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劉老師，於佑任和《望大陸》

人生是一條河，涓涓的河水不停地向前，在向前奔流的路途中總會和另外的河流相遇，然後一同向前向前，奔向無垠的大海。

我的生命也是一條河，奔流向前的路途中也遇到了很多的河流，而且因為從小喜歡唱歌，所以生命中的很多事情都和唱歌有關，尤其來到美國後，唱歌讓我機會看到熟悉的人，說到熟悉的語言，感受到熟悉的文化。在唱歌的時候認識劉老師就更是意外的驚喜和收獲。

那是一個周六的晚上，又去參加排練，排練中間來了一位七十多歲的老太太，恰好坐到了我的旁邊，經過團長介紹知道她曾專業學過唱歌，師從國內著名的聲樂藝術家沈湘，和現在國內著名的歌唱家金鐵林是同學，獲知她姓劉，我就以劉老師來稱呼她了。

俗話說“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那是描述以前的情景，現在遠遠不再會是淚汪汪了，取代淚汪汪是一份暖意，畢竟共同喝過的水共同踏過的路讓老鄉之間有更多共同的話題，而感到更加親切。看到我特別喜歡唱歌，劉老師就開始教我唱歌，經過她的指點，原先對別人飆高音表現出的羨慕變成了自信，因為我也可以演唱具有高難度的歌曲了。

在唱歌之餘我們會聊天，一人躺在一個沙發上，枕著靠墊舒舒服服地聽她給我講她讀過的書，講她對書中人物的看法，她的記憶力加上她的閱曆讓她對書中人物的分析非常獨到，我受益匪淺。她還給我講她的故事。劉老師出生在西安，是四十年代末的大學生，學的是機械，但因天生一副好的的歌喉，被選拔到北京學習聲樂。盡管她沒有把唱歌作為她的事業，可是唱歌仍然極大地豐富了她的生活。她給我講沈湘，講他每年都要去米蘭去訓練那裏的歌劇演員等等。從她嘴裏說出來的事那麽多樣那麽真實那麽有趣，我聽得如癡如醉。一開始，我還隻是沉湎於聽，後來，我不由得拿來筆記本把她的話記下來。

劉老師的父親是陝西三原人，那裏也是中國著名書法家於佑任的故鄉。劉老師的父親參加過於佑任的西北革命軍，也在雲南講武堂學習過。他和屈武是結拜兄弟，他資助屈武和自己的弟弟一起上學。屈武後來是“五四運動”時陝西省的學生代表。於任老先生愛惜屈武的才幹，把自己唯一的女兒許配給了屈武，並送他們一起到天津南開去讀書。於佑任老先生1949年到台灣，再也沒有回過大陸。我望著劉老師，這位老人把中國曆史長河中的幾朵浪花掀了起來，濺在了我的身上，涼意和驚秫中，我的思緒也回到了那個年代。當她講到我也熟悉的有些地理位置時，如書院門城牆西安中學等，我的魂魄也會漂移到那裏，那裏牆上的磚屋頂上的瓦路上的石子兒路邊的木頭門都會在我的腦海裏閃回。

我上網查詢了有關於佑任老先生的情況：

於佑任（1878—1964）是我國現代詩人、書法家，也是標準草書的創始人。原名伯循，字佑任，後以字行。筆名神州舊主、騷心、太平老人等，號髯翁，陝西三原人。11歲入名塾毛班香私塾讀經史、學詩文，打下了堅實的國學基礎，19歲後得識學貫中西的朱佛光、經學大師毛俊臣，以師禮事之，後又謁見關中國學大師劉古愚。1903年中舉，後入震旦學院，1905年參與並主持籌備“複旦公學”。1906年在日本入同盟會，從此追隨孫中山從事革命活動，辦《民呼報》、《民籲報》、《民立報》，為民請命。1964年病逝於台北。據報道，在台灣的於右任希望在有生之年可以返回故鄉，但一直沒有如願，十五年的鄉愁和感情積累終於釀成了一首千古絕唱《望大陸》：

葬我於高山之上兮，

望我大陸；

大陸不可見兮，

隻有痛哭！

葬我於高山之上兮，

望我故鄉；

故鄉不可見兮，

永不能忘！

天蒼蒼，

野茫茫，

山之上，

國有殤！

劉老師在大陸看到這首詩詞後，她立刻找人譜了曲，在紀念於佑任的活動上演唱，聽眾欷歔感歎，可惜當時沒有錄製下來。和劉老師在一起時，我和她上網搜尋到有人唱《望大陸》，可是聽過後，劉老師講還是她自己的那支歌更有感情，更有氣勢，旋律中加進了京劇老生的唱腔。我相信她說的，不僅是因為京劇老生的唱腔更具有蒼涼的表現力，更是因為家庭淵源的世交，劉老師更能體會到於佑任老先生的思國思鄉之情。 

“為了完成於右任先生的遺願，1967年8月，台灣的青年學生自籌資金， 在台灣的最高山玉山之巔，塑造了一座於右任半身銅像。玉山山頂海拔3997米，於先生的銅像高3米，這樣，山頂與銅像兩者的高度正好4000米，為我國東南的最高峰，滿足了於先生遙望大陸的願望。”

現在劉老師回國了，電話裏她講她在國內也教學生。當我看到家中的那架黑色的鋼琴，就好像看到劉老師仍坐在那裏彈著，並不時扭頭看著我對我指點怎樣掌握正確的發聲方法。

此時的我，看著窗外，看著窗外的綠樹，看著樹頂上的藍天，想象著藍天的盡頭，那裏有一片土地，那裏有劉老師和那麽多我愛的和愛我的人。

附：2007年新年新詩會上陳鐸深情朗誦於佑任的 《望大陸》

http://www.56.com/u56/v_MzA3NjEwNjE.html

[dailin]

回複戈壁紅柳的評論:

謝謝戈壁兄評論。人的一生中會和那麽多的河流交匯，是幸事。

[戈壁紅柳]

一條生命的長河，生生不息，從民國名人於右任到歌唱家劉老師到科學家林黛，映射了三代人的情懷，簡潔真摯的心聲流淌。

[dailin]

回複若敏思文的評論:

謝謝若敏評論。期待你更多的美文。

[若敏思文]

看到林黛的文，劉老師的形象栩栩如生。那份忘年交的友情，讓我深深感動。
謝謝分享！

[dailin]

回複瀟湘遊子的評論:

謝遊子。

[dailin]

回複婉妮的評論:

是啊，朋友之間心靈上的呼應非常美妙，這和年齡無關。嗬嗬。

[瀟湘遊子]

好文！史海鉤沉，自然流暢。

[婉妮]

讀著林黛的文章，和作者一起感受著友人間交流的那種心靈上的感同和那份美妙、溫馨的精神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