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P股的秘密

沒啥好介紹的,自個兒看吧。
正文

孔乙已(散戶版)

(2008-08-24 00:16:23) 下一個

作者 野冥武

  魯鎮的證券營業部的格局,是和別處不同的;都是當街一個曲尺形的大櫃台,櫃裏麵有一排電腦,可以隨時下單。附近小區的老太婆老大爺,中午出來買菜,每每要站在電子股價牌下,看半個小時,——這是四年多前的事,現在一般一看就是兩小時,——然後找台舊電腦,下單買賣幾手股票;倘若可以一次買賣幾百手,便可以送他幾份股評報紙,到有液晶電腦的中戶室去了,如果資金量達到二百萬,那就可以進大戶室了;但這些股民,多是散戶,大抵沒這麽闊綽。隻有買賣動輒幾千手的西裝客,才踱進樓上的大戶室,要杯茶,看看K線圖。
  
  我從十二歲起,便在鎮口的鹹亨證券裏當夥計。掌櫃說,樣子太傻,怕侍候不了大戶,就在中戶室做點事情吧。中戶室裏的人,雖然容易說話,但嘮嘮叨叨纏夾不清的也很不少。他們往往要一筆筆計算手續費,要證券部給他們降傭金,賠了錢的還大吵大鬧怪營業部送的股評報紙說的不準。所以過了幾天,掌櫃又說我幹不了這事。幸虧薦頭的情麵大,辭退不得,便改為在散戶大廳做點雜事了。
  
    我從此便整天的在散戶大廳裏,專管我的職務。雖然沒有什麽失職,但總覺得有些單調,有些無聊。掌櫃是一副凶臉孔,股民們也沒有好聲氣,教人活潑不得;隻有孔十手到店,才可以笑幾聲,所以至今還記得。
  
    孔十手是站著炒股而穿西裝的唯一的一個。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臉色,皺紋間時常夾些傷痕;一部亂蓬蓬的花白的胡子。穿的雖然是西裝,可是又髒又破,似乎十多年沒有補,也沒有洗。他對人說話,總是滿口布林帶日K線的,教人半懂不懂的。因為他每次總是買賣十手,別人便仿照著名人士“楊百萬”,替他取下一個綽號,叫作孔十手。孔十手一到店,所有老散戶便都看著他笑,有的叫道,“孔十手,中石油又跌了!”他不回答,對大家說,“運營商要重組,電信板塊看漲。” 便買進十手中國聯通。他們又故意的高聲嚷道,“上次你看好資源板塊,結果又被套了吧!”孔十手睜大眼睛說,“你怎麽這樣憑空汙人清白……”“什麽清白?你 35塊錢買的南山鋁業都跌到12塊錢了。”孔十手便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爭辯道,“中國麵臨輸入性通貨膨脹,國際金屬價格必然持續上漲,羅傑斯也看好原材料行業!”接連便是難懂的話,什麽“價值投資”,什麽“巴菲特”之類,引得眾人都哄笑起來:店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聽人家背地裏談論,孔十手原來是個老股民,但終於被套,又不斷割肉;於是愈過愈窮,弄到將要討飯了。幸而在2007年牛市也掙了點錢,又夠他買個幾十手股票。可惜他又有一樣壞毛病,便是喜歡看電視聽專家股評。坐不到幾天,便又被套。如是幾次,去年的盈利又賠的差不多了。孔十手沒有法,便免不了借錢甚至偷老婆的錢來補倉。但他在我們店裏,心態卻比別人都好。雖然間或股市暴跌,跌了30%,孔十手仍安之若素,說就當做長線了。
  
    孔十手買了十手中國聯通,漲紅的臉色漸漸複了原,旁人便又問道,“孔十手,你當真會搞技術分析?”孔十手看著問他的人,顯出不屑置辯的神氣。他們便接著說道,“你怎的總是碰上跌停呢?”孔十手立刻顯出頹唐不安模樣,臉上籠上了一層灰色,嘴裏說些話;這回可是全是ABI,MCL之類,一些不懂了。在這時候,眾人也都哄笑起來:大廳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在這些時候,我可以附和著笑,掌櫃是決不責備的。而且掌櫃見了孔十手,也每每這樣問他,引人發笑。孔十手自己知道不能和他們談天,便隻好向孩子說話。有一回對我說道,“你會炒股?”我略略點一點頭。他說,“會炒股,……我便考你一考。從K線圖上,如何看出會反彈?”我想,討飯一樣的人,也配考我麽?便回過臉去,不再理會。孔十手等了許久,很懇切的說道,“不會分析罷?……我教給你,記著!這些分析手法應該記著。將來做基金經理的時候,可以用到。”我暗想我和基金經理的等級還很遠呢,而且基金經理都自稱是搞價值投資的;又好笑,又不耐煩,懶懶的答他道,“誰要你教,不是周K線先下跌,然後出現下十字星並且交易量放大是不?”孔十手顯出極高興的樣子,將兩個指頭的長指甲敲著櫃台,點頭說,“對呀對呀!……布林線有四種看法,你知道麽?”我愈不耐煩了,努著嘴走遠。孔十手剛用打開中石化的K線圖,想指給我看,見我毫不熱心,便又歎一口氣,顯出極惋惜的樣子。
  
    有幾回,幾個剛開戶的小散聽到笑聲,也趕熱鬧,圍住了孔十手。他便給他們講解誓死跑贏CPI的炒股決心。講完以後,小散又問孔十手的持倉狀況。孔十手著了慌,伸開五指將電腦罩住,彎腰下去說道,“心態要緊,我是炒長線的,無所謂被套。”直起身又看一看屏幕,自己搖頭說,“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滿倉中石油。”於是這一群散戶都在笑聲裏走散了。
  
    孔十手是這樣的使人快活,可是沒有他,別人也便這麽過。
  
    有一天,大約是清明前的兩三天,掌櫃正在查看不活動賬戶,忽然說,“孔十手長久沒有來了。大盤都跌到3500了!”我才也覺得他的確長久沒有來了。一個散戶說道,“他怎麽會來?……他跳樓了。”掌櫃說,“哦!”“他總仍舊是被套。這一回,是自己發昏,說要開奧運會政府肯定救市,竟借錢又滿倉了。大小非眼看要解禁了,機構都在出貨,怎能滿倉?”“後來怎麽樣?”“怎麽樣?股市暴跌到三千點了,先是不肯止損,後來是割肉,割了大半夜。”“後來呢?”“後來跳樓了。”“跳樓了怎樣呢?”“怎樣?……誰曉得?許是死了。”掌櫃也不再問,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賬。
  
    端午之後,大盤是一天跌過一天,看看將近崩盤;一天的下半天,沒有一個顧客,我正合了眼坐著。忽然間聽得一個聲音,“賣十手萬科A。”這聲音雖然極低,卻很耳熟。看時又全沒有人。站起來向外一望,那孔十手便在櫃台下對了門檻坐著。他臉上黑而且瘦,已經不成樣子;穿一件破夾襖,盤著兩腿,下麵墊一個蒲包,用草繩在肩上掛住;見了我,又說道,“賣十手萬科A。”掌櫃也伸出頭去,一麵說,“孔十手麽?萬科A可是你40買的啊!”孔十手很頹唐的仰麵答道,“這……先賣了吧。這一回是次貸危機全球股災連累的。”掌櫃仍然同平常一樣,笑著對他說,“孔十手,你又深度被套,然後割肉了!”但他這回卻不十分分辯,單說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你不是號稱死了都不賣的嗎?”孔十手低聲說道,“隻賣十手,十手……”他的眼色,很像懇求掌櫃,不要再提。此時已經聚集了幾個人,便和掌櫃都笑了。我扶他進來找了台電腦給他,見他滿手是泥,原來他便用這手走來的。不一會,他賣完股票,便又在旁人的說笑聲中,坐著用這手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後,又長久沒有看見孔十手。到了年關,掌櫃查看不活動賬戶時說,“孔十手還有十手中石油沒賣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說“孔十手還有十手中石油沒賣呢!”到中秋可是沒有說,再到年關也沒有看見他。
  
    我到現在終於沒有見——大約孔十手的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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