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媽媽回到學校, 她才知道她還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校園裏的任何一處地方,都有她和昊然的影子。她沒法克製自己,走到任何一處地方,都是以淚洗麵。
擔心她的情緒不穩作出傻事來,媽媽跟班主任商量後,決定讓她休學半個學期,等下學期開學時,和補考的同學一起考試,算作她的期末考試。
那些日子裏,她夜夜哭泣。秦嶺的山風在每晚的夢裏呼嘯而來,昊然的臉時而清晰時而模糊,而風中,煥然飄散的是他的歌聲,別哭,我最愛的人,今夜我如曇花綻放,在最美的一刹那凋落,你的淚也挽不回的枯萎。
新學期來的時候,她又回到了校園。她變得異常安靜,獨來獨往。張敏每次和吳剛出去吃飯的時候,想把她拉上,她總是輕輕一笑,眉宇間一股清愁,你們去吧,我就不做 10000瓦的大燈泡了。
十一之前,學校的各大教學樓,飯廳,圖書館前都貼出了布告,明令禁止學生利用假期去太白山玩,違者開除。
別的學生看看布告,發表些意見就走了,她站在那裏,腳挪不動,也聽不見任何人的說話聲音,恍惚間太白山的山風又襲麵而來,冷得鑽心,昊然抱住她。
她大喊一聲,昊然,你不要走!大哭起來,哭得昏天暗地。周圍的學生有詫異的,也有以前見過她和昊然的人,同情地說,真可憐,她和她男朋友就在太白山迷路了,她男朋友不在了。
張敏聞訊趕來,把她架回了宿舍。
她還在昏天暗地的哭著,張敏搖著她說,你別這樣了,看到你如此,我們大家都很難過,如果昊然還在,他也不希望看見你這樣。他最希望的,一定是看到你好好的,去完成你們共同的夢想。
她凜然一驚,我們的夢想。天天在痛苦的煎熬之中,她早已不去想他們曾經的夢想。
從那天開始,她變得更加安靜了。她報名參加了一個托福班,開始準備考托考G,申請美國的學校。畢業一年之後,她拿到了舊金山附近一所大學的全額獎學金。簽證意外的順利。當一切都已經確定了之後,來美國之前,她去了昊然的家鄉。
昊然的父母見到她,說,你終於來了,我們知道你會來的。她看著他們頭頂的華發,心中滿是內疚。伯父伯母,我不知說什麽才好,昊然為了救我而離去,最痛的是你們。昊然的爸爸說,別背負這麽沉重的心理負擔,人生中充滿意外,這怪不得你。
他們一起去了昊然的墓地,那一晚的山風又呼嘯而來,她不能自已,放聲大哭。
昊然,我要走了,去實現你不能完成的夢想。
臨走時,昊然的媽媽說,孩子,來,我給你看兩樣東西。
一把吉他,一本厚厚的筆記本。
她看著那把吉他,淚水又流了滿麵,那是昊然在學校裏一直彈的吉他。而那本筆記本是什麽呢?
那是昊然的日記,昊然的媽媽說。這是我們去他宿舍整理他的東西時拿回來的,那時你還昏迷未醒。我們了解你,都是從他的日記中來的。看過他的日記,我們就一直在等你來,把這兩樣東西交給你。這兩樣東西,最適合你保管。你拿去吧,作個紀念。
她如稀世珍寶般收下,帶著它們淚水漣漣地回了家,然後裝在自己的行囊裏,飄洋過海的到了美國。
在美國讀書的日子,計算機係研究生院裏女孩子本身就少,未婚的女孩子就更少,追她的人很多,中國同學,美國同學,還有巴西來的同學,她一律拒之門外,安心讀書。夜深人靜的時候,她一邊看著牆上掛的吉他,一邊寫日記,寄給在天堂的昊然。夜裏,時常她還是作夢,秦嶺的山風呼嘯而來,昊然的臉時而清晰時而模糊,而風中,煥然飄散的是他的歌聲,我在最燦爛的瞬間毀滅。昊然的臉,在她夢中,一直是二十一歲的樣子,而她,在歲月流轉中,早已不是十九歲的模樣。
研究生論文快做完的時候,矽穀裏的網絡熱潮正一撥接一撥,她去跟導師談了談,不繼續讀博士了,直接研究生畢業就工作。導師雖然不高興,但也還是放了她。
她去了一家新興起的網絡公司,公司幫她辦了工作簽證,然後幫她申請綠卡。勞工紙,I-140都下來得很快。一年半之後,她就進了I-485。
谘詢過公司的律師之後,她確定拿Advance Parole 可以出美國旅行,就在休年假的時候隻身去了耶路撒冷,這個昊然最想去的地方。
當站在耶路撒冷的哭牆跟前時,她想起那些和昊然在一起的神采飛揚的青春歲月,那些飛揚的夢想,和秦嶺那一晚的呼嘯山風,跟其他站在哭牆前的那些猶太人一起,哭了個夠。然後她用中文寫了張許願的紙條塞進了哭牆,昊然,你在天堂好好安息,我時時刻刻與你同在。
此後的每一年,她都會休年假的時候隻身出門旅行,去年輕的昊然曾夢想要去的那些地方。埃及,希臘……她的旅行日記,寫了厚厚的一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