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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3-04 13:0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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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GDP奇跡的上一代——“鋼鐵”是這樣煉成的——勞改營大躍進紀事/
嚴家偉
“鋼鐵”是這樣煉成的——勞改營大躍進紀事
嚴家偉
從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過來的人,大概都還記當時中國大陸有一本從蘇聯翻譯過來
的自傳體小說《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曾風靡一時,幾乎成了青少年們的必讀之書。
作者奧斯特洛夫斯基,是一個所謂的布爾什維克革命者,由他自己口述(因為他
當時已雙目失明)旁人代書寫成,吹噓他一生的成長經曆和所謂的傳奇故事。書中
主人公的名字叫保爾.柯察金。一時,保爾成了當時青少年追捧崇拜的對象,比之
今天追星族們對劉德華和李宇春的崇拜有過之而無不及。
而本文中所要說的鋼鐵,既不是保爾那種將人擬物化的比喻,而是一種實實在
在的物。但又不是貨真價實的工業原材料——鋼鐵。那究竟是什麽呢?您看完本文
就知道了……
1958 年毛偉人在食言自肥取得了反右鬥爭的偉大勝利後,又異想天開,要
在十五年內超英趕美,而發展工業又要以鋼為綱。於是他老人家一拍腦門,
要讓全國鋼產量達到一千零八十萬噸。接著,便不顧起碼常識,在全國搞土高爐
上馬遍地開花,於是叫煉鋼廠大門都未見過,隻會種田種地的農民也來煉鋼。
此時筆者已由右派而升級為反革命,並被判刑投入勞改。想不到的是勞改囚徒
也有幸加入到了這全民大煉鋼鐵的洪流之中。我們從瀘州專區監獄被押送到四
川省古藺縣太平區岔角灘新生煤鐵廠。此地位於川、黔交界的赤水河邊,窮山惡水
公路也不通。卻有無煙煤和鐵礦石。由於交通閉塞,煤都隻能用船裝水運出去。現
在全民大煉鋼鐵運動一來,便把全世界最廉價的勞動力——勞改囚徒驅趕到這兒來,
采煤,煉鐵,於是取了個很好聽的名字新生煤鐵廠。所謂新生,人家的意思
是,你們這些右派,反革命是有罪於人民的,共產黨要把你們改造成為新人
,故曰新生。為此,人家還不知哪裏去請了音樂家來作詞譜曲編成歌,強迫
我們每天必須唱,歌曰:我們是罪人,罪惡汙滿身,獲得政府寬大,勞動改造求
新生,我們感恩不盡…….。真不知這與綠林好漢把你一身錢財衣物搶光以後,還要
你叩謝大王恩典有何區別?
所謂用來煉鐵的土高爐,就是用磚和黃泥巴砌成(當時連水泥也稀如珍寶),外形
就象燒磚瓦的窯,不過比它高得多,一麵多加個進風口,另麵有個出鐵口。根本沒
有什麽鼓風機,當時岔角灘電也沒有,就用鐵匠鋪裏打鐵那種風箱來人工鼓風,隻
是比打鐵的風箱大得多,一個人根本拉不動。三個人拉,十來分鍾後就氣喘籲籲,
滿身大汗了,就得由另外三個人來換班。如此六個人組成一個鼓風組,一幹就是十
二小時。但勞改幹部真聰明,他們說我們工人都上八小時班,你們勞改犯人一天
才六小時勞動,你看黨和人民政府對你們多麽人道主義呀!他把你工作中換下來
鬆一口氣的時間不算上班。有人氣得罵道這算的是什麽賬?他媽的混帳!當然隻
敢背地裏罵。於是又把錘碎了的鐵礦石和木炭,無煙煤以及從山上砍下的樹木,放
在所謂的土高爐裏,生起火來就開始了煉鐵。
這些人中沒有一個是內行。結果爐內煉成的鐵水凝成一塊象石頭一樣的東西,流
也流不出來,隻好用鋼釺二錘一塊塊的去敲下來,既不象鐵,也不象石頭,不知是
個什麽怪物。後來終於通過上級部門調來了一個技術員。此人姓丁不到四十歲,戴
個近視眼鏡,大家都叫他丁眼鏡,原是重慶鋼鐵廠的技術員。因為工作中頂撞了蘇
聯專家,反右中又說蘇聯專家是些不學無術的太上皇,瞎指揮。那年頭反蘇,反
共就相當於今天說你要想顛覆政府差不多,所以成了右派,反革命判刑10年。
經他一番搗鼓,這鐵水終於流出來了。於是敲鑼打鼓把這塊鐵抬到廠部去報喜。邊
走還邊唱:五年計劃看三年,苦戰三年看頭年。趕上那個英國用不了十五年,嗨
荷嗨菏嗨荷,十五年,十五年,嗨,嗨,十五年!有個調皮鬼叫王明峰,也是個
反革命和我一樣也判刑十五年。一唱到十五年,十五年他便用手指一下我,又
指一下他自已。他原意不過是要幽一默,誰知有積極份子去告了密,說他誣
蔑大躍進,弄他來鬥了幾次,以後再不敢幽默了。
大躍進要的是高產量,而且要天天加碼往上升。你那點鐵水,根本太少了。上麵
說這是政治任務,隻能完成,否則就是破壞大躍進。新生煤鐵廠這時調來一個新廠
長叫鄭守坤。自稱是抗日戰爭時的老八路,北方人。曾任四川隆昌縣公安局長。其
人凶惡異常,在這廠內他就象個小暴君。動不動就捆人打人。哪個班未完成出鐵的
斤兩,下班後不許吃飯,睡覺,開鬥爭會找原因。真是要逼人上吊了。那個技術員
丁眼鏡確是個好人,他又內行點子多。於是叫人去把什麽廢鐵,爛鐵,鐵鍋,鋤
頭,隻要是鐵,甚至象鐵的廢爐渣都弄了來敲打成一小塊一小塊的,放在高爐出鐵
口外砂型內鋪得平平整整的,鐵水一放出來,那上千度的高溫的鐵水便把這些廢鐵
爛渣通通凝成一大塊,肉眼看上去就是一塊新煉成的鐵,重量就增加了幾倍。任
務當然完成了。隻要完成了產量數目,誰也不來較真。正如現在流行語說的村騙
鄉,鄉騙縣,一直騙到國務院。丁眼鏡後來和我混熟了,知道我也是個右派,反
革命,許多觀點都和他一樣的反動。他才悄悄告訴我,這裏的鐵礦石含鐵量太
低,根本沒有冶煉價值。而且這種土高爐、無煙媒煉出的鐵叫高硫鐵,由於其含
硫量太高,根本不能用於煉鋼,而且由於其太脆,用來打把鋤頭,菜刀都要不得,
沒有任何用處。不如一塊石頭有用。完全是勞民傷財,白糟蹋資源。可是人家要和
英國,美國比賽,還要超英趕美,是政治任務。你敢說半句真話就是反革命破壞!
事實證明丁眼鏡的話是對的。後來這些高硫鐵一直到上世紀七十年代還堆在鐵路兩
旁沒人要,真是不如一塊石頭有用。但當時就為了煉出這種世界上獨一無二的 鋼
鐵,多少右派,反革命活活累死、餓死在新生煤鐵廠了。
在鄭守坤這個法西斯暴徒的威逼下,高爐上的囚犯被逼著三天一放衛星 ,五天
一放高產。他每天都要親到高爐上來督陣,他發現誰幹活拉風箱不賣力輕則罵,重
則打。他甚至把一個他認為磨洋工,搞破壞的囚犯捆在高爐旁,當眾宣布給該
犯加刑一年。當時我真不知道這是哪一家的法律。
1960年下半年,“全民大煉鋼鐵”全麵失敗而滑稽謝幕,新生煤鐵廠與芙蓉煤礦合
並。當我離開岔角灘前夕,看見那山坡上一排排無名荒墳不下一百多座。我們這些
不幸的朋友(包括我前麵提到的那個拿“十五年”來開玩笑的王明峰),他們都在這
裏徹底“新生”,永遠長眠在那沒有階級鬥爭和政治壓迫的天國裏了。
而用我們的鮮血和生命染紅了他的頂子的鄭守坤,萬萬沒想到這階級鬥爭也終於
鬥到他老兄頭上來了。文革開始,鄭守坤成了響當當的造反派。是宜賓著名造反派
劉( 結挺) 、張( 西挺) 、王( 茂聚) 、郭( 林川) 手下得力的幹將。春風得意之
餘去北京開個甚麽會,萬萬沒有想到在北京遇到了他幾十年前的一個冤家對頭。此
人知道他曾參加過國民黨還鄉團的全部曆史。他還沒認出別人,別人把他認出來
了。於是這個暗藏的階級敵人被揪了出來,判刑十五年。大布告貼在宜賓街上。
我當時剛出獄不久,正好看見。鄭守坤的結局,正如曹雪芹說的因嫌紗帽小,致
使枷鎖扛!
遺憾的是那些被他害死在岔角灘的朋友們沒能看到這一幕!
2008年3月2日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