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身騎行服,坐在路邊草地上,旁邊停著好多自行車和騎友。嗯,為什麽他們不騎?在等什麽?馬路上有一個工作人員用工具把鬆散的小石子推到路邊。一個急救人員的高大身軀站在我麵前,問我,剛才我問了你一些問題,你記得這事嗎?我遲疑地回答,不記得。好怪啊,如果我跟他交談過,怎麽會不記得呢?
然後我很快被綁上脖套,放到擔架上,送上了救護車。
……那天天氣不能再好了,多雲又涼爽。我和18個隊友組成“陽光隊”,參加100邁的慈善騎行活動。我訓練還算認真,前一個周末已經騎了90邁,天時地利人和,第一個century ride應該毫無懸念地完成吧?(照片中間偏左有肚皮的是比爾)
我是新手,很怕耽誤隊友們的速度,早就跟隊長湯姆表示,我準備一個人慢慢騎。我說,有問題你們也是要給SAG(保障車)打電話,我自己打就可以啦。騎行中,發現隊友們很照顧後進同學,騎得不快,所以我一直跟著大部隊。每次在路口,前麵的隊員都會發通知,我無腦跟著就行了,不用自己找路,好爽。
在休息站我們吃喝聊天花了不少時間。湯姆和Brad說隊裏那幫20來歲的年輕人太快了,咱們笨鳥先飛一會兒吧,於是我就跟著他們先上路了。不久,遇到一個STOP牌子,我們需要右拐。如果是平時看到十字路口,我會放慢速度,左顧右盼明確安全可行之後,再拐彎。這時,他們兩個人已經拐過去了,我遠遠地聽見他們叫“clear”,於是我放心了,隻是把速度稍微降了一點就準備右拐。牌子之前剛好有點下坡,轉彎的時候速度更快了一些,拐過去之後突然感覺到控製不住車了……
急救車裏,一個小夥子熟練地給我打開靜脈,駕駛員一邊開一邊問,送直升飛機還是附近的急診室?我想,這也太大驚小怪了吧,哪裏需要直升飛機?小夥子說我挺穩定的,送醫院就可以。在車上我嘔吐了一地,小夥子告訴我,他會在鹽水裏加止吐藥Ondansetron。他把我的頭部搖高,我舒服多了。到了醫院,我聽見小夥子跟急診室護士匯報我的情況:從自行車上摔下來,開始喪失意識,後來說話重複。啊?我還有說話重複的症狀?都說了些啥?
也許因為這是一個鄉村醫院,急診室並不繁忙。護士給我換病號服的時候,我扭怩了一下,因為騎行褲裏照例是沒有內褲的。醫生來檢查,然後護士給我清洗了傷口。護士給我加藥之前,告訴我是哪些藥。其中有嗎啡給我止痛,我謝絕了,心想怪不得美國現在毒品泛濫和醫生過度開止疼藥有關。雖然我上上下下傷口不少,但我並沒有疼得大喊大叫啊,生過孩子的人,疼痛閾值高了,能忍。不過後來夜裏全身疼得醒過來時,又覺得止痛藥還是有必要。她還要加止吐藥,我說現在頭墊高了就不惡心了。她勸我,待會兒做頭部CT時需要平躺,保險起見,還是再加一劑吧。好吧,我同意了。護士真有經驗,後來在CT室,我又吐得一塌糊塗。本來還要做X光的,隻好先不做了,趕緊把我拉回急診室。
不知道為什麽蓋著薄毯我還冷得直哆嗦,要求加條毯子,護士拿來的毯子是熱呼呼的,好舒服。簾子那邊也是一個頭部受傷的病人,護士來檢查他的情況,考他,你知道美國總統是誰嗎?隻聽見病人慢悠悠地、口齒清晰地回答:His name is Donald Trump. He is a racist. I just want to smack him. 護士緊接著來一句,You may have to stand in line。兩個人像說相聲一樣。
有人來看我,是賽事慈善機構派來的社工Greg,他問長問短。我好詫異,我摔了一跤而已,怎麽這麽重視?Greg在醫院裏一直陪我,直到我出院。出院診斷是closed head injury with concussion,提到照了頭、頜麵、頸椎CT和右腿X光。這次進急診室的經曆,我沒有一點不滿意的地方。星期一急診醫生還特意給我打電話,詢問我的情況。我上網查了一下,他是那個醫院的急診科主任。
那天回家後,女兒先給我一個擁抱,看到我臉上的傷,哭了。
我讓自己的傷口air dry,孩子說,讓傷口在空氣中自行愈合是不對的。我說,可是醫生沒讓我蓋紗布啊。孩子查了穀歌,告訴我正確的辦法是讓傷口保持濕潤,比如抹凡士林,可以減少傷疤的形成。好吧,聽你的吧。
單位同事紛紛反映我一隻青眼睛很象家暴的受害者。我有時回答:這是我今天的化妝。有時說:我隻是和大地親吻了一下,以巨大的熱情。
醫生告訴我一個詞post-concussive syndrome,腦震蕩以後有些症狀可能會延遲發作。跟家裏人都說了,你們要注意觀察我有沒有異常行為。我吩咐孩子事情,不小心重複了三遍。孩子說,媽媽你本來說話就囉嗦,那不是你被撞以後的症狀。摔了一跤也有好處,現在如果忘記做事情我有借口了:我摔過,所以不記得了。
出院之後我給湯姆和Brad打電話,才知道中間發生了什麽。
湯姆告訴我,他們喊的其實是”gravel(小石子)”,因為前幾天的大雨之後,那個拐彎處的路麵上浮著一片小石子,他們騎過去時感覺到車打滑了。而我騎車經驗不足,以前在路口隊友們喊的都是clear,我還從沒有聽過gravel。他們說我的速度並沒有特別快,隻是我的後輪在石子上打滑了,滑向左邊,而我的身體因為右轉而向右邊傾斜,所以我失去了重心。我的腳扣在鎖鞋裏,我的整個身體向右邊直直地摔出去,Brad的原話是hard hit。隊長湯姆說他突然聽見一聲巨響,連忙急刹車。他跑過來一看,我摔在十字路口的中間,失去了知覺。他有一瞬間覺得,可能永遠失去了我。這時剛好賽事的保障車巡視經過這裏,急救人員下來,把我扶起來,這時我已經恢複了知覺。他問了我幾個問題,我都對答如流。急救人員說可以把我送回起點,我說不用,我可以接著騎。看我沒問題,保障車就開走了。湯姆和Brad跟我說,別急著騎,你還是旁邊先歇歇吧。過了不久,其他隊友也來了。湯姆的女朋友布蘭迪跟我說話時,湯姆拍拍我的肩膀說,這就是為什麽我們盡量要騎在一起。這時他注意到我眼神開始發呆,我喃喃地說,我不知道我在哪兒,我什麽都不記得了。他們立刻又把保障車叫回來,急救人員再問我問題,我已經啥都不知道了。
我的記憶,定格在我拐彎的瞬間,又從坐在草地上重新開始,中間的一切,則完全消失了。
湯姆告訴我,在我摔倒之前,一輛汽車撞倒了賽事中的一個23歲女孩,她被直升飛機送去急救。所以那天大家都很緊張,駕駛員問要不要送直升飛機,組織者派Greg一直陪著我。後來聽說女孩進了重症監護室,做了四次手術。(網上的事故現場照片)
我的頭盔被撞裂了,表麵被小石頭撞擊出一個坑。辛虧有頭盔,要不然我就不會在這裏寫這個經曆了。湯姆說,隊員們要集體送我一個新頭盔。
反思一下這次事件的發生,和其他的事故一樣,是各個因素湊到一起了:
1,拐彎的時候速度偏快。速度是魔鬼,不管騎自行車還是開汽車,一旦速度過快,留給人的反應時間就太短,各種事故容易發生,而且惡性度大幅度增加。
2,騎行經驗不足。我練騎車隻有兩個月,對路上遇到的各種情況不夠了解,對隊員喊的口號不熟悉。這個,隻能慢慢來。
3,頭盔太重要了!騎車、滑雪、滑板……有沒有頭盔可能就是生與死的區別。其他安全措施也是一樣,我們可能會怕麻煩,可能覺得沒用,但是還是必須堅持安全措施。
4,附近有人還是好多了。我倒在鄉村小路的十字路口,如果有車開過來,如果傷勢嚴重而又沒有人及時呼救,後果都會更糟。
隊長湯姆給全隊的信:
You will probably be getting lots of emails from me over the coming weeks, but none as important as this one. I want everyone to know that W is doing very well and is grateful for all the concern the team has expressed and felt.
She and I spoke on the phone today for perhaps 30 minutes. I know you are all anxious to hear that she is okay.
There were several moments this weekend that I really felt the team spirit, the unity. Perhaps the strongest was as we waited patiently for the EMS to treat and transport W. Your concern was palpable.
After she left us on Saturday, W was transported to the hospital, obviously. They took CT scans of her head, and also X-rays of her leg. All were negative. They released her that evening and she went home. Sunday she felt well enough to go for a 9 mile hike. She was back at work today. Other than being bruised and very sore, she seems to be fine. Rather than send a get well card or flowers, the team is going to replace her helmet. She is going to use the old helmet, complete with dents and cluster fractures, to illustrate to her 3 teenagers why bike helmets may not be cool, but they are important. There are some short blank spots in her memory that may never come back, but she now has a complete mastery of the English word "gravel" and it's relationship to bicycling.
We each have so much to be thankful for.
可不可以說,一百邁失敗了,人生完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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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好笑呀,生活有時候比電影更戲劇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