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以前的撫順就像是一座日式小城,這個城市被日式房屋覆蓋著,加之,撫順人口少,所以城市很安靜,到處都是花草樹木,城市幹淨、整潔。撫順是在上個世紀二十年代,被日本人開發出來的。據史料記載,日本人當年在撫順發現了煤礦,於是他們蜂擁而至,在撫順這片土地上就大幹了起來,很快就把撫順建設成了一個像模像樣的小城市,城市裏有公園,工廠,煤礦,職工宿舍,加之撫順部分地區是在丘陵地帶,那些日本房屋錯落有致地坐落在平地,山坡,深壑之間,有時你走在一條斜斜的馬路上,就隻能看到漂亮的房子的房頂。
我姨家住在撫順東公園的一個叫一町目的地方,聽這名字就知道是日本原裝的,這片日式住宅坐落在半山腰上,我姨家就住在這片日式住宅的最靠馬路邊的一座,這房子有上下兩層,大約住了有二十來戶人家,一樓和二樓的房子都有前後門,上二樓要從一個長長的整個都伸在外邊的水泥樓梯走上去,上了樓梯左右有幾戶人家,在樓梯的下麵是一樓的幾戶人家,要是從樓的後邊上二樓,就要進到門洞裏,門洞兩邊就是一樓人家的後門。
我姨家是住在一樓,從前門進來,先是一個廚房,廚房裏有內置的大碗櫃,家裏的鍋碗瓢盆都可以放裏邊,左邊是一個台子,台子上邊放著兩個如煮中藥的砂鍋那般大小的兩個小嘎斯(gas, 天然氣)爐子,這個爐子就是家裏燒水做飯用的家夥,這樣的又小又精致的嘎斯爐,我隻有在東北撫順見過,完全是管道式的,非常先進,那時候, 我們在天津燒的還都是蜂窩煤爐子,而這些設施都是當年日本人建造的。
走過這個廚房,就進入了一個小餐廳,穿過餐廳往前,再過一個小玄關就是後門了。從餐廳往右拐,就進入了一個大屋子,這屋子裏有一個很大很低的大窗戶,窗戶的窗台也很別致,它低低的,低到你可以一屁股坐上去,窗台的台麵是大理石向內凹的,裏邊都可以養金魚,我曾想當年日本人住在這裏的時候,是不是就在這裏邊養金魚啊?窗外是姨家種的一個很大的玫瑰葡萄架。這房子的右邊又是一間房子,高姨一家就住在這房子裏,從大屋再往裏走,是一個小過道,過道的左側是個衛生間,過道的盡頭,又是一間屋子。這日本人蓋的房子,都是木板地,每間房子裏都有一個高到房頂的占了一麵牆的內置大壁櫃,壁櫃裏邊可以放好幾個大箱子。房子和房子之間都是木拉門,大半個牆都是木板的,房子的上半部分都有寬的木橙子露在外邊,就像我們在電影裏看到的老式日本房屋一摸一樣。
我姨家在的這片日式住宅裏,最高就是二層,還有一層的,大的,小的,風格各異。從這個半山腰往下走到了平地過了馬路,就又是另一片日式住宅,這片住宅裏有一個叫小白房的副食品店,這一帶的居民都在這買油鹽醬醋。
從姨家的後門出來,先走過一小片自留地,那兒的居民家家都有一片自留地,接著就是一個大斜坡,斜坡的另一邊是一個高高的路基,上邊是一條鐵路,每天都有運煤的火車經過這裏,咣當,咣當的,坐在姨見都能聽到。從這個大斜坡往上走就是去南台的路了,南台也有一個副食店,但比小白房要大,有時姨家人也去這兒買菜。在去南台一路上坡的馬路一旁,都是日式三層或二層的住宅,這些住宅大都坐落在比馬路還要低的地方,就像在溝壑裏,走在斜斜的馬路上,你隻能看到這些樓房的一半或三樓的地方,這些房子的窗子大多都漆成藍色。如果順著南台再往前走,就是去市裏的路了,在這一路上,所看到的路兩邊的房子幾乎都是獨棟的日式小洋樓,它們風格各異,被綠樹和花草包圍著,就像是一幅長長的靜物寫生,一步一步地展現在你的麵前。我真喜歡那時候的撫順。
姨家這套房子裏住著兩戶人家,姨家還有高姨一家。高姨家兩口子都是醫生,高姨的丈夫董叔以前是一個軍醫後轉業到地方,兩個人總是說話麵帶笑容,和氣可親,尤其董叔愛說愛笑,說話幽默風趣總逗人發笑,是典型的軍人風格。他們有三個孩子,兩個女兒,一個兒子,但那時都還小,隻有大的上了小學。
高姨家住在和大屋相連的那間小屋裏,有趣的是,這兩間屋子的拉門白天總是拉開的,兩家人就像是一家人,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隻有到了晚上該睡覺了,兩個屋子之間的拉門才被拉上,我還從沒見過兩家人是這樣生活在一起的,兩家人就像一家人一樣,而這兩家人在一起就這樣住了好幾年,卻從沒紅過臉,鬧過一點別扭,每天都是其樂融融的。
姨和姨父都是抗日戰爭時期參加革命的老幹部,他們待人和藹可親。姨父是撫順一家大型國營工廠的黨委書記,出門上班配有轎車,家裏裝有電話。那時候,還在文革期間,在那一大片住宅裏隻有姨家有電話,於是,鄰居們都來姨家打電話,更有甚者,有人還把姨家的電話號碼告訴自己的親戚朋友,這些親戚朋友打來電話,姨家人接到電話,總是立刻出去把鄰居叫來接電話,而姨家人對此也從未厭煩過。
有一次我親眼看到,一大清早,姨工廠的一個工人來姨家借錢,姨跟這人並不熟悉,但姨隻跟姨父說了一下,就毫不猶豫地把錢借給了這個人,我在旁邊看著心裏都直犯嘀咕,可姨和姨父就是這樣的人,想別人比想自己多。
我在上大學前,暑假的時候經常去姨家,因此和姨家的鄰居也很熟,經常出去找姨家鄰居的小孩玩,姨家的樓上住著李醫生一家,他家的小女兒叫小圓,很和我玩的來,小圓是他們學校舞蹈隊的,她會跳一種舞長綢子的舞,跳起來把綢子舞的龍飛鳳舞的,特好看。姨家右邊住著的這戶人家有六個孩子,媽還是個寡婦,這家人生活比較困難,七口人隻有一間房子,連大壁櫃裏都住著人。他家的三女兒叫小燕,跟我年齡相仿,我們也很玩的來。
改革開放以後,這些日式住宅都被拆了,以前姨家住的地方變成了一片廢墟,隻留下四、五棟說是留做紀念,而且門窗早已破爛不堪。我總想如果能把這些日式房屋留下來,做旅遊景點也好啊。
2018年,我又去了趟撫順,還想到姨家以前住的地方看看,大姐、二姐陪我同去,我們在那僅剩的幾座日式房子周圍轉來轉去,回憶著當年的景象,拍照留念。這時看見遠處走來一人,此人一邊走,一邊畫,走近了一問,原來他以前也是住這片的,問他在畫什麽? 他說要把這片地方畫下來,留作紀念。這人和我一樣,也是個懷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