫著,正好逃到端哥兒跟前。端哥兒看著他那張猙獰得變了形的臉,嚇得動都動不了。二嫫也隻是嚇得發呆,柳西西被他可怕的樣子嚇到,瞪大了眼睛,隻是盯著他看。

  富查幾步衝上前來,狠狠刮了小兒子一巴掌,喝道:“ 畜牲!還敢胡言亂語!還不給我閉嘴!”說罷親自扯過那幾個男人手裏的繩子,把小兒子捆起來,又脫下身上的褂子,團成一團,要堵住他的嘴。他小兒子被這一巴掌打蒙了,等醒過來時,看到自己被困住,一雙眼睛直把怒火噴向父親,嘴裏不幹不淨地罵他“你他媽的居然敢打老子,我X你娘!!!”一聽這話,他的老祖母兩眼一番,昏死過去,富查老婆忙叫人抬她回家。富查已是氣得青筋直冒,一把塞住了他的嘴。旁邊幾個人按住他,都阻不了他掙紮。後來一個人一個掌刀劈在他後頸,才讓他昏過去了。眾人七手八腳把他抬上車,揚長而去。

  圍觀的人見熱鬧沒了,漸漸散去。端哥兒還沒喘過氣來,隻是站著發呆。二嫫隻覺得腳軟。幸好柳西西覺得端哥兒的手有些不穩,叫出聲來,二嫫才醒悟,連忙把孩子抱過去。這時旁邊搶出一個人來,嚇了她一跳,才發現是她男人。長福一把抱起端哥兒,埋怨妻子:“你怎麽不看緊些,這兩個小祖宗被嚇到了,你回去又要挨罵。好不容易有了幾天安生日子,你怎麽這樣大意。”二嫫也不說話,跟著丈夫回家去了。

  柳西西攀著二嫫的脖子回頭看,隻見那富查一個人孤零零站在大街中央,臉色陰陰地,顯出一份蒼老來。

  端哥兒這次受驚不輕,佟氏狠狠罵了二嫫一頓,連小梅也挨了幾板子。幸好端哥兒隻是害怕,並不曾引發病症,不久就想起小妹妹也受了驚,硬求了小梅帶他去看小妞妞,見她沒事才罷。他年紀雖小,但也知道好歹,知道這次是自己魯莽,主動到父母跟前認錯。張保與佟氏見他這樣懂事,也很欣慰,隻是象征性地罰他寫了一篇字,也沒責怪他,但他自己知錯,就改了往日貪玩的性子,認真讀起書來。父母雖然高興,卻又擔心他年紀小、累壞了身子,每天隻是叫他多休息、多吃飯。

  過了個把月,家家戶戶都開始為過年作準備,這件事就漸漸不再被人提起。隻有跟著張保到衙門去的一個年輕的家人長貴,在小桃的新鞋子和點心的攻勢下,透露了他在衙門裏從別家下人那裏聽到的消息。鄭親王往京裏上了折子請罪,又把那富查的小兒子關在王府裏,沒兩天就傳出消息來說是死了,屍體還給了富查,還給了一筆銀子。富查帶著全家,離開了奉天,不知去向,聽說是去了寧古塔。往日認識他的人聽說這事,都唏噓不已。

  那天柳西西的確有點被嚇到,回想起來,大概是那個穿越小子說的“後宮”、“成王成帝”之類的話闖的禍,而且因為他性格愛好與前身相差太大,引起家人疑心,連母親都覺得是惡鬼附在兒子身上,不願救他。這件事給柳西西提了個醒。雖然自己穿的是個一歲多的小女孩,沒什麽性格可言,但如果日後說話做事太出格,難免會引來禍患。她穿越前就不是個愛出風頭的人,性格一向溫和內向,也不怎麽愛出門,隻是窩在家中當宅女。因此成為不自由的古代女子,倒不是太難過的事,隻要好好過日子就行。

  不過難得穿越一次,要她一個受過二十一世紀教育的大學畢業生乖乖當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她又未免有些不平衡。她是好好走在路上時,遇上車禍突然就穿過來的,根本就沒有死的心理準備,也就不會有“又多了一條命、能活著就好”的想法。她也希望在新生後,能做些前世不能做的事,挽回一些前世的遺憾。而且她在起點晉江也泡了幾年,看的穿越小說不少,真的能不利用一下後世的知識嗎?她覺得有點理解富查家小子的鬱悶了。

  如果要利用一下後世的知識,那有什麽是她能利用的呢?

  首先,這是清朝,唐詩宋詞就不能用了,清朝以後的詩詞,她記住的不多,就連《紅樓夢》裏的詩,她也隻記得幾句。至於晚清民國期間的詩詞,多是詩人覺得國家沉淪,有感而發,背景與此時的社會環境非常不一致。而著名的毛澤東詩詞,除非她是傻了,不然怎麽敢拿出來?萬一被人說是造反,她豈不是落到跟富小子一樣的下場?而且這年頭,詩人才女可不是一兩道詩就能造就的。就算一時能震住人,過後沒有好作品,也會穿幫。

  總之,抄襲“前人”詩詞,恐怕是不行了。

  接著,是小發明。玻璃已經有了,而且還相當普遍。火藥火器也有了,而且就算沒有,她一個小女孩,也不可能有機會在這方麵出頭。釀酒?這不是富小子弄過的麽?失敗了,而她也不知道怎麽釀。鍾表?拜托,清朝已經有西洋鍾表了好不好?再說,她除了知道鍾表要用齒輪,其他的一概不知。以前看的穿越書不少,主角們個個身懷絕技,可輪到她,就隻有兩眼一摸黑。她不擅長理科,也對科學雜誌不感興趣。飛機大炮輪船她是造不出來了,也許日後有了靈感,還會造些小東西吧?

  然後,是曆史知識。不少清穿女都是憑著對曆史知識的了解,在九龍奪嫡過程中呼風喚雨、左右逢緣的。她可以嗎?搖搖頭,柳西西很清楚自己並不是清朝曆史的達者。她隻知道最後做皇帝的是四四,太子兩次被廢掉,八八和九九都沒好下場,十三早死,十四守陵。皇子們幾個有名有姓的老婆,太子的是石氏,四四是烏喇那拉氏、鈕祜祿氏和李氏,八八是郭絡羅氏、十四是完顏氏,除此之外,就不記得了。其中的具體史實,她說不上來,發生的年代,更是記不清。而且這點知識還是從清穿文中來的。清穿文到底不是曆史,裏麵寫的未必就準,絕不能拿來當曆史教科書用。況且她都有兩年沒看清穿文了。而且,柳西西對那幫數字軍團不大感興趣。看書是一回事,現實中誰願意跟一大幫女人爭男人啊,而且說不定還會被那男人連累呢。權衡之下,她還是決定,老老實實不出頭的好。她不能跟那些曆史專業出身的清穿女比。

  唉,為什麽當初不多看看清朝曆史呢?哪怕是多看些清穿文,也比她現在兩眼一摸黑強啊!

  再來,是唱歌跳舞。這就更不能了。前世她五音不全,小時候雖練過舞蹈,但已有十幾年沒碰過了。而且她既然決定不去跟數字皇子們攪和,還唱什麽歌跳什麽舞呀?再說,現代的歌舞未必合清朝人的意。清穿文中女主唱的情呀愛的總能引起帥哥們愛慕不已,但在一個小丫頭說說別人緋聞八卦都不行的年代,唱那些歌一定會被打成牛鬼蛇神的。

  那還有什麽呢?數學知識?現代會計製度?企業管理?可這些都不是她擅長的,就算可以借用,也精不了,很快就會泄底。而她比較擅長的,就是英語,但正象以前擔心的那樣,跟“現在”西方所講的古典英語肯定有所不同。

  不過有一點倒是可以肯定:莎士比亞這時已經死了,不過也隻死了幾十年而已。

  柳西西胡思亂想了半天,得出的結論是,她並不比這個時代的人多多少優勢,頂多是見識廣闊一些。許多後世的知識,她因為沒有深入了解,所以用不了。而且等她長大到可以利用這些知識的年紀,已經是許多年後了,到時恐怕也忘得差不多了吧?

  她不免有些泄氣,低落了好一陣子。

  二嫫自從端哥兒交給佟氏親自撫育後,就隻負責照看小妞妞,外加廚房的一些瑣事。她見小妞妞這兩日不大精神,有些擔心,便想著法兒的逗她,又教她說話。原來這個身體的前身一歲多還沒學會說話,佟氏擔心她開口太遲,聽別人說找個愛說話的人在跟前,可以引孩子早些開口,偏偏二嫫是個少話的,因此買了個繞舌的小桃回來。但小桃說話都是背著小妞妞說,結果任務還是落到二嫫身上。這日她哄了小妞妞半天,惹得柳西西不耐煩了,就跟著說了“嫫、嫫”兩聲,喜得二嫫什麽似的,忙忙抱了她去給佟氏報喜。

六、起名

佟氏知道小女兒會叫人了,起初十分歡喜。但一聽說女兒叫的是二嫫,心裏有些酸,加上自從兒子在街上受驚,她就有些怨恨二嫫照看不周,於是臉上收起喜意,淡淡地道:“總算開口了。別人家的女兒一歲就會說話了,偏小妞妞現在才開口,叫我愁得不行。我本來叫小桃去侍候她,就是想讓她早些學話,偏偏你總是壓著小桃不讓她說話,小妞妞才這樣遲開口。不過這總是喜事,我就不怪你了。”二嫫知道主人是有意挑刺,不敢回話,低了頭,不再開口。佟氏見她伏低,氣也順了些,抱過女兒,哄著要她叫額娘。

  柳西西不忍見二嫫受責備,模模糊糊地“娘”了幾聲後,終於叫出一聲清晰的“額娘”來。佟氏聽了大喜,又哄著要她多叫,等聽她叫了幾聲,又教她說“阿瑪”,打定主意晚上要給丈夫個驚喜。結果一個下午,就在“額娘”、“阿瑪”和“哥哥”聲中度過。

  晚飯前張保回家來,聽到女兒喊自己“阿瑪”,果然十分高興,抱著女兒親個不停。用過飯,他還抱著女兒帶著兒子去書房說笑,不一會兒佟氏也過來了,一家人商量著要給小妞妞起閨名。

  張保說:“端哥兒的大名是端寧,是人品端正的意思。我們家‘寧’字輩的孩子,按規矩起名用字都應與性情人品相關。小妞妞也是‘寧’字輩的,要找一個與品德相關的字才好。”

  佟氏便問:“我記得你大哥的長女名字是芳寧,長子叫慶寧,小兒子叫順寧;二哥的兒子叫誠寧倒還罷了,其他幾個字多與性情品德不相關啊。”

  張保笑答道:“其實大侄女那個名字原本應是‘方寧’才對,取人品方正的意思,原本以為是個男孩兒,所以起了這個名,誰知生出來是個女兒,隻好改成同音的 ‘芳’字,女子品德,也講究如蘭芷芬芳,因此並不算很離了格。大哥的二女兒,隻比我們小妞妞大兩歲,名字就是‘婉寧’;二哥的小女兒,隻有一歲大,上次來信時提到已經起了個名字叫‘媛寧’,都是女子美好之意。三個侄女的名字,俱是額娘親自起的。至於男孩兒,按規矩卻都是由各自的生父起,我大哥二哥都是軍伍中人,不愛讀書,他們能起這樣的名字,已經很不錯了,聽說也是翻爛了幾本書,又請教了別人才想到的。”

  佟氏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隻是提起家裏的事,她難免有些黯然。張保見妻子難過,連忙安慰她:“你也別太擔心,日後回京升了職,額娘又見了孫子孫女,心裏自然歡喜的,怎裏還會給你我臉色看?”

  原來這張保出生時難產,幾乎害得生母丟了性命,母親對他一直不太喜歡。他又是排行第三,剛出生半年,母親再次懷孕,於是全副精神都放在小兒子身上,自然就忽略了他。他身體不好,練不好武藝,無法象其他兄弟那樣立下軍功,為家族增光,因此在家中一直立場尷尬。本來象他這樣的八旗子弟也多,說不定家人就以為他是個白吃飯的閑人了。他為了爭一口氣,下功夫讀了幾年書,考了個舉人,因為滿人考科舉的不多,出身顯貴之家的就更少了,殿試時頗引人眼球,搬了個二甲進士回家。他本以為家人會對他另眼相看,但滿人家庭,還是軍功第一,他雖有了官職,但位卑職小,也沒什麽光明前途,在父母跟前還是不如其他兄弟得寵,反而因為他身為滿人,不是憑蔭任官,卻去考科舉,讓父兄在親戚朋友受了些閑話。父親哈爾齊出於聯絡勳貴以為援助之意,幫他訂了康熙帝的舅舅佟國維的同族兄弟一個沒通過選秀的女兒為妻,就是佟氏。佟氏雖是由父親正室養在身邊,卻是庶出,生母是個漢官的女兒。佟氏自小是在生母身邊養大,直到十一歲生母過世,才由嫡母認養。張保的母親原來給三兒子看好了一樁婚事,是她娘家伊爾根覺羅氏的遠房侄女,但最後還是拗不過丈夫,不甘不願地放棄了本來的打算。但她一直對三兒子的婚事不滿,從佟氏入門起,就對她十分不喜,又嫌棄她是個讀書識字的反襯得婆母妯娌村,又嫌棄她不如其他媳婦伶俐討喜,一邊整日指使她做事,一邊還挑三揀四。佟氏娘家自從幾年前從山東巡撫任上期滿,就一直沒謀到好差事,在京中勢力大不如前,隻能依附族兄,她父兄不願意幫她出頭,得罪親家,她隻好忍氣吞聲。後來她生了兒子,本以為會好過些,誰知境況也沒什麽改善,未免心灰意冷。張保被外派奉天,她不想再待在那個壓抑的府裏,才跟著丈夫上任的。這時候說起京中府裏的舊事,未免有些傷感。張保愧疚妻子跟著自己受了不少苦,心裏隻有柔情萬種,想盡辦法要讓她歡喜起來,卻把兒子丟在一邊。

  佟氏見他這樣,有些不好意思,就轉移話題:“話說遠了。你說咱們女兒該用哪個字好?方才你挑了幾個字出來,有‘淑’字,有‘賢’字,有‘悅’字,有‘嫣’字,也有‘玨’字,都是適合女子用的,你說哪個好?”

  張保摸摸隻有一點點的小山羊胡,想了想說:“用‘淑’字吧,願她長大以後能成為一個賢淑的女子,宜室宜家。”

  佟氏笑道:“那為什麽不幹脆叫‘宜寧’呢?那就再適宜不過了。”

  張保隻是搖頭:“‘宜寧’的含義雖好,卻有些男孩氣。這是我們的長女,應當穩重些,我希望她象她母親一樣,溫柔賢淑,做個纖纖淑女。因此‘淑寧’比較好。若日後又生了女兒,再用‘宜寧’這個名字吧。”

  佟氏紅了臉:“夫君謬讚,倒叫妾身不好意思了。”

  “你又講起規矩來。我們夫妻二人,何必這麽彬彬有禮地說話,倒不象是一家人了。”

  “虧你還是進士出身,讀書人文雅些也是應該的,若我說話隨便一些,你又要說我該象個夫人的樣子才是,怎麽能學潑婦講話呢,是也不是?”佟氏反駁了回去,拿了帕子掩著嘴角笑,一轉眼,冷不防看見兒子在一旁坐著,一臉好奇地看著自己。她不好意思地轉過頭,又看見丈夫懷裏的女兒也是瞪大了眼睛望著自己,臉刷地一下就紅了。她不好意思,隻好賴起丈夫來:“都是夫君招的,卻叫我當著兒女與你調笑。我都沒臉見他們了。”說罷握了臉,萬分嬌羞。

  張保看她這付嬌態,心中一動,但兒女還在跟前,多有不便,他隻是笑著睨了妻子一眼,也不說話。佟氏被他這一眼看得連耳根都紅了,連忙轉過頭去道:“‘淑寧’ 這個名字也好聽,就依夫君的意思吧。”說罷叫了二嫫來抱起已經昏昏欲睡的兒子,自己抱了女兒送回房去,然後找了把梳子抿抿頭發,整整衣服,才慢慢走回房。至於夫妻倆之後又做了什麽,就沒有人知道了。

  柳西西知道以後自己的名字就是淑寧了。剛一聽到這名字時真是萬分黑線。幸好她不姓郭絡羅氏,也沒有兩個好姐妹,一個叫爾淳,一個叫沅淇,不然真是嘔死了。雖然自己叫淑寧,日後也有很大機會參加選秀,但絕不會走上那位小主的道路的。

  想到這裏,她不禁覺得心裏霍然開朗。穿越了,名字啊身份啊,都不重要,重點是自己現在已經有了一個截然不同的人生。為什麽總要特地想著用前世的東西來影響現在的自己呢?不管有沒有利用那些未來的東西,她本身的靈魂就來自未來,她的想法、她的性格,都是在現代生活中養成的,受現代影響極深。這樣其實已經是在利用未來了,那她為什麽還要刻意去想怎麽利用現代知識呢?剽竊“後人”詩詞,或是用未來的科技為自己謀利順便推動社會的發展,或是利用對曆史知識的了解影響政局,所有的這些都與自己的性格南轅北轍。為什麽一定要按照穿越套路來改變自己呢?她不想成為才女,不想成為發明家,不想賺一大堆錢然後為了保住它們而絞盡腦汁,更不想卷進政治鬥爭的漩渦中。她想要的,大概是衣食不缺,有空閑時間學點琴棋書畫陶冶情操,做點感興趣的小手工,看看書,吃吃美食,閑了出門看看風景,有三兩手帕至交,偶爾可以一起喝喝茶聊聊天八八卦……天啊,這樣的生活實在太完美了!!!

  現在的自己,還不滿兩歲,想要學什麽,想要成為什麽樣的人,都可以從頭開始計劃。就算是不學其他的穿越女,就算是不跟數字軍團談情說愛,她依然可以擁有一個完美的人生。至於未來的婚姻,還遠著呢,暫時不去想它,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

  “好吧,從今日開始,我就好好當他他拉•淑寧吧!”

  這樣想著,她心情也鬆快起來,高高興興地期待著穿越後的第一個新年的到來。

七、年禮

滿族的新年,繁瑣處也不亞於漢人的新年,而且自清兵入關後,兩個民族互相雜居,風俗也漸漸趨同,而在奉天這個滿人的大本營,倒還保留了一些舊時風俗。

  自從秋天過後,城裏各家各戶都在醃製大白菜,貯存蘿卜,采買各種過冬食品,還要準備紅紙做窗花和福字,女孩子和小媳婦們都連夜趕製送人用的荷包。

  張保家不但要準備這些,還要煩惱送回京城家中的年禮。往年送得不算豐厚,京裏也知道奉天苦寒,倒沒什麽,但今年因奉天特製的精酒在關內打響了名聲,賣得極好,京中就有傳言說回屯的旗人發了財。前兩個月京中伯爵府來信,話裏話外就有抱怨他們藏富的意思,說家中人口多,花費大,他們一個小家通共才幾口人,奉天又富有,還向家裏要錢。張保與佟氏都是在兄弟妯娌中要強的人,商量了半日,決定今年寧可自家節儉些,也要辦一份體麵的年禮送回京去。以往都是派長福和小聽差馬三兒送禮回京,今年怎麽也要再添一個人。

  佟氏見這段時間淑寧好像突然開了竅,說話走路都會了,雖然年紀還小,但性子乖巧不哭不鬧,加上兒子也大了,不必像從前那麽費心照料,就決定親自撫養女兒,趁著送年禮的機會,把二嫫打發回京去,還囑咐她在家多呆些時日,不必著急回來。二嫫雖然知道佟氏不待見自己,但有機會回京與兒女團聚總是好事,心裏仍是將佟氏感激到十分。她見佟氏煩惱準備年禮的事,便使出渾身解數出主意,令佟氏十分滿意。兩主仆有商有量,就定了要送十二隻風雞、十二隻風羊,再加十二壇奉天精酒。佟氏還嫌不足,還要備送婆婆妯娌們的禮。再說,兩個月前的信,其實主要是為了報喜。張保的小弟容保,十五歲時就當上了禦前侍衛,在皇帝跟前挺得聖寵,剛滿二十就派了外任,到天津大營去了,一直耽誤到年中才成了親,這次新年,是新婚後頭一次回京過節。佟氏除了給家裏的年禮,還要備一份賀禮另送小叔夫妻。她與二嫫商量半日,才決定要訂做兩套玻璃器皿,再請銀匠打幾盒精製的銀錁子,遂叫了玻璃匠與銀匠家的婆子來家,商量要什麽花色。

  淑寧(以後就這樣叫了)學了半日走路,小胳膊小腿也累了,小桃就抱了她到堂屋去。正巧幾個匠人婆子都拿了花樣出來給佟氏挑,眾人正眼花繚亂呢。淑寧也有興趣瞧,就伸手叫額娘。佟氏一把抱起她,讓她坐在自己膝蓋上,指著花樣給她瞧。

  淑寧看到一旁已事先挑出來的花樣,是一套大小十來幅五蝠連雲的全套玻璃碗碟茶具花樣,還有一套是萬字不盡的花樣,雖然好看,但有些俗。淑寧知道這新父母在家裏不太得寵,想著要幫他們一把,也興致勃勃地幫著挑起來。佟氏隻道她是小孩子心性貪玩而已,並不在意,隻是低頭看那花樣。

  淑寧發現一幅纏枝蓮的圖,還算雅致,而且蓮花有多子多福的含義,送新婚夫婦剛好,而且樣式清新,年輕人會更喜歡,就指著那幅圖樣,嘴裏喊著“那個、那個”。一旁的婆子笑著開口道:“府上的小姐真真好眼光,蓮花寓意多子多福,纏枝又有連綿不盡的意思,真是大吉大利。這和往日的纏枝花樣不同,是南邊兒新出的花樣,我侄兒昨天從江南回來,親自帶來的,連京裏也未必有呢。”

  佟氏果然覺得好,就拿它換了萬字花樣,囑咐婆子交待她家的玻璃匠,五蝠連雲的花樣燒全套的碗碟,纏枝蓮花就燒整套的茶具,都要趕在臘月初十前就要完工。那婆子忙著應了,帶了花樣告辭。

  接著銀匠老婆上前來遞了花樣,卻都是大小不等的各式元寶銅錢的花樣,太過單調了,就有一兩樣蝙蝠或是桔子樣式的,也算常見。那銀匠老婆見佟氏臉色不豫,連忙說道:“這都是常用的樣式,若奶奶有想打的式樣,盡管吩咐,俺們當家的定能做出來。俺們當家的原在山東,出了名的手藝好,是祖傳四代的本事。”

  佟氏也沒什麽主意,瞧了二嫫一眼。二嫫猶豫了一下,說:“元寶銅錢總是要做的,多做些桔子式樣的也好。”淑寧在一旁聽了,眼珠子一轉,扮作小孩狀,拍著手說:“桔子、桔子、果果、瓜瓜……”二嫫靈光一閃,忙道:“小妞妞說得好,既有了桔子,自然要做些梨子、李子之類的,大吉大利嘛,再來做些瓜果蔬菜,不是又新鮮,又有豐收滿載的意思嗎?”佟氏點頭:“這主意好,也難為你,能想到這些。”二嫫擺手道:“這是小妞妞的主意,奴婢不過幫她說出來罷了。”佟氏笑了,轉頭對那銀匠老婆說:“就這樣吧,小元寶小銅錢都打三十個,瓜果蔬菜也打三十個,另外再揀那新鮮的十二種花卉式樣,各打一雙銀簪,都要細細地做好了,我是要送京裏的。”那女人忙應了,也約好是臘月初十前交貨。

  這些事交待完了,佟氏又讓人叫了木匠來,專做送禮的盒子,盒麵雕飾與漆色,還有裏襯用的麵料,都細細叮囑一番。然後就叫上二嫫,檢查最近家裏做的各式荷包,把其中做得最好的挑了十二個,另外包起,隻等盒子做好了再放進去。

  接下來的日子,還得準備送張保衙門裏上司同僚的年禮,還要收拾別人送的禮,真是怎一個忙字了得。佟氏沒功夫照看兒女,就每天把淑寧抱到端寧房間,讓孩子們在一處玩耍,叫小桃呆在旁邊,邊做針線活邊照看。她自己帶著二嫫與小梅,還有長福馬三兒,天天忙裏忙外。張保也要把衙門裏的事務作個結尾,有兩天甚至連晚飯都來不及回家吃。就連家裏趕車的老五頭,都天天趕著拉年貨。

  好容易到了臘月初十,玻璃器皿和銀錁子都做好了,佟氏親自帶人,先把器皿裝了盒,用細白綿花塞住空隙,再用綢緞包袱包好盒子。再來又叫丫頭用上好紅絲線縛住銀錁子,打出花結來,十二個一盒地,裝了兩盒小元寶、兩盒小銅錢、兩盒瓜果蔬菜,再裝了兩大盒銀簪子。所有盒子全部捆好,連同先前準備好的用麻布包好的十個上好綢緞,再加上風羊風雞和酒,滿滿裝了三大車。第二天一早,就讓長福二嫫和馬三兒三人,帶著張保前一晚上才寫好的信,趕著往京裏去了。

  送年禮的事告一段落,但家裏也因此花費了一大筆錢,過年隻好節儉些。此前已做過一次冬衣,有些還沒穿過,佟氏就打算不再做新的了。過年的製令食品,數量也比往年少做了一半,連炮仗都隻準備了必要的份量。佟氏沒了二嫫在身邊參讚,每日裏都要獨自絞盡腦汁,想著過年時的菜式,又要節省,又要體麵,愁得她連晚上都睡不好,倒叫張保心疼不已。

  除夕一天天地接近了,家人們忙著清掃庭院,張貼對聯、掛箋、窗花和福字,佟氏帶著小梅小桃忙著蒸年糕、做點心。張保終於放了年假,也親自往門上貼紅掛旗。放眼望出門外,街上各家各戶都貼了各色掛旗,有的人家還在門前綁杆子,預備放炮仗。

  長福帶著馬三兒在臘月二十七趕回了奉天。年禮送到了,老爺太太都覺得很體麵,親自回了信,賞了幾個荷包帶回來,還有給孫子孫女們的壓歲錢。張保與佟氏看了信,都鬆了一口氣。再看四弟夫婦的回禮,原來新進門的弟媳本是斯文的大家閨秀出身,嫁人之後一直覺得婆家用具物件都俗氣,見了未曾某麵的兄嫂送的茶具和飾品花樣清雅,又聽說他們是讀書人,就覺得與她同一路,親自回了一份禮,卻是幾幅繡品,還有幾本上造的新書。雖都是好東西,到底沒什麽用處。佟氏歎了口氣,自將東西收起不提。

  到了除夕當日,佟氏一大早起來,帶著女孩子們做血腸、包餃子。張保無所事事,就留在書房裏,給兒子女兒仔細講過年的規矩,該怎麽拜祖宗,從前在京裏時如何如何。他說得慢,又無趣,兩個孩子都聽得打起磕睡來。

  天一黑,全家都點起燈來,前院的杆子掛著紅燈籠,是不許熄滅的,佟氏特地交待了老五頭要時刻留心續蠟燭。長福早帶人在前院擺好了供桌,隻等到了時辰,就要拜祭祖宗。

  一家人團團圍著桌子坐下,吃些過節的食物。淑寧年紀小,張保便親自抱著她。淑寧看著桌上大大小小的碟子,奇怪怎麽沒有北方人過年必備的餃子?

  吃過飯食,張保抱著女兒,帶著妻子兒子在坑上坐著說笑。不一會兒,淑寧就覺得有些掌不住,抬頭看到對麵端哥兒也是頭一點一點地打著磕睡。張保笑了:“這是飯氣攻心的緣故,快帶他到院子裏走走,隻怕就好了。”佟氏到底心疼兒子,說道:“晚上還要守夜,不如讓他先睡一覺吧。”張保覺得有理,便放下女兒,抱了他上坑,佟氏又替兒子脫了外頭大衣服,再蓋上一床小被,看著他睡了。張保回頭見小女兒也是睜不開眼,笑著把她抱到兒子旁邊,讓她也睡一覺。

  淑寧迷迷糊糊地,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聽見外頭“轟”的一聲,接著便是“劈嚦啪啦”的爆炸聲音,嚇了一跳,登時清醒過來。

八、新年

原來是子時到了,府衙裏點燃了報時煙花,全城得了信,都燒起煙花鞭炮來。佟氏連忙叫醒兒女,急急給他們穿上衣服,整理頭發,就帶了他們到前院拜祖宗。先是張保帶著端寧拜,接著佟氏帶了淑寧跟著拜了。等一套規矩做完了,才叫人抬出一口鍋放到桌子上,鍋裏的餃子正在水麵翻滾。原來這時候才吃餃子。

  還不等起筷子,佟氏給了張保一個眼色,張保會意,忙端正坐好了,摸摸下巴的小胡子,揚聲問道:“小日子起來了嗎?”端寧淑寧都笑了,佟氏忍住笑,回話道:“起來了。”夫妻倆笑成一團,張保笑道:“我今兒也當一回家主了。”好容易笑完,張保一把抱起端寧,把他放到門邊的櫃子上,說:“兒子,蹦幾下。”端寧前兩年都做過,如何不曉得?便笑嘻嘻地蹦了三下,不肯要父親抱,自己溜下地來。全家這才圍到桌邊等著吃餃子。

  一家人吃著熱騰騰的餃子,和樂融融的氣氛連淑寧也受到了感染。她自穿越過來,總覺得和現在的新父母隔了一層,佟氏心計深,又重兒輕女,張保人才平庸,花心,耳根子軟,她本是有些看不慣的。但今晚坐著,她發覺最近佟氏勞累了許多,想到她也是為了維護自己的家庭幸福才用心計,而張保雖然有種種缺點,對自己倒是真心疼愛。可愛的小哥哥也帶給淑寧不少快樂的時光,人心肉長,淑寧漸漸地接受了新的父母家人,也漸漸融入了這個新的身份。

  一家四口正高高興興地吃著餃子,突然,“磕”的一聲,張保全身一僵,停下了筷子。原來他是吃到了餃子裏包的小銅錢,佟氏忙倒茶給他嗽口,道;“恭喜夫君,來年必有大福。”張保原嚇了一跳,見是銅錢,也十分歡喜,聽了這話,忙回答道:“夫人同喜。”又問哪些餃子是有“餡”的,佟氏指出特地做出記號的幾個,張保挾了,小心喂了兒子,讓他把銅錢吐出來,交給佟氏幫兒子放進衣兜,然後又另挾一個喂女兒。

  待吃得八分飽,張保拿起酒杯,對佟氏說道:“這一年辛苦夫人了。”佟氏也拿起酒杯回敬:“夫君也辛苦了,這都是妾身應該做的。”

  張保搖頭:“我敬你,自有我的道理。自我們成親,我知道你在家受了許多委屈,你為了我著想,把難過的事都埋在心底不說出來。我來到這天寒地凍的地方,你也硬撐著跟來了,我心裏其實是十分感激的。”

  他突然提起舊事,佟氏聽得紅了眼,嗚咽著回答說:“大節下的,說這些做什麽。”

  張保繼續道:“如今有感而發,你就讓我說罷。”說罷喝了酒,也勸佟氏喝了,又再給兩人各倒了一杯,舉著酒對佟氏說:“我這人耳根子軟,容易聽信別人的話,我原也知道。翠蕊那丫頭,我小時候看著她還好,素來與她親近,沒想到知人知麵不知心,我那時也不知怎的一時糊塗收了房,還當她是個好人,叫你吃了許多虧,還好沒有釀成大禍。如今總算雨過天晴,我知道你心裏一定很難受,這都是我的不是,這杯酒就當是我向夫人陪罪,從此再不會那樣了。”

  佟氏原本聽頭一句話時臉色有些發白,聽到後頭已是忍不住掉下淚來,連忙接過杯子,微微側了臉,抿了一口酒。等她回過臉來,已把淚痕都擦淨了,強忍著露出個笑臉來,對張保說:“都過去了,日後再不許提起。”

  張保連連點頭,也把自己杯裏的酒喝了,又從碗裏舀了兩個餃子,添到佟氏碗裏去,勸她多吃點。佟氏笑著應了,見端寧在一旁聽得一頭霧水,也從自己碗裏舀了兩隻遞過去給他,端寧有了吃的,也不再想剛才父母是在說什麽,隻管埋頭大吃。

  吃完了餃子,一家人又再說些閑話,天邊已經開始發白。張保抱起睡著的兒子,把他送回房去,佟氏交待幾個走得歪歪扭扭的家人收拾東西,自己也抱了女兒回房。淑寧耷拉著眼皮著,模模糊糊看到她抱著自己走過東廂門外的長廊時,慢慢停了下來。她感覺到佟氏把頭轉向東廂的方向,看了許久。等到淑寧以為她就要在那裏生根時,才聽到她幾乎低不可聞的聲音:“賤人,你以為真能搶走他的心麽?他現在又是我的了。”說罷轉頭繼續往前走了。

  淑寧看著後麵東廂越來越遠的門,打了個冷噤。

  到第二天初一,全家都早早地爬起身來。

  小桃小梅早給端寧淑寧換好了新衣裳,梳好頭,又給他們帶上吉祥如意金項圈,帶著他們往堂屋裏去了。堂屋裏早已擺好桌椅和墊子,兩兄妹依照別人指示給父母磕頭拜年。

  淑寧這是穿越後頭一次給人磕頭(之前是被人抱著跪牌位不算),發現以前那些瓊瑤編的清裝劇都是胡說八道,她還以為滿族人行禮真是要把手帕往後一甩,蹲下去就行呢,原來不是,幸好有專人指導,不然可是出醜了。不過這麽小的孩子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雖然要給人下跪讓淑寧很不爽,而且想到以後帶要經常跪就更鬱悶了,但行完禮後能從父母手裏拿到壓歲錢,也是一件開心的事。可惜這錢剛到手,就讓小桃丫頭收了過去。淑寧一臉鬱悶,等到佟氏給她在手腕上係了個銀晃晃的小桔子,她才高興了些。但轉過身,她心裏卻嚇了一跳,心想難不成裝小孩久了,她連心理都變得跟小孩子一樣了嗎?

  張保抱了淑寧,牽著端寧的手,帶他們來到桌上吃早飯。桌上擺了四五個碟子,還有幾碗羊奶,看著很豐盛。淑寧隻認得其中一種是薩其瑪,一種是年糕,別的都不認得。張保一樣一樣地挾到她跟前,輕聲問:“這是什麽呀?”不等淑寧回話,就把答案說出來了,倒讓她認識了好幾樣點心。佟氏在一旁照看兒子,不停地叫他慢點兒吃。到後來,她歎了口氣:“我知道你今天必要出去玩,我也不攔你,但你好歹慢慢吃了,別噎著才好。”端寧傻笑了一陣,果然吃得慢點。張保笑佟氏是個“無事忙”:“男孩子家,你操這心幹嘛?”

  果然還不等端寧吃完,就有別家的孩子來叫他出門。他坐不住了,拿了兩塊點心就跑,佟氏在後麵隻叫他走慢些。淑寧有點想出門瞧瞧,穿過來那麽久,隻出過一回門,還是在家門口遇上個瘋子,古代的風光可是一眼都沒見過。但佟氏何等精明?看到小女兒臉上也躍躍欲試,馬上就說:“小妞妞年紀太小了,不能去!”讓淑寧好生失望。

  佟氏回座繼續吃早飯,心裏卻暗暗稱奇:“怎麽才這幾個月功夫,女兒就變得聰明起來,居然已經能聽懂大人的話了?”她這樣想著,就忍不住朝女兒多看了幾眼,倒嚇得淑寧出了一身冷汗,心想難不成自己太誇張了?還是低調點好。

  佟氏隻盯了女兒幾眼,就把注意力放回丈夫身上。看著桌上的幾碟點心,她一臉愧疚地說:“妾身無能,隻備得這幾碟點心,實在太寒酸了。”張保聞言放下筷子,笑道:“這如何能怪得夫人?家中又不富裕,為年禮的事想必花了不少銀子,我心裏知道家裏的難處。何況這已經很好了,我們一家四口人,能吃得了多少?” 佟氏仍然覺得過意不去:“雖說如此,但大過年的,隻有這幾樣點心,到底不好看,若家裏知道了,隻怕要怪我不會持家呢。”張保笑笑:“誰管他們怎麽想。”

  他素來注重家裏的看法,今日這樣說,倒叫佟氏詫異不已,但她察言觀色,見他似乎不想再說這件事,就轉而談起了年後給端寧請西席的事。

  端寧今年已經6歲了,他從小就跟著父親讀書認字,雖然不算太差,但也算不上好。張保公事繁忙,這兩年都沒有太多時間去指導他功課,佟氏又溺愛兒子,未免有所放縱,因此幾個月前張保問起端寧學業,才發現兒子已經落下了許多功課。最近,端寧經過幾番磨難,懂事了些,又勤奮起來。張保擔心年後無人督促,兒子又會回複散漫,就跟妻子談起,要請一位正式的西席來教他。

  佟氏擔心請的先生太嚴,會讓兒子吃苦,想要尋一位脾氣好的。張保不同意道:“ 脾氣太好,如何壓製得了他?還是請一位嚴師好。我托了衙門裏的同僚幫我尋人,有一位周府丞,替我介紹了一位丁先生,是本地的舉人,已經四十多歲了,世居奉天,學問還好,人品也方正。過了年我就上門拜訪,若合適,就請他來了。”

  佟氏見他主意已定,也不再爭論,隻想著待先生上門時,請先生對兒子好點就是了。她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來:“雖說學問重要,但我們這樣的家世,還得多請一位師傅教授端哥兒騎射功夫才是。不然日後回了京,阿瑪定要說我們重文輕武,有負家風了。”

  張保冷笑一聲:“回京?誰知道那是猴年馬月的事兒呢?”這話讓佟氏一驚。

九、疑慮

張保又繼續說道:“一家子都舞刀弄槍的,多兩個讀書人有什麽要緊?阿瑪總說要振興家業,難不成靠刀槍就能振興了?兄弟們都舍不得京中繁華,不想到邊疆受苦,可在京裏哪裏有什麽軍功可掙?到底還是要在朝堂上爭氣!”

  他這番話大異平常,佟氏不敢接口,遞了碗羊奶給他。張保默默喝下,也拿了碗喂女兒。

  過了一會兒,早飯吃完了,佟氏叫人收拾了碗碟,陪著丈夫到書房去,見他沒有生氣的樣子,才稍稍試探他的意思。

  張保見她這樣小心翼翼的樣子,反倒笑了:“有什麽話你直說就是,夫妻間用不著這樣躲躲閃閃的。”佟氏有些訕訕地:“也沒什麽,隻是方才你似乎對家裏有些不滿,是不是出什麽事了?”因見張保臉色難看起來,她連忙道:“你若是不想說,也不必告訴我,橫豎這些事,我一個婦道人家,哪裏懂得?”她頓了一頓,又說:“你抱了女兒這麽久,想必累了,給我吧,她小孩子家聽了這些事也不好。”說罷伸出手去抱女兒。

  張保不放手,說:“她哪裏聽得懂?讓我多抱一會子,平時也沒能見幾麵。”他抱著女兒轉過身坐在桌前,又指了指另一邊的椅子:“你坐下吧,其實這事跟你說說也無妨,好叫你心裏有算。”

  佟氏有些不安,依言坐下了,認真聽丈夫說起事情的來龍去脈。

  “我到奉天也有三年了,一起來的十幾個人,回京的回京,高升的高升,如此除了我,隻剩下三四個人,都是沒什麽根底的。去年朝廷平定三藩,舉國大慶,我本有機會回去,隻要家裏疏通一下就成,但家裏寫信來,說是要趁機會讓小弟調回京裏來,兵部有個缺正好可以給他,因此銀子先給他用,待來年再替我謀劃。我本想家中閑錢也不多,小弟當時又準備成婚,就應允了,從沒抱怨什麽。去年秋天新來的那位周府丞,與我甚是相得,年前吃酒時談起,才知道我那位大哥,夏天的時候死了一個小妾,居然花了大錢辦喪事,送葬的儀仗,足足有百人,少說也得一二千銀子。他有錢替小妾辦喪事,就沒錢替親兄弟求個缺?我一個六品小官,能花得了多少錢?他若不願意,直說就是,何必哄我?!”

  張保說到後來,幾乎要拍案而起,淑寧被他抱得太緊,有些吃痛,但此時也不敢張口。佟氏起身安撫著丈夫的背。張保按捺下來,見女兒眼淚汪汪的樣子,連忙把她遞給妻子,自己呆坐在桌邊,過了一會兒,才再度出聲:

  “如今我們也別總想著回京的事了。我也想過,如今隻做這六品小官,這幾年上官評語隻是中等,就算回京,不過得一個員外郎,隻怕要熬上十年八年,才有機會升上去。家裏如今無心於我,我還不如留在奉天,豈不自在?就算是你,也少受些氣。”

  佟氏低頭不語,好一陣才抬頭說道:“話雖如此,我們是好過了,可兒子怎麽辦?總要為他前程著想,難道要他在這種地方陪我們一輩子?”

  “這你不必擔心。我方才是說暫時留在奉天,也沒打算真在這裏做一輩子。這京旗回屯的事,事情繁瑣又多紛爭,如今我也算有了經驗。再過一兩年,府尹大人或是薩將軍看在我勤勉的份上,也會為我說話,隻要品階升上去了,難道還怕沒有前程?若是能遇上機會,為他們二位大人立上一功,豈不比回京熬資曆還要看家裏眼色要強?說到底,與其在京中做個沒人看得上的小官,還不如外放。”

  “那兒子……”

  “你不必擔憂,年後我就請先生,必得好好教他讀書成材。你先前說得也有道理,光會讀書,不會騎射也不好。我會寫信跟家裏說,薦一個好師傅來。”他冷笑一聲,“難不成這點子小事,他們也說不行嗎?”

  佟氏也不去惹他,心頭大事總算放下了。雖然丈夫與家人起了嫌隙,但她素來就對婆家人沒有好感,倒不怎麽傷心。隻要丈夫兒子前程有望,能不回大家族裏去,自然是好的。如今她也是女主人一般,在自己的小家中當家作主,早已習慣了,現在要她重回那個伯爵府去做牛做馬,她才不感興趣呢。

  果然過了十五,張保就托周府丞帶路,親自去拜訪了那位丁舉人,很是滿意。雖然隻是一位舉人,年紀也不小了,但教兒子已是足夠。他鄭重帶著端寧上門行禮,丁舉人欣然收了學生,約好每日由家人帶著端寧去他家上課,午飯也在他家吃,飯錢早已付給附近的餐館了。

  佟氏本想讓兒子在家學,但那位丁舉人為人有些古板,認為張保天天去衙門,家中多是女眷,有所不便。他堅持,佟氏隻好作罷,每日目送兒子出門,就想著他什麽時候回家。她這個樣子,家中諸事都有些懶得去理。淑寧也不理她,每日都十分努力去練習走路和說話。她是成年人的靈魂,比起一般小孩自然學得快。等到張保發覺兒子不在家讓妻子魂不守舍時,就發現女兒已經能跑能走,說話也很流利了。

  佟氏被丈夫說了幾句,很不好意思。過了幾個月,她也漸漸習慣了,不再天天呆坐著等兒子回來,轉而去花時間心思想著晚上的飯菜和丈夫兒子的衣服。女兒乖巧聽話,又不胡鬧,於是她就放心任孩子在家中亂跑。

  之前總是被人抱著走來走去,淑寧無法控製自己能去的地方,現在能自由在家中走動,又不用擔心總是有人跟著,她才第一次仔細地打量起這個家和家中的一切。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她是越看疑問就越大。因為她看到了花露水,看到了肥皂,看到了佟氏妝盒中巴掌大的鏡子,還看到了玻璃做的燈台燈罩。這些東西不是都要清朝後期才能有嗎?就算鏡子和之前見過的玻璃器皿已經出現了,那麽花露水是怎麽回事?難不成這個世界上還有別的穿越者?難道這裏的曆史已經發生了改變?

  淑寧這時真是無比想去翻翻書房裏的史書,好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如果曆史真的發生了變化,那麽她所生存的,還是她原以為的那個清朝嗎?

  可惜,無論淑寧有多聰明,兩歲的小孩子去看史書,仍是一件驚世駭俗的事情。所謂反常即為妖,她可不會忘記太過鋒芒畢露,會有什麽後果。此時她隻能按捺下來,不能查書,就隻能問人了。於是她裝成問題寶寶的樣子,整天指著東西問人“這是什麽?”“那是什麽?”雖然別人被她問得煩,但好奇寶寶畢竟很正常,多數問題都能得到回答。其中,八卦小桃成為最受淑寧歡迎的回答者,因為她總愛東拉西扯,往往會說出很多東西來,雖然可信度相當可疑。以下這樣的情況,就常常發生。

  “這是什麽?”

  “這是肥皂。是洗白白的東西,很有用呢,能洗得很幹淨哦。比我們鄉下洗東西的皂莢膏子好多了。聽說還有香的肥皂呢,就是加了香料的,洗衣服時隻用一點點,就能讓衣服香足三天三夜呢!”

  “這是怎麽來的?”

  “我早聽東街口那個說書先生說過了,這是宋朝時就有的東西,是一位駙馬爺發明的。他是為了讓公主老婆香噴噴的,所以特地做出來討她歡心。結果那位公主娘娘發了善心,特地把方子傳給窮人,窮人起了作坊,做出肥皂賣了錢,就不再受窮了。小妞妞長大了也要像這位公主娘娘一樣做個好人啊。”

  “……”

  “這是什麽?”

  “這是花露水。”

  “什麽是花露水?是花做的嗎?”扮小孩誰不會啊?

  “這我可不知道。這是人家的秘方呢,聽說唐朝時就有了呢,足有上千年啊。人人都說這花露水是用了幾百種鮮花製成的,還加了很多名貴藥材,能夠提神醒腦,還能驅除蚊蟲。買一小瓶就要花上五兩銀子,隻有富貴人家的夫人小姐才配用呢。三奶奶這一瓶是大瓶的,足足值十兩銀子呢,還是她娘家給的,來奉天這幾年,才用了不到一半。”

  “……”

  淑寧覺得自己好像在聽一部穿越史,這些故事她怎麽聽得那麽耳熟啊?雖然與小說有些出入,但怎麽聽著那麽像《宋風》和《唐朝好男人》呢?該不會是那位名叫王子豪的牛人,真的穿越到唐朝去做花露水了吧?但如果這些小說中的情節真的在曆史上發生了,那曆史該有很大的不同才是,為什麽現在她還是生活在曆史上的康熙二十一年?

  慢著……曆史似乎真的有點不同了……

  淑寧想起了總是聽到的“京旗回屯”四個字,難道說,《水煮清王朝》也正在發生嗎?可這年代不對啊!天啊,她到底是穿到了哪裏啊?

  她覺得自己已經不知說什麽好了,頭腦中隻有一片空白。

十、學習

所有的疑問,似乎隻能從史書或長輩那裏才能得到解答。但淑寧還沒白癡到讓一個兩歲小女孩去問父親這種深奧問題的地步。天才的光環或許很耀眼,但她沒有興趣頭頂著這個環。而且太過天才的話,說不定佟氏也要把她當成是鬼上身了,富查家小子的事畢竟才過去不久。要看史書的話,現在的年紀也嫌太早了,何況她還沒啟蒙呢。雖說家人放任她滿屋子亂轉,但要是她真要一個人到書房去,不一會兒就會有人來——誰放心她一個小娃娃在那裏亂轉。就算不怕她被書本打到,也要怕她會不會把墨汁弄到書本上啊。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淑寧決定:她要先學認字,再好好讀書。隻有等到她的學識足以讓人覺得她看史書是件正常事的時候,才不會引來別人的疑慮。

  雖然她很想知道答案,但她人都已經來了,無論這是個什麽世界,她都回不去了,隻好既來之,則安之,隨遇而安吧。

  端寧到丁先生處上課已有好幾個月了,功課比起之前自然是進益了許多。但他小孩子心性,未免貪玩。在自己家裏用功是一回事,每天起早摸黑上學又是另一回事了,現在他連和朋友們一起玩樂的時間都沒有。如果上課不認真,先生還會打板子。父親是囑咐過的,一定要先生嚴厲管教,而且每隔幾天父親就要檢查他的功課,根本沒機會偷懶。在這樣的高壓下,雖然端寧的確有了進步,但也起了逆反之心,凡事隻要達到要求,就不想做得更好,因此他的功課長期隻處於中下水平,卻不打算更用功了。

  這天端寧下學回來,天色尚早,他留在房間裏看書,一刻鍾才翻得一頁,眼睛倒是往窗戶外頭看得多些。正百無聊賴之際,他忽然看見小妹淑寧搖搖晃晃地走進來了,伸出小手對他笑:“哥哥,哥哥~~”

  端寧眉開眼笑地,一把抱起淑寧:“怎麽來看哥哥了?我可好久沒跟你一處玩了。”

  “哥哥在做什麽?”

  “做功課呢,正看書。”端寧抱著妹妹坐回座位上,指著桌上的書本紙張給她瞧。

  “指得好,正好撞上門來了。”淑寧暗暗想道。她指著紙上一個字,問:“這是字嗎?是什麽字?”

  “這個呀,是‘遠’字,是很遠很遠的地方的意思。”

  “那這個呢?”

  “這個是‘亦’字。”

  “這個,這個呢?”

  ……

  端寧很驚奇地發現,隻有兩歲多的小妹妹非常聰明,無論是什麽字,隻要教過一遍她就能記住。有兩次他念了白字,居然被妹妹指正過來了。這真是太沒麵子了!他都七歲大了,居然還不如兩歲的小丫頭?!!!真是奇恥大辱!!!他決定要發奮努力,絕對不可以再被妹妹指出他念了白字!!!

  小孩子心思簡單,端寧這個真小孩很輕易地就被淑寧這個西貝貨給套住了,不但每天放學回來都教妹妹認字,而且自己還學得更加認真了。以前偶爾會出現的白字,再也沒有出現過,對於先生教的經史名篇,也漸漸熟悉起來,雖然算不上十分優秀,比起原來那勉強過關的成績,已算得上是飛躍性的進步。張保幾次從丁先生處聽到讚揚,都感到十分欣慰。回家告訴佟氏,更是讓她高興得破例做了一大桌好吃的,慰勞讀書辛苦的兒子。

  端寧教妹妹認字的事,不到一個月就曝光了。幸運的是,張保和佟氏都沒有阻止,隻是為了不增加端寧的學業負擔,把這個任務轉交給了佟氏。

  端寧原本教給淑寧的,都是他自己的功課,是《論語》。但佟氏接過教鞭,卻從《三字經》、《百家姓》交起。淑寧早在前世就學過這些,但鬱悶歸鬱悶,她還是得乖乖地重頭再學一遍。所幸她學得很快,沒過多久,佟氏就開始教她寫一些簡單地漢字了。

  這年的夏天發生了一件大事——皇後死了。佟氏與這位新封的皇後是同族姐妹,小時候也常見麵,因此難過了好幾天。由於國喪,未來三個月內所有有爵位的人家都要禁婚嫁,一年內要禁止宴樂,京裏許多大戶人家都紛紛遣散家養的樂伎優伶,有些人家就把這些小戲子轉成了丫環小廝使喚。伯爵府也不例外,一下子增加了不少人手。人手的充足使得二嫫沒了用武之地,於是又要被送回奉天來了。

  中秋前夕,又到了送禮回京的時候了。雖然國喪期間不能大操大辦,但節禮還是不能少的,佟氏省吃儉用了一個月,張羅了一車東西讓長福送回京城。長福回奉天時,就帶了二嫫回來,順道一起來的,還有一位三十多歲的漢子,叫成昆。不過他可不是金庸老爺子筆下的那位大奸徒,而是綠營退伍兵一名——伯爵府送來給小端寧當騎射教習的老師是也。

  這下可把端寧樂壞了。他終於不再需要整天坐在書桌前啃四書五經練大字了。有了張保的命令,他每天放學回來都能在外頭騎上大半個時辰的馬。等他再大些,時間還會加長,而且還有機會學射箭、刀槍和打獵。這怎麽能不讓他興奮呢?

  這位成昆老師,雖然有些沉默寡言,腿也有些跛,看著似乎有點落魄,好像不太可靠的樣子,但實在是有真本事的。騎術好是不用說了,他隻來了不到十天,連盛京將軍都知道張保家來了一位騎術高手了,除此之外,他射箭還百發百中,百步穿楊、百步穿銅錢等等都不在話下,難得的是還會三連發、五連發,還發發中紅心。這樣的高手,伯爵府是怎麽找到的啊?

  成昆不愛說話,但也耐不住別人磨,到底還是透露了一點,加上旁人從幾個新來的回屯旗人那裏打聽到的消息,終於知道了他的來曆。

  原來他是京郊綠營的一個小軍官,因為本領高強,已做到了把總,但他生性耿直,又不會討好上官,對下屬又嚴,所以在軍中頗受排擠。去年秋天時,他出營辦事,見到有權貴子弟欺淩一對賣唱的父女,就上前救人。誰知那對父女一脫身就快速逃走了,那幫權貴子弟丟了美人,拿他出氣,他隻身難敵對方勢眾,被打斷了一條腿。回營後,上司不但不替他出頭,還埋怨他多管閑事。因為沒什麽人關心他,他才發現過去自己做人有多失敗,於是覺得心灰意冷。他傷勢嚴重,斷了的腿接回來以後,還是有些跛,上頭認為他不能再做軍官,就給了他遣散銀子,讓他自行謀生去,卻把他的缺拿出去做了人情。他的積蓄都拿去付醫藥費了,幾兩遣散銀又能做什麽?所幸有個昔日同鄉幫他做保,他從前又曾有過盛名,才得以進了伯爵府當個騎射師父。但他的性格還是一如往日的耿直,處處受排擠。這次三爺張保寫信回京要求給兒子找個師父,人人都當是個苦差事,怕一去奉天跟著個出不了頭的三爺,就再也沒有了前程,所以無人敢應,最後把成昆推上來當了冤大頭。

  張保知道此事,倒有些佩服他的為人,對他的遭遇也很同情,因此對他很客氣,還吩咐全家,對成師父絕不能怠慢。

  成昆原以為來了以後會受苦,不料這份差事輕鬆得很,主家也很和氣,下人們都不排擠他,倒覺得比往日京中更舒心。他心中感激,就打起十二分精神教導端寧大少爺,把他磨得夠嗆。

  二嫫的回歸並沒有讓佟氏有所擔心。今時不同往日,這大半年功夫,兒女都在她身邊成長,女兒又已懂了事,不再像以前那樣,時刻都要人照顧,就算現在二嫫回來,也不必擔心她會搶走兒女的敬愛了,因此佟氏在麵對二嫫時,比從前和顏悅色了許多。

  相反,二嫫卻憔悴了不少,不過三十歲許人,原本的一頭烏絲已夾了幾縷銀白,倒讓佟氏大吃一驚,連忙問她是怎麽回事。二嫫眼圈一紅,嗚咽著說出緣故。

  原來她那個小女兒,自幼體弱多病,雖然有了親生母親在身邊照顧,但還是在六月中夭折了。二嫫自女兒滿月後就與她分離,直到去年除夕才再見到她,才相聚半年,就天人永隔,大受打擊,精神比以前差多了。佟氏聽她講得傷心,自己也是做母親的,也忍不住流了幾滴淚,柔聲安慰她道:“你也別太傷心,她是個好孩子,上天必保佑她投生個好人家,下輩子說不定怎麽享福呢。”

  二嫫哭著給佟氏跪下了:“多謝三奶奶這話。若不是您開恩,讓奴婢回去與家人團聚,奴婢恐怕見不到女兒最後一麵。如今不但能送她最後一程,還能陪了她這半年。奴婢這輩子都不會忘記奶奶的大恩,就算做牛做馬,也會報答您的。”

  佟氏連忙扶起她,又叫小桃去絞帕子給她擦臉,說道:“不必行這樣大禮,我知道你是個可靠人。以後你就安心待在這裏,每年我都讓你送年禮回去,等你兒子再大些,就讓人把他調到咱們這邊來,可好?”

  說得二嫫大喜,連忙又跪下了。佟氏扶起她,又安慰了她幾句,就叫人去喊淑寧。

  淑寧來到上房,見到二嫫,先是愣了一下,想喊人,又忍住了,瞄了佟氏一眼,隻見她淡淡地笑著,隻問道:“你認得她是誰?”淑寧想了想,小心說道:“瞧著眼熟,隻怕認錯了。”二嫫忙上來抱住她:“小妞妞不記得我了?是二嫫呀。”她瞧著淑寧,倒想起死去的女兒,眼裏滿滿地都是疼愛。淑寧悄悄瞄了佟氏一眼,淡淡地說道:“原來是二嫫,我沒認出來。”二嫫隻是拉著她的手細看,問些別後的瑣事。

  佟氏一直都笑眯眯地,隻偶爾插句話,過一會兒,就叫二嫫先下去休息了。

  淑寧瞧著她的背影,回過頭來甜甜地笑著對母親說:“額娘,您今日可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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