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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巧姑 13

(2015-05-02 03:20:05) 下一個

 

紅晴兩歲時,阿嫲病重。雖說巧姑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有多麽喜歡阿嫲,到底阿嫲是除了阿媽外最親近的娘家人了。這個當年風光體麵的五姨太,原以為可以依靠著陳老爺和兒子安穩度過一生,如今卻隻有巧姑媽和巧姑兩人在身邊。即使如此,阿嫲的內心仍然是那個從前的五姨太,那個永遠把男性置於女性之上的五姨太。臨終前,她把媽媽和巧姑叫到床前,絮叨著說起巧姑的父親曾經許諾,說會葉落歸根,回家鄉來給她養老送終的。阿嫲說這話時,眼睛看著巧姑。巧姑和媽媽都很明白阿嫲的意思。梅州本地的風俗,長輩去世時,需得有一位男性親屬為之戴孝,否則死者會難以入土為安。

巧姑便安慰阿嫲,說順德會為她戴孝送終的。

其實,這時的世界,早已大為改變,和巧姑成親時的那一年大不一樣了。那時候,鄉裏人誰不是鄉裏鄉親的,有錢人家也有沒錢的窮親戚,不管心裏如何排斥對方,大家見了麵都是客客氣氣的。如今在共產黨的教育下,人人都要講階級。順德大小算個幹部,他娶了個地主家的孫女,而且是在巧姑不情願的狀況下強娶的,這種行為,被認為是階級意識模糊,是犯了嚴重的政治錯誤。他因此受了許多嚴厲的批評,還要在大會小會上檢討認錯。

巧姑雖然知道,在這種情勢下,順德是很難為阿嫲戴孝送終的。她自己都時不時地恐慌著,不知道順德會否把她掃地出門。因為無論她曾經多麽地不滿意這門婚事,這終究是她的人生歸宿。但巧姑內心依然殘存著對順德的幻想,希望他看在自己是他的媳婦,孩子的媽媽的份上,象征性地做一下也好。至少巧姑可以給阿嫲一個交代。因為她應承了阿嫲。

可是,當巧姑兜兜轉轉,低聲下氣地向順德提起為阿嫲戴孝的事情時,順德幾乎是想都沒有想地就否定了。說:“你以為現在還是舊陣時呀?你阿嫲是地主婆,沒有槍斃了她是她好運。要不是我,她早不知道死了幾回了。不要說我去為她戴孝,你都不準為她戴孝!”順德的話立時把巧姑心中那一絲絲的幻想轉變成一口悶氣,生生地堵在了她的喉嚨裏,硬是噎得巧姑心慌氣悶,好久都緩不過來。

阿嫲去世後,一切葬禮從簡。巧姑和媽媽隻是偷偷地把一條黑色的布條縫在衣襟下。算是為阿嫲戴了孝。當把阿嫲草草安葬後,巧姑媽媽觸景生情,想到自己的未來,也許會和阿嫲一樣,不禁哭得傷心欲絕。巧姑卻沒有媽媽那麽多的眼淚。她覺得自己的內心好似一口枯井,所有的情感,無論是悲還是喜,都已枯竭了。

合作化的那一年,順德沒有和巧姑商量,就獨自做主把家裏所有的地和茶園都入了社。巧姑知道後,氣得第一次發起了脾氣。她無法想象沒有了自己的地和茶園,自己和孩子將來該怎麽生活。無論順德怎麽對她解釋,巧姑就是不聽。她哭著嚷著,怨順德把原先是自己的地和茶園都入了社。她越怨越來氣,越氣越絕望,她甚至威脅著要和紅晴一起去投河。紅晴嚇得大哭。一家人亂成一團。

順德這邊也很惱火。他何嚐願意把田產和茶園入社,隻是時勢使然,他再不積極一點,他的幹部沒得做不說,巧姑母女的日子會更難過。可是他無法把這層意思說給巧姑聽,他隻能是說些冠冕堂皇的官話給巧姑。這些官話一說,對巧姑來說隻是火上澆油。

在巧姑心裏,地,茶園和孩子,是唯一可以讓她安心的東西了。而沒有了地和茶園,她和孩子也就沒了依靠。一想到此,她真的感到絕望,反正也是豁出去了,她變得歇斯底裏,無所顧忌。她的眼睛發紅,蓬亂的頭發仿佛起了火一般。她嘶啞著嗓子叫喊著說:“我不想活了。活著有什麽意思?反正你早就嫌棄我們母女了。我們死了你就沒有麻煩了。你地也不要,茶園也不要了,還要我們做什麽?”

順德頭一次見到一向尊從順服的巧姑如此暴躁,他一時間也慌亂了,隻知道拉扯著抱著孩子掙紮著要衝出家門的巧姑,卻不知道該說什麽來安撫她。直到劉姑姑趕過來,喝止了兩人,說:“你們這是做什麽呢?看把紅晴嚇成這樣。”她對著巧姑說:“這麽多人入社,也沒見人人都說活不下去了。你驚慌什麽呢?就算真有那麽一天,你去死都不遲。現在大家都好好的,你說活不下去了,你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嗎?”

巧姑媽也趕過來,流著眼淚哀求巧姑,說:“巧姑,你這是要我們全家都去死嗎?阿媽也想死,你帶我一起好了。”

也許是劉姑姑和阿媽的話起了作用,絕望慟哭了很久之後,巧姑逐漸地平靜下來,尋死的念頭平息了下去。但她內心中對順德的怨氣,卻從此有如古藤般蔓延,以至根深蒂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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