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總不明白,為什麽我的姐姐和哥哥之相差一歲多, 而我卻和他們差了好多歲, 我上小學的時候, 哥哥,姐姐就已經長大,離家出去工作了,每次我問家裏人為什麽我和他們的年齡相差那麽多, 家裏人總是開玩笑說, 我是爸爸媽媽當年拿麵包換來的。後來長大了, 才知道緣由。
我的父親年輕的時候也是一表人才,年紀輕輕就已經做了當地檢察院的檢察官,律師。在我媽生下我哥,我姐不久,我爸就被打成了右派,要被發配到西北邊緣的農村。 哪會,我哥,我姐還很小, 為了保護他們, 我爸就和我媽離婚,好讓我媽代著我哥, 我姐繼續留在城市裏和我姥姥生活在一起。 他自己一個人去了一個非常偏僻的農村。幾年以後,因為惡劣的生存環境和嚴重的缺乏營養, 我爸得了嚴重的肝浮水,身體非常的糟糕。不得以,被送回了城市。我媽心疼我爸,頂著壓力和我爸複了婚, 把我爸接到 家裏 開始 給 他治病,養病。 後來, 我爸的身體慢慢的好起來了, 這也就有了 我。
據說。我是個意外的漏網分子。難怪我的體質從小就不好, 老是體力不支, 原來是我的 "先天不足"。
至於我爸受過多少苦,我沒聽父母怎麽講起過, 後來看到趙旭先生《夾邊溝慘案》, 才被書中 描寫的極端惡劣的生活環境所震驚!這才意識到, 我的父親當年忍受了多少身體和 精神上的折磨, 以至與他的一生幾乎都被毀了。
昨天在文學城又看到了阿森的這篇短評, 眼裏再次擒滿淚水。希望曆史不再重演。希望我的父親,
夾邊溝慘案的幸存者們 和中國所有右派的幸存者們健康長壽!幸福平安。
這一頁 太沉重
——讀趙旭先生《夾邊溝慘案》
阿森
已經有了足夠的思想準備,並有楊顯惠先生《告別夾邊溝》墊底,加之對第三帝國奧斯維辛集中營的了解,以及多年前讀過索爾琴尼的《古拉格群島》,對集權和暴政的統治並不佰生,隻是拿起趙旭先生給我寄來的《夾邊溝慘案》,還是無法將人類史上最野蠻的一頁翻過去,因為 , 這一頁 , 太沉重。
這是一本夾邊溝慘案幸存者的口述,它不是文學小說,也不是戲說曆史,趙旭先生沒有對它進行再創作,但幸存者的口述者告訴我們:在人民共和國的那個年代中,一個個應該有尊嚴的人 , 是如何變得比畜生還不如,如何變成鬼的!
甘肅酒泉夾邊溝軍墾農場在 1957 年後改為右派勞改農場,對象為右派和地方反革命,人數最多時近 3200 人,到 1961 年初能從裏麵活著出來隻有 400 人,死亡率高達六成五 , 其中明水灘的死亡率競高達 90% 。從 1985 年起,趙旭先生開始尋找夾邊溝的幸存者,共計一百多人,並為他們作口述,曆時二十年。
這二十年,大部分人活下來的又巳作古,夾邊溝農場已被黃沙吞沒,明水亂葬崗的白骨也在風化,過去這裏曾發生的一切,似乎又在被人刻意的遺忘,夾邊溝死去的陰魂真得隻能伴著幾聲狼嚎,再也不會讓後人知道了?感謝趙旭先生的正直和有心,《夾邊溝慘案》記下了這段曆史。
幾乎所有幸存者表述造成死亡主要原因是饑餓 , 強體力勞動 , 極端惡劣的生活環境 , 以政治上的高壓。
幸存者朱照南:農場裏幾件事讓我印象深刻,第一件,生活最緊張時,場裏讓犯人提合理化建議,一個犯人建議,讓場領導組織人在大便裏找糧食,大便裏的麥粒幹淨還可以吃,尤其在幹部的大便裏找營養。
幸存者楊光荃:人們餓得挖不動蔓菁(一種根部比較大的疙瘩子萊),隻好撅著屁股爬在地上用袖子擦了,像吃草的動物一樣爬在地上啃著吃。
幸存者劉漢章:我們夥房裏有一個炊事員,在高台明水時被精減下來,他餓得不成,就將死人的心肺掏出來吃煮著吃。
幸存者高學武:人們不相信會碰到一根大海上的救命稻草,因為,明水想撈稻草救命根本不可能。有人去偷吃死人的內髒、割死人臀部的肉吃。他們約上兩三個人一起去,挖屍、剖腹、割肉,因為一個人害怕狼。有一個人因為單去與狼爭食,差點被狼吃了。
幸存者孫紹斌:我愛人有次來,大地窩子裏死完了人,她和我住在一起,此時,吃沙棗樹葉、苦苦菜、穀殼子吃上拉不出屎,我們互相掏,掏得個個屁股血紅紅的。
幸存者鬱萬夫:小時候聽老人說,吃了死人要死的,可這些人吃了死人的肉好好的。我當時還想這些人怎麽沒死呢?以後經常看到一些埋了死人的人,回來後將茶缸塞到灶房的火洞裏,煮了後去吃。當時,狼和人爭著吃死人。
幸存者王永興:有一天,看見場邊拋著一具驢頭上剝下來的皮,兩隻耳朵毛茸茸的直翹著,我如獲至寶,偷偷洗了毛垢,用罐頭盒在爐子燉爛,加點鹽末,一次吃一點,舍不一次吃完,最後一次放了半罐水在爐上煮,上了回廁所回來不翼而飛,我沒作聲,默默地躺在坑上,閉目想著那張(偷吃者)慘白苦笑的臉。
幸存者益希朋措(藏族):我吃過癩蛤蟆、蜥蜴和螞蚱,有時去挖死人,將死人的內髒或臀肉割下來煮著吃,還去農場偷豬崽,豬崽頭朝上就不會叫,所以經常得手。
幸存者韓統紀:最多一天晚上死了二十多人,人死的時候,可能是生理起了變化,身上會生出密密麻麻的虱子來,非常可怕,那些死了的犯人的毛衣上的虱了滿滿的,足有幾萬隻。
幸存者羅舒群:右派傅作恭(傅作義胞弟) 50 多歲,一人背一塊石頭嫌重,這時非讓地背兩塊,第三天,他實在背不動,隊長搓個草繩挽個套子,套在傅作恭的脖子上,前拽後推,剛走兩步,就一頭載到地上,口吐白沫,不省人事。傅的屍體被扔進“萬人坑”,喂了野狗。
幸存者陳丕德:水中漚好的柳條必須及時撈出晾曬,以免黴爛。我幹活不惜力,上身流汗,腿上冰涼,不久雙腿痛徹骨髓,一位老人說,見過隴西臘肉嗎?鹽堿能把豬骨頭醃成變色,此水堿性這麽大,能不得病。天啊,我殘廢了 ….. 。
幸存者王誌:一天早起準備出工,發現少了一個人,此人似乎姓陳,是個軍官,附近尋找良久不得,閆隊長斷定逃跑,以致工地,有人發現較遠的硝池邊,有東西隨風搖動,走近看才知是一雙軍用大頭鞋,那位“逃跑”的人,軍皮帽的頭和軍皮大衣大半個身子紮猛子到了硝水裏,隻有雙腳在池邊。
幸存者徐萬夫:地頭上放一桌子,桌上放著饅頭,割兩畝地獎勵一個三兩饅頭,割一畝地獎勵一個饅頭,割不上的隻能喝稀糊糊湯,晚上割,沒月亮,盯不住行子,天亮後看時亂七八糟。
幸存者吳毓恭:夾邊溝勞動太苦,一般都在 12 小時以上,經常在犯人中打擂台,互相競爭,把人活活爭死了。挖排堿溝,運肥,完不成任務扣飯,本來喝些菜湯湯,剛才看上去好好的,還在說話,可一會兒人就死了。
幸存者 ……
當然造成大量死亡的原因有惡劣不適人類居住環境 , 和根本不把這些視為 “ 敵人 ” 的人作為人來看待 , 國家在政治上的法西斯化 , 加之以革命的名義 , 使夾邊溝的慘案令後人驚駭、發指。當納粹奏著輕音樂,微笑著把被征服者送進毒氣室;還把屍體集中起來送進焚屍爐; 當渣澤洞的共產黨員還在那唱歌繡紅旗迎解放,當台灣的李傲坐監牢裏號稱讀著 << 蔣介石全集 >>, 並寫了八十本書 , 甚至包括當年反右領導小組組長鄧小平倒黴下放江西吃飽肚皮養豬 , 這一切,對夾邊溝的右派和反革命分子而言 , 太幸福、太奢侈了,這批社會的精英,活著不如狗,死了狗不如。
在夾邊溝死去的,有留洋的博士,有愛國的華僑,有愛黨的知識分子,並有共同打下江山的紅色同僚,雖然這些人隻占 49 年以後非正常死亡人口一個很小的比例,小到可以乎略不記,但在同一地方 , 同類人群中這麽高的死亡比例,在短短共和國的曆史中卻是罕見的。
人吃排泄物,人吃同類,畜生再吃人,一個製度居然可以顛倒了自然界的食物鏈。鬼變人漫長,人變鬼卻在瞬間。夾邊溝慘案對達爾文 “進化論”是個諷刺,對人類基本文明是個退化,同種同類如此殘殺、吞噬,在動物界也極為少見。
趙旭先生所著的 << 夾邊溝慘案 >> 通過每個幸存者給我們講述了同樣的故事 , 口述的重複不等於故事的重複 , 相反 , 不停的重複揭示了當年的夾邊溝不僅是一個滅絕人性 , 而且是極度蔑視人生命價值的殺人機器。
1961 年初這架在夾邊溝的殺人機器突然停下來了 , 原因不是統治者的仁慈 , 也不是被統治者的反抗 , 隻是覺得這把刀鈍了 , 應該再磨一下 , 反右以後的曆史證明 : 刀是要經常磨的。不過,夾邊溝慘案的結尾頗有戲劇性、偶然性。
據幸存者司繼才回憶:當年任內務部長的錢瑛到河西走廊考察,那天司機開車迷了路,突然發現前麵溝裏有青煙冒出,他們便開車往有煙的地方走去,到溝邊一看,溝坎下麵橫七豎八的足有二三百具屍體,這些屍體被碼著騾著。錢瑛警衛員就在坎上喊 “這是什麽單位,怎麽死了那麽多人? ” 當時有個管教幹事說 “ 我不知道 , 問場長去 ”, 我和官錦文聽到喊聲 , 趕快走了出去 , 這時隻見劉振玉 ( 夾邊溝勞改農場場長 ) 往錢瑛方向走去,一邊走一邊說 “ 你們是幹什麽的 ? 我是場長。” 錢瑛迎上去 , 抬手就給劉振玉幾個耳光 , 劉振玉喊道 “ 把這幾個人給我押起來。”錢的警衛員當即拔出手槍 “這是錢瑛!”
橫空出世的好人,橫空出世的救命大俠。我們與夾邊溝的幸存者一樣 , 為晚來的這一刻激動 , 中國還真的出了 “ 佐羅 ”, 感謝錢瑛作為人 , 心還在中間 , 感謝施暴群體中難得的側隱者。幸存者楊萬益激動地說到:我們這個黨啊,有錯誤,犯錯誤不要緊,關健要改正錯誤。黨處理錯了我們,給我們平了反,認識了錯誤,說明我們這個黨是有希望的,是偉大、光榮、正確的黨。
曆史沒有假設,但忍不住還是要假設一下,如果那天錢瑛的汽車沒有迷路,死剩的人還能活著走出夾邊溝?楊萬益這位夾皮溝的受害者還有機會說誰偉大?
趙旭先生原先約好幸存者高吉義給夾邊溝和明水灘的亡靈立一塊墓碑,上麵刻有:千古奇冤,曠世英魂。可惜沒等到一天,老人走了。
“人們可能找到謀殺一個人的凶手,但對數百萬的受害事件,卻沒人負責,這也許是今天難以恢複法製、正義和社會公平的原因。”烏克蘭總統他這樣尊尊地教導我們。
謝謝《夾邊溝慘案》一書,謝謝趙旭先生。
2008 年 12 月 2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