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學文科的,不過從小受了爸爸的影響,一向愛看人文類的書籍。爸爸有一套中國古代文學史,我從八歲的時候就顛著腳尖從書櫃的最上一層把那套書拿下來,似懂非懂地啃。啃過很多遍之後,發現整部中國古代文學史裏,沒幾個女人的名字。後來讀了很多別的書,覺得留名文學史冊的女人雖不多,卻個個都是奇葩,隔著數千年望回去,仍是異彩奪目。很想把我對她們的感想一一寫出來,權當是是外行看熱鬧的幾句不著邊際的點評。
在文學史上最早留名的女人之一,是班昭。她是漢代文豪班彪的女兒,史學家班固和征戰西域的戰將班超的妹妹。這樣一個身出名門的女人,想必是冰雪聰明國色天香的吧。她之所以能名留史冊,是因為兩個成就,一是完成兄長班固未完成的〈漢書〉,二是寫了篇被後世奉為女人行為準則的〈女誡〉。
班昭在〈女誡〉開篇中說自己“年十有四,執箕帚於曹氏”,她十四歲便嫁給曹世叔,可惜夫唱婦隨後沒幾年,便守寡終生。然而她並不如別的寡婦一樣無所事事,鬱鬱而終,卻是完成了早逝的哥哥班固未完成的〈漢書〉,並“與聞政事”。當她七十多歲去世的時候,“皇太後素服舉哀,使者監護喪事”,悼念這個傑出的女史學家,文學家。
這樣一個蘭質蕙心的女人,卻不知怎生偏寫出一篇〈女誡〉來,頌揚婦德婦言婦容婦功,並宣揚女人的卑弱,女人的從一而終,每次讀〈女誡〉,讀到以下幾句,我總是覺得很可歎也很可悲,在男權為主的那些時代裏,男人們為女人套上的繁文縟節和桎梏夠多的了,而這麽個才華橫溢的女人,自己本身並未局限於封建理教之中,卻寫出一篇如此輕賤女人的文章來,造成後世那麽多女人無端的唯夫是從,無端的節烈。
“卑弱第一。古者生女三日,臥之床下,弄之瓦磚,而齋告焉。臥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弄之瓦磚,明其習勞,主執勤也。齋告先君,明當主繼祭祀也。三者蓋女人之常道,禮法之典教矣。謙讓恭敬,先人後己,有善莫名,有惡莫辭,忍辱含垢,常若畏懼,是謂卑弱下人也。”
又說,“夫有再娶之義,婦無二適之文,故曰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離也。行違神隻,天則罰之;禮義有愆,夫則薄之”
漢代其實還是個風氣比較開放的朝代,不明白她,為什麽會寫一篇這樣的文章,在以後兩千多年的歲月裏被奉為女人行為準則的戒律,讓在她之後而生的女人們,套牢一生的枷鎖,承擔很多於人生毫無意義的苦痛和犧牲。難怪她被魯迅罵個狗血噴頭。
我更喜歡那個在東觀藏書閣,補撰八表,寫出了《天文誌》,完成父兄遺誌,終將〈漢書〉編製成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古通今的那個班昭,那個寫出
明發曙而不寐兮,心遲遲而有違。
酌罇酒以弛念兮,喟抑情而自非。
諒不登樔而椓蠡兮,得不陳力而相追。
且從眾而就列兮,聽天命之所歸。
遵通衢之大道兮,求捷徑欲從誰?
乃遂往而徂逝兮,聊遊目而遨魂!
這般詞采奇高,文風古淡的〈東征賦〉的班昭。
那篇〈女誡〉,我情願相信她是被逼而作的命題作文,給皇太後交差的。(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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