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社會風氣開始變亂了,學校也受其影響。譬如說,我們冬天早上,起床後都不是去廁所裏解決,而是在教室後麵的角落裏放水。因為是泥土地麵,很容易就滲下去了,不至於成涓涓細流。有次有人被數學老師罰站,讓站到教室角落裏去,他是“死都不肯進去”,這才發現,角落裏是臭氣衝天。處罰是班上所有的男孩子,把教室的地麵掘地一尺,他也不怕會不會傷到地基。
附近曾有一小偷家族被逮走。當時還在學校裏開大會,說是給他“買了付嶄新的手鐲!”當時的我,覺得這比喻太貼切了。據說學校的大門也是被他們偷走的,這可是前寺廟裏遺傳下來的上好柏木。我們也見過“二王”的通緝令,聽說他們來到武漢時,還有點怕怕的!學校也曾教育我們說,國民黨會放高空汽球過來灑傳單,讓我們不要看。“某某人就是看了傳單,受了蠱惑,寫信去要什麽鄧麗君的歌曲磁帶。那是黃色歌曲,不能聽的!”當時我很是好奇,歌曲也有黃的嗎?
那時要給自行車上牌,就是每輛自行車都得編號,這個是由派出所負責執行的。於是就有一警員在我們學校附近蹲點,這個人是極端地作風粗糙。見人不服,拿起警棍就上,還有鞭子等刑具,到是鐵麵無私。但幾乎每天都會見他動手打人,我們學生沒事時,一聽到慘叫聲,就去圍觀。想來我們那裏民風還是敦厚的,不就那警員一個人嗎,哥兒幾個人多點時,完全可以好好修理他一下,但從來沒聽說過這種事發生。所見到的人,都和37年南京城下人的反應差不多,不知這是傳統還是退步!
但這個警員可威風了,每天都會有小鎮上的人來拉關係請吃。“巨搞”的一次是,有一“路人甲”來請他賞臉吃個飯,說都準備好了呢!他卻很傲慢地說,今晚已經訂了哪個“誰誰誰”家裏。他在說“誰誰誰”時,真的沒有準確地說出當晚請吃主人的姓名,隻是姓說對了而已。這讓我們學生很是不齒了一陣,因為那晚的主人家的小孩,剛好是我們的同學。
上晚自習時,時常有社會閑雜人員進來騷擾,老師們也惹不起他們,但他們也不是特別過份。曾有人夏天正午來賣冰棍兒----地地道道的冰棒,就是隻有水和糖而已,和我們用飯票換。記得有次這個販賣冰棍兒的小夥運氣不好,都融化了也沒賣完。他突發其想地,要賣冰棍水,而且是以冰棍的10倍價格!至少我是不看好這一交易的,這不就是放點糖的水嗎?誰會這麽傻呢?
還有下晚自習後,會有鄰近的大姑娘們在窗戶外麵賣肉包子,或是菜包子、糖包子,或僅僅是镘頭,都是用飯票做交易。能在正饑餓時吃口熱的,有時味道還不錯,夫複何求?時不時地還能和大姑娘們,隔著窗戶打情罵俏一下----這可能是最為早期的青春騷動了。每天晚上,我們幾乎都在渴望著,這一幸福時刻的降臨!
比較痞的同學,甚至於還捉弄小販。例如,一同學就乘人多手雜時,從小販的梨筐裏拿了一隻梨,還當著他的麵吃了起來,聲稱是自己從家裏帶過來的。這個同學的爸爸是學校的一個小頭,所以有點無法無天。記得我們牽電線裝燈泡時,在電工走後,他故意把零線和火線接在一起。因為公用的發電機要到晚上才開,白天是絕對安全的。結果就是那天晚上的電,無論如何都送不出來。電工家家戶戶地查,一個一個燈頭卸下來看,隻到查到我們這裏才找到問題,把老師們祖宗都當著學生的麵問候了個遍,老師們紅著脖子,誰也不敢接招。但我們誰也沒出賣這個大膽的同學。
學校以前是座寺院,有兩棵參天大柏樹,算得上是可保護遺產了!學校周圍是個小集鎮,我們時常去用飯票換一些零食吃,吃得最多的是葵花仔!有一同學的吃法,可是很另類:他是把還帶著殼的瓜仔一把一把地塞進嘴裏,嚼幾下又全部都吐掉!問他時,他說隻是想嚐那味道!哪裏會有什麽味道,如果硬說有的話,隻是一點鹽而已!一個人在外麵,得自律才行。小販混熟了,也讓我們賒帳,況有的小販幹脆就是同班同學。上麵這位同學就因為欠帳太多,被人追到學校,甚至是老家去了。
學校後麵是一座小孤山,在山連著山的丘陵地區,這個還是少見的,所以被“公社”占著。那時公社裏還有一台黑白電視機,我們最早的電視劇就是從這裏看的,最早是《霍元甲》,隻斷斷續續地看過幾節。後來電視慢慢多了起來,象《陳真》《霍東閣》到是還看得七七八八。記得有“音樂”課,有個老師教我們唱《霍東閣》主題曲,教了幾遍後,他煩噪,就用一把老二胡來教我們,雷人啊!
當時很懊惱、很煩心的一件事是,晚上總睡不好,特別是下雨天,跳蚤臭蟲不說,屋頂老是漏水,一漏就會把被子淋濕。沒辦法,隻好盡可能地卷成一團,躲到幹的一邊睡個囫圇覺。通常第二天早上,發現濕的一邊也被捂幹了。
這時的政治老師,是個轉業軍人,極端差勁,字都醜死了,象小學生的----前麵說的老師顯然也不包括他!大家都有點看不起他,所以課堂紀律極差,他也是得過且過!我們那時流行“打手炮”。就是把手握成空心拳,用小紙片堵著大拇指和食指之間的孔洞。用力往另一手心一拍,小紙片被被“呯”的聲彈出或是炸碎。有次我在他課堂上,在他轉身寫黑板時,手炮玩的聲音太大了,感覺那堂課就是特別安靜,好象就是在等待我那手炮的呯的一聲巨響一樣。他回過頭,巡視一翻,見我彤紅的臉,估計是我幹的好事,課後好一頓訓。
前麵說過,我們在學校隻能買到飯,菜要自己從家裏帶來。夏天的菜特別容易餿,我們有時就自己帶黃瓜,再帶點鹽,涼拌一下用來下飯,家裏條件好的,還帶點麻油。那可是奢侈品,很容易被“偷”,就是大家都順手用點,我覺得用“偷”這個字有點過了。還有次記得是大伯從校門口路過,就順手順了他的幾條黃瓜當菜。又新鮮又細嫩,接下來的好幾天都吃得很香。
冬天能帶的菜,就是臭豆腐、醬蘿卜、醬食豆、酸菜、泡菜什麽的。我吃東西一直有點挑,這些菜呢,總讓我吃飯是有一撻沒一撻地吃不帶勁,有時寧可餓著也不想吃。可能因為這個原因,我成年後個頭也不高。那可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飯都吃不飽,別談什麽營養了。記得有年冬天,下大雪,帶的菜都吃光了。剛好有賣豆腐的經過,我們幾個就湊錢買了一塊。但等到吃飯時,豆腐都凍成冰塊了。我們就用力把“冰凍豆腐”摔在水泥地麵上,碎塊被我們埋在飯下,捂化了之後用來下飯。雖說就隻是豆腐,油鹽都無,但好歹換了口味,吃得還蠻香!
那時大家還喜歡吃“鍋巴”,一大塊,吃起來脆香脆香的。但這東西吃多了,又沒有蔬菜吃,很多同學的嘴角都“上火”“亂”了,就是發炎症了結個疤,這時嘴就不能張得太大。有次上晚自習時,突然間停了電,大家都在大聲怪叫。有一同學聽了後心癢癢,也跟著想大吼一聲。卻不妨,“哇”聲隻發了0.001秒,他就緊急刹車地安靜了!原來他的嘴角正在發炎,得意忘形想叫時,一張嘴,不妨張得太大,嘴角撕裂都出血了,痛得他下意識地停了下來。
有次在小鎮上遇到二舅舅,可能是他趕集回家。他看到邊上有人賣零食,就給我買了一大包。雖說剛在學校吃過晚飯,但還是一口氣把二舅舅送的零食全部吃光。足見當時的我,在學校哪裏吃得飽?不久後又和二舅舅一起上街,記得是拉一板車麥子去賣。因為我褲子上有個補丁,覺得羞,總是想用一個提包來蔗蓋著。可如此一來,就不能用盡全力幫他推車了,特別是上大陡坡時。雖說隻是小孩子,但三分力量總是有的吧。後來遇到同村裏上街的人,都奚落我說我沒用全力,他們就幫我們一起把板車拉到街上。二舅舅就又給我買了碩大的一個炸餃子,還問我夠不夠,要不要再吃一個!他語言不多,又少有主見。他的一生,想來和我的差不多,可能大多數時候,都是在鬱悶和彷徨中無聲歎息!
那時正長身體,我們相互比過誰的毛毛長起來了,誰的胡子露茬了。記得有次理發時,硬是要剃頭師傅用刀片在我嘴邊刮了刮,師傅生氣地說,“毛都沒有刮個球毛!”因為聽說刮過長得快,我的胡須又總不長出來,這不,著急呀,偏方就用上了,病急亂投醫啊!
我們大多都是從這時候起,才開始養成刷牙的習慣。例如我就親自教過幾個人如何刷牙,牙膏應該是先擠在牙刷上而不是牙齒上。那時用的牙膏一律都是“萬年青”。後來看《人生》時,裏麵初次刷牙的情景對我是很熟悉的,類似的還有《高山下的花環》裏連長的牙刷。
冬天的早上,學校也提供熱水讓我們洗漱,如果起來晚了,隻有去郾溏裏破冰起水了。問題是,熱水總是有限的,會被不停地滲涼水。這就意味著,起來越早水就越熱。有得有失啊,熱被窩就懶耐不得了。
那時的寢室,都是大通鋪,平床都是我們自己從家裏帶過來,一溜兒排開。通常都是兩個人合夥,睡一個被窩,一頭一個,互稱“同腿”。大冬天的,誰先睡誰後睡感覺是很不一樣的,後睡的人可以享受先睡人的熱氣。有一超強的同學的勁爆事件是:他和他“同腿”的說好了,大家輪流先睡。有次他記錯了,應該後睡的他卻先脫了衣服。他同腿的一時還不在跟前,可他自己寧可呆在被子外挨凍,也不肯“壞了規矩”而先進被窩。
我們可能都是在這樣一個“刻薄”的環境中長大的,所以極其難得地讓“厚道”滲進到品格中來。偶爾有“寬容”“大度”的同學,很是另類而稀有,“一個班難得有幾個見識遠點兒的”!在另一塗鴉中我提到過:貧窮導致自卑而妒忌,富貴衍生自信而寬容。當衣食無憂時,易培養鄉坤爵士----倉廩實則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辱;當物資困乏時,牛仔流氓土匪就橫行了----山高皇帝遠地窮鄉出刁民,詳見《九筆勾》。當能否搶到一口食物有關生死存亡時,你是光著膀子出門放手一搏呢,還是紳士般優雅地陽春白雪呢?所以不必太苛求當時的我們這些懵懂少年了。多年後老同學見麵,聊及此事,皆撫掌大笑,卻不知淚花也在輕輕滑落:希望我們的下一代,會在一個寬容的環境中健康成長!
又譬如說,有人稱我們為豬,我們自己是否要好好反省呢?看我們成長的曆程和眼下的處境,似乎我們並沒有受到多少侮辱!有個大師的夢想,不就是讓中國人都用上抽水馬桶嗎?這一夢想,多少年了,還隻是夢想!極有可能,多少年後,也還隻是夢想?但別人為什麽早已實現了呢?打住打住!
----接上麵,其實成年的你我、我們這些遊子又何嚐不是在“衣食榮辱”間掙紮呢?這是別人的故鄉,雖說都用上了抽水馬桶,但有他們自己的文化背景,我們來此“寄人屋簷下,焉能不低頭?”為了衣食,有時我們不得不作出讓步,或是作出了不甘心的選擇,或是幹脆“夾緊尾巴做人”呢?每念及此,總想來《探春詠》:“一番風雨路三千。。。莫牽戀。。。各自保平安!”
再往大點說,自由總不是絕對的,秩序、法律、規章製度等等都是用來保護“自由”這一弱勢的。“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七十啊?!當然那時你我也退休了,極有可能也有資格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