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蘭欣再次在寵物診所見到烏茶時,她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隻見烏茶的頭上戴了個桶形的頭套,它的頭耷拉著,眼裏不但沒有了往日機靈活潑的光彩,甚至還充滿了恐懼。它緊縮在地上的一塊毛毯裏,比早上送來的時候似乎瘦了一圈。蘭欣心中不禁湧起一陣後悔,覺得烏茶一定是因為手術,受了很大的痛苦。她心痛地抱起烏茶,不住地說道:“對不起哦,烏茶。媽媽讓你受苦了。對不起哦。”
早上接待蘭欣的女醫生不在,大約是在給別的寵物看病。診所的前台是個體型寬大的婦女,她大約看出了蘭欣的心事,咧著嘴放肆地笑著,說:“別擔心,醫生給它打了麻藥,它不會感覺到疼的。當然啦,它一定知道自己以後交不了女朋友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一切都會過去的。它還是個可愛的狗寶寶。”
蘭欣撫摸著烏茶的全身,試圖給它一些安慰。以往蘭欣這麽做的時候,烏茶都會十分地享受,還會湊上蘭欣的臉,和蘭欣親熱。可是今天它卻一反常態,無論蘭欣怎麽撫摸它,它都隻是木木地沒有反應。這讓原本就感到後悔的蘭欣更加地難過了。
“你說它不會感覺到疼,為什麽烏茶這麽麻木,完全不理睬我的撫摸呢?”盡管知道麵前的婦女隻是前台的接待,蘭欣仍然忍不住地質問道。
胖婦人大約是見慣了和蘭欣一樣的寵物主人,所以她並不在意蘭欣略帶怒氣的質問。她邁著搖晃的步子走過來,將一小袋藥物遞給蘭欣,說:“醫生交代了,這是給烏茶的止痛藥。如果24小時之後它還是這麽麻木的樣子的話,你就給它吃一片。如果它恢複到平時的活潑狀態了,你就不需要給它吃藥了。它現在之所以這麽麻木的樣子,是因為麻藥還沒有完全失效的緣故,到了明天,它應該就會完全恢複了。”
聽了胖婦人這話,蘭欣總算鬆了一口氣。她看了看蜷縮在自己懷裏的烏茶,繼續問道:“這個頭套是幹什麽用的呢?”
“嗯,這個頭套可重要了。它是用來防止烏茶舔傷口的。”說著,胖婦人遞上幾張紙片,說:“你下周帶烏茶來複診,醫生會檢查傷口是否完全恢複。到那時這個頭套才能去除。”她又特意指著其中的一張紙片,說:“這個是烏茶的手術費用。”
蘭欣看了看賬單的總數,將近7百澳元。她不禁在心裏歎了口氣。心想自己連一百元的衣服都不舍得買,卻要花7百元為烏茶做絕育手術。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傻,明明不過是僅過溫飽線的單親一族,卻要學有錢人養寵物。
回到家裏後,家中竟然一反往常地悄無聲息。蘭欣這才想起來,一定是文斌帶著全家人去外麵吃飯了。這麽多年來,蘭欣頭一次在家裏體驗到寂靜無人的感覺。她有一種說不出的複雜情緒。既有輕鬆,空落,也有惶惑,焦慮。蘭欣在屋裏漫無目的無所事事地轉了幾個圈,她想做點什麽,卻想不起來要做什麽。平時全都是媽媽超英做飯,蘭欣甚至想不起來做飯的程序了。她隻好找出幾片麵包,放進考麵包機裏,打算隨便應付著吃點當晚飯。
這時蘭欣突然想起來,烏茶應該也餓了。於是她開了罐烏茶最喜歡的罐頭狗糧,然後把烏茶抱過來。平時,烏茶若是有罐頭狗糧,它會快樂地猛搖尾巴,而且還會邊吃邊發出歡樂的嗚嗚聲。每當這個時候,全家人都會被烏茶的快樂感染。女兒茜茜還會調皮地學著烏茶的嗚嗚聲,說“嗚——好好吃,嗚——我好喜歡。“而母親超英也會打趣地對茜茜說:”茜茜,你看烏茶吃飯多乖,比你可是乖多了。“
而今天,烏茶卻仍然一副木木的樣子。它悄無聲息、略微有些困難地吃著眼前的食物。除了偶爾抬起頭來茫然地看一眼蘭欣外,就沒有任何的表現了。見此,蘭欣不禁傷心起來。她撫摸著烏茶的身子,傷感地說道:“烏茶,你會怪媽媽嗎?你是一個乖寶寶,媽媽不該讓你去做手術的。可是如果不做的話,你會有麻煩的啊。你看你把家裏弄得亂七八糟,還有,帶你出去你到處追女朋友。別的狗主人都怕了你了。連你的狗媽媽月桂都怕了你了。連琳達都躲著我們了。所以嗬,媽媽不得已才會帶你去做手術的嗬。你會原諒媽媽嗎?你會的吧?烏茶,你是乖寶寶,讓你做手術是媽媽不好……”
蘭欣說著說著,竟然想起了自身的痛處,竟不由得對著烏茶訴說起心事來:“我知道你很疼很不容易。可是媽媽我也不容易嗬。我真想像你一樣,躺在那裏什麽也不做,什麽也不想。有人會來安慰我,給我端茶倒水,給我說好聽的話。可是不行啊。沒有人來安慰我啊。我再疼再累,也不能躺下啊。當媽媽好難啊。你知道嗎?我好難嗬……”
說到這裏,蘭欣又想到了文斌,他的突然到來,攪亂了自己的生活和心境。蘭欣總感覺著文斌此次的突然現身,有一種不可言說的陰謀。到底是什麽陰謀,蘭欣卻也說不出來。她隻是本能地對文斌的出現感到抗拒。
這時,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原來是母親超英。
隻見超英手裏提著一個大袋子,裏麵鼓鼓地塞了好幾個塑料飯盒。隻見超英滿臉的喜氣,一邊將塑料袋裏的飯盒往外拿,一邊朝蘭欣大聲地說道:“快來,蘭欣。我給你帶了好多好吃的。你怎麽不接電話呢?我們給你打了好幾通電話你都沒接。”
蘭欣不解地看著母親,說:“你給我打電話?我沒聽到啊。你怎麽自己回來了?孩子們呢?”
超英沒有馬上回答蘭欣的問話。她張羅著將飯盒裏的飯菜在飯桌上擺好,又將碗筷拿出來。說:“趕緊來吃飯,趁熱才好吃。”她見蘭欣不動彈,這才解釋說道:“我們本來是想等你一起的,可是一來孩子們餓了,二來我以為給你打個電話讓你自己過來。這不,我們到了餐廳後,一直給你打電話你也不接。文斌覺著你在和他賭氣呢。這麽著他才讓我打包幾個菜回家和你一起吃,他和孩子們在外麵吃。我本來想不用這麽麻煩了,你這麽大個人,自己隨便在家吃點,餓不著。還是文斌想得周到,怕你一個人難過。想不到他比我這個當媽的想的還周到。來吧來吧,都是你喜歡吃的菜。趕緊來吃飯。”
看到母親這麽毫無原則,蘭欣心裏不由得有氣。她語氣酸酸地說道:“媽,你可真有骨氣啊。趙文斌不過是請你吃個飯而已,你就這麽替他說話?”
超英也有些冒火,說:“沒錯,我是替他說話。誰叫他請我吃飯呢?你怎麽不請我吃飯呢?你媽我給你煮了這麽多年的飯,我說什麽了嗎?難得他趙文斌有心,請我去吃海鮮大餐。還不忘給你帶著回家吃。人家這麽做有什麽錯?他當年和你離婚是他有錯,可是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就算是他有錯,現在他來給你道歉,請你吃個飯,那不是好事嗎?你有必要這麽不理不睬的嗎?打電話給你你不接,飯菜給你帶回來了你不吃!你有骨氣!你有骨氣你不吃好了。我可是餓了,我也沒你那麽有骨氣,我自己吃!”
超英說著,叮叮當當地筷子碗一頓響,真的就自顧自地吃起來。
蘭欣被超英的一番話說得又氣又驚。氣的是她無法理解母親的邏輯,不明白她為什麽總是維護趙文斌。驚的是母親對自己的責備。的確,自從超英來到澳洲,蘭欣一家從不曾去外麵吃過飯。以前超英從來沒有向她抱怨過,蘭欣也一直以為母親理解自己的經濟狀況,不會在意這點。直到今天聽到母親抱怨,蘭欣才知道其實母親也是有需要的。蘭欣想到自己居然花6、7百塊錢去給烏茶做手術,卻從來沒有想到應該請母親出去吃餐飯,不免感到羞愧和內疚。但是在眼前這種被拿來和前夫相比的語境下,蘭欣即使自知有錯,她也無法開口承認。蘭欣氣惱糾結好一會兒,覺得還是需要做些什麽來向母親妥協。終於,她硬著頭皮在超英麵前坐下,生硬地說道:“好好,我吃,我吃,行了吧?”
超英瞪了蘭欣一眼,說:“識時務者為英雄。你要是餓著你自己,就能讓他趙文斌補償他的過錯了嗎?我真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
蘭欣歎口氣,說:“好了吧,媽。你不知道我是怎麽想的。我也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我都懷疑我不是你親生的。還是說人與人之間本就是無法真正溝通的。即使是母女也無法溝通。好像是一個外人更懂你。比你女兒我還要懂你。”
超英很是不滿地“哼”了一聲,又用手裏的筷子敲了敲蘭欣手上的碗,說:“蘭欣,我是你媽才會這麽提醒你。話不中聽可是道理實在。今天晚上你是不在,你看不見今天你兒子的高興勁兒。我從來沒見過亞迪這麽高興的。還有茜茜,一開始還躲著她爸,後來到了餐廳裏,馬上就變了,還拉著趙文斌的手呢!你以為是什麽?是血緣嗎?才不是!是他趙文斌有錢!他舍得帶孩子們去餐廳裏吃飯!”
聽了這話,蘭欣突然想起了什麽。無形中仿佛有一股寒氣從腳下升起,蘭欣不禁打了一個寒顫,她顫著聲問道:“媽,你們今天在哪個餐廳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