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的汽車站四處是拉客住宿的人。他們問中一個,一個床位 3 塊錢,剛好三個女生住一間,三個男生住一間。地方雖然簡陋,但還算幹淨,還有公用的衝涼房。大家都有些小小驚喜,竟然還可以衝涼!
若幹年之後,已是一間大公司部門經理的旖旎出差去北京,住在燕沙後麵的凱賓斯基,秦蘭和劉鵬去酒店看她,服務生送冰慢了些,她走後旖旎無意中說了一句,動作挺慢的。
劉鵬就這樣跟她說:“旖旎你記不記得,當年我們去敦煌,住的是三塊錢一晚的旅店,有公用的衝涼房,已經喜出望外。你現在住的是一百多美金一晚的五星酒店,洗手間超大,別太多意見了。” 旖旎和秦蘭當即一起笑起來,想起了那個飛揚的絲路之行.
女生們衝完涼之後,天色尚早,但去石窟已太晚,大家決定先去看看市容,第二天一早再去石窟,鳴沙山,月牙泉,然後分歧就來了,問了問店家當地的情況之後,秦蘭想去吃白蘭瓜,要去自由市場,譚星想去吃拉麵,得去正街,高峰提議分作三組,大家自由活動,安全起見,十點前回店。
旖旎自然又與楊帆成了一組。大家一分開,楊帆就笑: “ 如果沒有我,你怎麽辦呢,跟哪一撥,大家都會嫌你礙事。“
旖旎想想也是,虧得半路碰見個楊帆。隻是嘴上偏不饒人:“胡說。秦蘭和譚星都是我的死黨。她們才不會拋下我不管呢。”
楊帆大笑:“到關鍵時候,個個都重色輕友,瞧,現在不把你拋下在這裏?”
然後他們隨意地走去了街心花園,陽光從遠山上斜斜地罩過來,罩住街心花園裏寂寞的飛天,旖旎在楊帆身邊走著,看著被斜陽拖得長長的影子,有一種很安全的感覺。
第二天一大早他們便去了舉世聞名的莫高窟,那是在敦煌市東南二十多公裏的地方。一路上見到的多是白楊和柳樹。大家一到入口出便自然而然地分成三組,在約定的時間碰頭。
沒有進入洞窟前,旖旎就開始不停地說話,給楊帆講莫高窟, 2000 多年前前秦的始建,禪窟、殿堂窟、塔廟窟 , 不同類別的壁畫,藏經洞出土的文物,王道士,斯坦因,流失在海外的寶藏 ……
楊帆一直沉默地聽著,始終不說話。旖旎終於住了嘴,說:“喂,你怎麽一點反應都沒有啊?發給你的數據包全丟了? TCP 3 - way handshake 你比我學得好吧,至少也給我一個 ACK 或者 NACK 吧。”
“說渴了吧,喝點水。”楊帆把軍用水壺遞過去,說,“嗬嗬,你送個 SYN 過來,還沒耐心等 ACK 或者N ACK ,不等 TCP session 建起來就拚命發數據包,自然都是要丟掉的。我現在給個 ACK, 你把剛才的數據包再重傳一遍怎麽樣?”
旖旎說:“天哪,再重傳一遍我會說得渴死的。以後跟你說話不能用 TCP, 得用 UDP 才行,管你收到了沒有,把 data 送過去就行。
楊帆笑起來,說:“反應還挺快的。我剛才不說話,是聽得太吃驚了。你一點都不像學計算機的人。”
旖旎大笑:“什麽樣才是學計算機的樣?張口 C 語言,閉口 TCP/IP ?饒了我吧,同學,再修煉十年,俺也不能成那佛樣。”
當時的旖旎和楊帆都沒料到,十年後的旖旎,還真是每天張口閉口地和 TCP/IP 打交道,對整個 TCP/IP 協議棧精通得一塌糊塗,天天讀跟它相關的各種RFC,嘴上掛的都是跟它相關的術語。
一個窟一個窟的看過去,旖旎不再說話,在文成公主入藏的壁畫前,旖旎站了好久,楊帆拍拍她:“走吧,快到碰頭的時間了。”
十年後,事業扶搖直上的楊帆,在去紐約出差時,抽了半天時間去紐約大都會博物館。
在中國館裏,他看到了一些被王道士以極低廉的價格,幾乎是拱手讓出給那些西方尋寶者的敦煌文物,想起當年在莫高窟洞口,唧唧喳喳對他說個不停的十七歲的旖旎,在石窟和壁畫前沉默的旖旎,一切都是那麽清晰。
他甚至還記得旖旎當時的裝束,長直的黑發,白色文化衫,畫著個小狗在啃骨頭,旁邊寫著:“煩著呢,別理我!”,據旖旎說那是在地攤上買的二元一件的白 T 恤,找係報的美編畫的畫,米色的短褲,背著個大行囊,一如她當年的年紀,清湯掛麵。
而一切亦已經那麽遙遠,時間和空間相隔,一切已走不回從前。
出了洞窟,旖旎大歎:“巧奪天工,無與倫比。”
又說:“文成公主那一組壁畫真好。大唐盛世的公主,遠嫁番邦,心裏一定是很不情願的,可是有父命,有責任在身,不得不行。不過雖然有大隊人馬,熱熱鬧鬧,公主還是挺落寞的。”
楊帆說:“有什麽好落寞的。據說鬆讚幹布對公主很好,過著挺幸福的生活。”
旖旎搖頭:“王子和公主從此過著幸福的生活,童話書裏的結局。我相信現實生活裏他們一定有很多不可調和的矛盾,比如生活習慣不同,比如公主水土不服,比如語言不通,又比如,也許公主早已有意中人,大唐時代風氣開放,也不是沒有可能的,太平公主還主動讓武則天賜她一個丈夫呢。總之感情的事兒,是兩個人的事,除了他們自己,誰也不知好歹,外人哪知其中甘苦,民間的傳說隻能代表一個良好的願望,要不然公主為什麽死那麽早?一定是落寞幽怨而死。”
楊帆大笑道:“大小姐,我不跟你爭論鬆讚幹布和文成公主感情和不和睦,咱們走快點,要遲到了,別讓他們等我們太久。”
走到莫高窟門口,果然另兩對已然等在門口,楊帆把旖旎的話學給大家聽,一群人都大笑起來。
當幾年以後,差點成了楊帆新娘的旖旎,傷心欲絕,負氣遠走美國時,其他同學都以為是她負心,紛紛打電話聲討她,她百口莫辯也不想辯時,就想起來自己當年在莫高窟的洞口說的那番關於感情的事兒冷暖自知的話,一語成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