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慧

 

小說

                                    譚慧

 

                                        一

 

每次開車經過林墾路那座著名的教堂時，我都會想起譚慧，想起我和她之間的故事，她那清麗出眾的外貌和頑強固執的個性，以及她的不幸早逝。

我和她的相識，就是在那座教堂裏。剛出國的華人都喜歡去教堂，不是因為要信教，而是想去學英語。我除了想學英語之外，還期望可以交些朋友。那時候是我人生裏最孤獨的一段時光。

那時的譚慧，一頭烏黑發亮的長發，襯著她白皙的臉龐。她那靈活閃亮的大眼睛，透露出智慧和敏捷。我不由自主地被她所吸引，去和她攀談。後來每當回想起和譚慧的結緣，我總不免感歎這其中是否帶有宿命的因素。因為我本不是個善於交際的人，而那時我因為和方向的婚姻觸礁，更是傾向自我封閉。那唯一的一次去教堂，居然就認識了譚慧。

“我叫譚慧。你呢？” 她那清晰好聽的嗓音，我至今依然記得，還有她地道的北京腔，讓我倍感親切。就這樣，我們認識了。她那出眾的神采，使我以為她最多不過三十歲，她卻很坦率地告訴我，她已年過四十了。她的坦率令我更加感到溫暖，我們那天談得十分投機。

那時我正在和方向談協議離婚的事，心情非常灰暗低落。內心深處，我是不想和方向離婚的，但是又實在不能接受他的婚外情。譚慧的出現，像是一道閃電，既給我帶來一道意外的光亮，又讓我莫名地驚悚。我和譚慧說起我剛出國，正在找住處，她馬上提議我搬到她家去住。

也許是她本人給我的印象太驚豔了，她的房子反而有些相形失色了。那是一棟相當普通的三房。和我想象中她應該有的住處不甚匹配。她說她其實也是搬來奧市不久，房子是才買的，因為買得匆忙，還沒來得及好好裝修。不過倒是挺整潔的。譚慧說她丈夫和女兒仍然在費市居住，要等女兒學校期末放假了，才會轉學過來。

剛搬去的那幾天，隻有我們倆在那裏住著，顯得非常安靜。房子在室外有個小小的露台，我特別喜歡在那兒獨坐，聽院子裏的鳥兒歌唱，讓自己可以從抉擇的痛苦中逃開來，安靜地清空一下自己混亂思緒。

譚慧有空時，也會加入進來，和我一起聊聊天。

很自然地，我向譚慧訴說了我的婚姻問題和我麵臨的艱難選擇。和其他我的那些勸和不勸離的朋友不同，譚慧給我的意見讓我十分驚訝。“你知道為什麽你老公出軌嗎？”她這麽問我，但並不是想聽我的回答：“大部分妻子都覺得男人出軌是因為那個小三女人可惡。而不想想自己是否有問題，或者自己的男人有什麽問題。如果自己不能和老公和平相處，去痛恨那個插足的小三，還有的去和小三打起來。那完完全全就是犯傻兼愚蠢，自己什麽都撈不回來，還把老公推給了別的女人。”

我完全不能接受她的說法，告訴她說，我和方向的關係一直都是蠻好的。那個小三是方向的女助手，為了追方向，用了一些很卑鄙的手法。我和她曾經談過，要求她不要插足我們的婚姻。她表麵同意了，可實際上她根本沒有放棄。她和方向是工作上的同事，在一起相處的時間比我在家和方向相處的時間還長。而我，沒有她年輕，也不會像她那樣撒嬌。而且我也有我自己的工作，我不可能辭了自己的工作去每天監視老公。而方向也不可能因為女助手追求自己就離開自己的工作。

譚慧並不在意我的話，她隻是繼續著自己的話題：“你去和那個小三談是不會有任何結果的。那好比與虎謀皮，浪費時間。你應該做的是和你老公共同防範外敵。你應該和你老公好好談。你是怎麽和你老公談這事的吧？”

我歎了口氣。譚慧戳到了我的痛處。因為那時我和方向一談到他的女助手，我倆就是吵架。他說我逼他太緊，說我不給他私人空間，說我小氣，說我心胸狹窄，對他缺乏信心…總之，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經曆。每次想起來，我都會感到心口疼痛。

“我們對這事有不同的看法。我認為方向表現得太曖昧，而方向則認為我太狹隘小氣。我認為她是個外敵，可人家不那麽認為。我們怎麽可能共同防範呢？”我沒有好氣地回答譚慧說。“我倒是想知道，你遇到第三者會怎麽辦？”

“大多數女人，遇見這種情況，要麽哭，要麽吵。而越是這樣，越是糟糕。”譚慧沒有接我的話，仍然順著自己的思路說下去：“為什麽呢？因為第一，通常如果是小三勾男人，男人總有那麽些猶猶豫豫，畢竟老婆在那呢。可是如果老婆一吵一哭，就等於是給小三一個機會，讓男的覺得：瞧人家小三多可愛，哪裏像家裏這個，成天不是吵就是哭。還不如找小三說話去。然後說著說著，兩個人就上床了。”

聽她說到上床，一下子，方向出軌的情景又一次在我腦海中閃現。我的心仿佛被她猛地揪出身體，那種疼痛無法忍受，我什麽都說不出來，而眼淚馬上就不爭氣地奔湧而出。

譚慧仿佛沒看見我在流淚，她甚至沒有想要安慰我的試圖：“聽我說，男人才不在乎女人的眼淚呢。你要麽和他一起過日子，要麽就離婚。”

譚慧讓我發現，我是一個愛哭的人。但我不能接受她的說法。我哭，是那些無法忍受的痛苦。譚慧也許說的對，我是不應該這麽猶豫傷感。可是但我沒有辦法變成像她一樣的人，毫無感覺地離開方向，過自己的生活。

譚慧沉著冷靜的個性在我們以後的相處中，給了我更深刻的印象。

一個周六的清晨，我在睡夢中被門鈴吵醒了。迷糊中聽見譚慧的聲音，在和一個男人說著車呀，早餐呀什麽的。我猜測是譚慧的先生和孩子，放了假來奧市和譚慧團聚。我沒有太過留意，就接著回去睡我的回籠覺。當我再次醒來，起床，來到客廳的時候，卻發現到處一片寂靜，屋裏除了我，好像沒有其他人。

正當我在準備早餐時，猛然一陣悅耳的鋼琴彈奏聲從裏屋傳來，把我嚇了一跳。當一曲終了時，聽到譚慧的聲音在說：“我覺得你沒有之前那麽熟練了。你沒有每天練嗎？再來。”於是鋼琴的彈奏聲又響起。我這才知道譚慧在檢查孩子的作業呢。

我感到詫異的是之前的寂靜，覺得譚慧的孩子和先生真是好安靜呀。我都聽不到他們說話的聲音。而且，一家人小別重逢，怎麽也得說說話吧，這一家人真的是太特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