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矽穀風滿袖（六）辭職事件

又一個春天來的時候，綺霜那個一年多前辭職走了的老美老板傑克，打電話給她，問她想不想去他現在的這家公司，一家才成立不久隻有30多個人的公司。她剛好正為老印老板給她的年終總評不滿。她在過去的一年裏做了很多事，老印老板隻給了她一個“Strong”，就是一個平均水平，而跟她鄰座的那個小老印，寫出來的程序不停地要叫別人給他擦屁股，問題巨多，反而拿了一個“Excellent”，概因他和那老印老板是從印度南麵同一個村子裏出來的。年終總評跟獎金，升工資和分得的股票數掛鉤，她這一年的辛苦就沒有得到相應的報償。

 

矽穀，是被大家稱為IC穀的，不是集成電路的縮寫，是Indian and Chinese的縮寫。這個穀，因為高科技的發展，吸引了世界各地無數年輕人來這裏打工創業，其中以中國人和印度人的數量為最多。在各大公司的工程部，研發部，四處都看得到皮膚黝黑，頭發打著卷兒，把搖頭當點頭，把點頭當搖頭的印度人，還有文質彬彬戴著眼鏡吃苦耐勞的中國同胞。在不知多久以前，in a Galaxy far far away，中國來的工程師們（被號稱老中）和印度來的工程師們（被號稱烙印，或者阿三）是勢均力敵，旗鼓相當的，有一天，大家突然就發現差距出來了，在各大公司裏，烙印們能說會道紛紛扶搖直上，而有些烙印老板，在升職加薪方麵有時就不是按照一個人對公司的貢獻多少來評斷。

 

老美老板說一直就很欣賞她的能力，希望她能加盟這家才起步不久的小公司。她想想以前和這老美老板也還相處融洽，反正在現在這間公司已經沒有什麽動力，就答應了。

 

新的公司裏一周五天，天天提供免費的中飯和晚飯，她就天天泡在公司裏，玩命的工作。她租的公寓，隻成了她睡覺的地方。昊然仍然常常在她夢中出現，還有那呼嘯而來的秦嶺的山風。

 

在公司拿到第二輪投資基金的時候，公司又多招了好些人，因了非常突出的工作成績，綺霜被升到了經理的位置上。

　　

有一天她去和產品市場部開產品開發討論會，發現以前那個滿嘴天花亂墜，不懂技術，提出的很多產品性能要求，都給她們研發部帶來很多諸多實施困難的產品市場經理，老美麥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東方麵孔的男人。

 

他跟一般矽穀裏的工程師標配一般的T-shirt仔褲的裝束不同，淺灰色的襯衫，熨得平平整整，黑色的西褲，整個人看起來清爽簡潔，再加上臉上的一絲溫暖的笑容，讓人如沐春風。

 

她掃了一眼他工牌上的名字，就立刻確定他也是中國人，Yi  Li。副總裁介紹說這是新來的產品市場經理，然後向他介紹與會的每一個人。他跟他們一一握手。

 

當介紹到綺霜時，他微笑著用中文說了一句：“在矽穀裏作研發的中國女孩多了，作startup公司研發部經理的中國女孩卻還真不多見呢！“

 

綺霜立刻淡淡的用中文回了一句：“在矽穀裏的中國人多了，作市場的卻真是很少見呢。”

 

李毅漾出一絲更深的笑意，這個女孩子，反應倒挺快。她的頭發高高束成一個馬尾，白色的印著公司LGOG的T-SHIRT, 洗得發白的牛仔褲，眉宇間一股淡淡的清愁。

 

她的聲音清脆悅耳，可是整個人，看起來，高傲清冷，讓人覺得凜然不可接近。　

 

副總裁聽見他們講中文，雲裏霧裏的問：“你們說什麽呢？”

 

他們同時改成英文說，對不起，沒什麽，我們在對達芬奇密碼。

 

綺霜跟李毅在工作上的接觸很多，發現李毅是個非常聰明和勤奮的人，他所提出的很多對於產品的要求，是在基於他對技術和市場的綜合理解之後提出的，很合理。產品市場部和研發部這兩個本來針尖對麥芒，互相痛恨的部門，慢慢地合作起來。

 

陽光明媚的一個下午，李毅來綺霜的辦公室，正在討論一個產品發展的細節，她手下的一個工程師，凱文，氣勢洶洶的走過來，用一個按釘把一張紙釘在她的辦公室的門上，說：“你這個愚蠢的中國女人，你這個變態的同性戀，你為什麽要把我放在”need improvement”的名單裏？告訴你，我不幹了，這是我的辭職信！Fxxx  you!”

 

綺霜抬起頭，看著凱文，臉色由紅轉白。

 

矽穀的經濟，總是一波一波的，有時在波峰，有時在波穀。這段時間就有點波穀的感覺。這時候總是各大公司紛紛裁員。創投公司因為非常看好他們公司正在開發的這個產品，所以還在投錢，但是公司也在緊縮銀根，雖然沒有裁員，可是要每個經理都被要求交一個”need improvement”的名單，如果這些人的表現在一段時間內沒有改善，就會被辭退。凱文很聰明，可是是個很懶散的人，經常不能完成任務，而且寫自己的那一部分程序時，經常會“break”別人的程序，是她手下表現最差的人，所以她把他放在了那個名單裏。

 

公司不大，小道消息就傳得很快，不知他在哪就聽到了這個風聲。

 

綺霜眼睛直視著凱文，一字一頓的說：“你這個混帳，給我聽好了。第一，我一點也不愚蠢，比你聰明多了，所以我是老板，你不是。第二，我對同性戀沒有什麽偏見，也本來沒有必要向你說明我的性取向，但是你既然在這裏造謠生事，我就在大家麵前說清楚，我不是同性戀。第三，你之所以在”need improvement”的名單裏，是因為你是個很懶散的人，經常不能完成任務，而且寫自己的程序時，經常會“break”別人的程序，在這個名單裏，並不說明你就失去了這份工作，隻要你努力，仍然可以繼續做下去。你遞的這封辭職信，我可以立刻轉到ＨＲ去。不過我現在給你２４小時的時間考慮清楚，現在矽穀裏四處哀鴻遍野，找個工作難於登天，你自己想想吧。你現在可以走了。”

 

凱文沒料到這個看上去安安靜靜非常高冷的中國女經理竟然能如此聲色俱厲有條理清晰的反駁他。

 

在她剛進公司不久，還沒做經理的時候，他知道她單身，曾經試著約會過她，未果。然後聽說有別人想約會她，也從來沒得到過機會。

 

後來他們發現她從來不穿裙子，從來都是公司的T恤，發白的仔褲，從不施脂粉，頭發也總是一貫的馬尾，成天耗在公司裏，拚命地工作。又有好事者說前不久看見她和另外一個女人在星巴克咖啡屋裏又是拉手，又是抱在一起，還哭，就有人在公司裏盛傳她是同性戀。頭先乍一聽見自己被放在黑名單上的消息，氣血上湧，就打了封辭職信衝過來了。現在聽她如此一番話，句句有理，他可有點進退兩難了。

 

綺霜看他不走，說，好，你不走，我走。把他釘在門上的那封信拿下來，就走了出去。

 

其他同事早已聽見爭吵聲，看見她走出來，都把探出來的頭縮了回去。她就衝出了公司，向停車場走去。

 

李毅從後麵追上來，說，你現在心情不好，開車不安全，這樣吧，你想去哪，我帶你去吧。

 

綺霜說，我也不知去哪，隻想出去透透氣。

 

李毅帶著她去了不遠處１０１附近的Shoreline Park。那裏有個很大的湖，有人在裏麵玩帆船，還有很多野鴨子在湖裏遊。而遠處，是Santa Cruz山脈，鬱鬱蔥蔥。

 

他們走到湖邊的長椅邊，坐下來。李毅讚許的說，“你剛才反應真快，條理清晰，句句有理！那小子可真值得被教訓一下，他寫的那部分feature老出問題。現在是產品發展的關鍵時刻，他的那部分老掉鏈子。”

 

綺霜說，其實他真是個很聰明的人，就是太懶散了。我每次跟他Review，都有提醒他，隻不過從來沒像今天這樣起衝突。

 

李毅所，“你對他夠客氣的了，還給他24小時考慮。”

 

然後他又說，那個你是同性戀的說法，公司裏這一段時間在盛傳。

 

綺霜非常詫異地說：“是嗎，為什麽呀？”‘

 

他告訴了她原因，大家說你不跟任何男人來電，不穿裙子，不施脂粉，頭發也總是一貫的馬尾，成天耗在公司裏，拚命地工作，尤其是有人還舉證說前不久看見你和另外一個女人在星巴克咖啡屋裏又是拉手，又是抱在一起，還哭得稀裏嘩啦的。

 

綺霜簡直像在聽天方夜譚，說，和另外一個女人？在Starbucks?

 

她終於想起來，她是最近在離公司附近的星巴克咖啡屋裏和一個女人見了麵。

 

她不可思議的搖了搖頭，這以訛傳訛的事，有時也傳得真離譜。

 

那個女人，是她多年以來很少會想到的，而一旦撞見，卻立刻認出來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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