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桐

九七回歸，香港人心惶惶， 多移居海外者。有高姓富商， 去溫哥華買房。一日視三套新屋。 經紀人問：“孰佳？ ”答曰：“俱佳。 ”經紀人笑，曰：“當有一擇。”高曰：“ 俱購之。” 高一屋自用， 餘出租。溫市房價飛漲，俟其遷入，以二養三， 尚有餘裕。

高膝下唯一子， 名鳳泉。 已讀高中， 聰穎溫雅，高挑俊秀，甚慰父母心。高移民後於生意日見淡泊， 夫婦常出遊。 北極冰河， 歐洲古堡，足跡遍五洲。旅途多攝影， 歸時對影，常啞然不知處所。門前有桐樹， 購屋時方五尺， 碧葉霜枝，亭亭挺秀。移民之初， 鳳泉放學歸， 時倚樹思香港同伴。手攜樹幹，陰涼滑膩， 盈盈正一握。時抬首視樹，與比高低。 樹枝葉悉簌， 如共言語。

暑假， 高氏合家返港視親舊。其溫市左右鄰俱被盜， 唯高宅無人反無恙。人皆疑之。後案破，賊雲首襲高宅， 黑暗中試前後門，屢被樹擋 ，樹活如人，絆腿戳臉，進愈烈而阻愈厲。賊幾成瞎眼， 右眼猶有疤痕。高氏雲此非菩薩保佑乎？ 唯敬香禮佛。

越三年， 鳳泉年弱冠， 已就讀 UBC。秋，父母去南非， 不幸車禍雙亡。鳳泉大慟， 終日不思飲食。 泣曰：“身處異邦，吾舉目無親矣。”日夕相伴唯桐樹。生撫樹默念： “朝朝暮暮，唯吾與汝。汝若為女， 吾當娶汝。”

一日晚， 生去網上聊天室， 見有名青桐者， 異之。 問：“藍綠？” 對曰：“君家桐樹藍乎綠乎？”生大驚，複 問：“ 安知吾家有桐樹？” 彼示以笑臉，不答。與交談，甚洽。青桐性剛烈， 人與戲言， 常遭斥責。唯與生友善， 戲言無間。生問：“ 美乎？” 曰：“碧樹亭亭。”問：“佳處？ ”曰：“ 自幼趁君手，隨君長大， 君其健忘乎？” 生大驚， 出戶視桐樹， 渺然不見。 返屋， 則笑盈盈女郎在矣。 馬尾發，赤足，淡綠露臍裝。 生訝其無履， 女笑，曰：“不敢比君高也。”生大笑，曰：“人言網上無美女，謬矣。” 與女比高低，攬腰，柔韌細白，一把盈握。生問：“何柔若無骨？”女曰：“喜則柔，怒則剛，君其記之。” 生曰：“不敢使君怒也。 ”女羞笑，依手入生懷。生吻之， 有草葉清香， 問：“何香沁心脾若此？ ”女頰微紅， 佯怒曰：“ 所問何其多也？ 立君家門前多年，未嚐一聞桐葉清香乎？”

鄰人見生得女友，賀之。間與交談， 喜其美麗活潑。青桐亦入學， 讀園藝。平日勤於庭園修整。 一日生偕女園中除草，鄰人問：“何門前桐樹不翼而飛耶？”生窘。 女跳躍， 至原桐樹處立定，招手作枝葉狀 曰：“吾即桐樹也。” 生果見桐樹綠葉青枝，風中招展， 不覺惶惶。 鄰人坦然，無所怪異， 唯笑曰：“真妙人也。”

生自父母亡， 遺產甚多， 房產股票證券由其自生自滅，一片蕪雜。 青桐為理財， 曰： 理財易，亦如園藝， 棄舊圖新而已。 枯則除之， 病則修之， 健則助其長， 熟則采擷之。錢財如江河， 來去滔滔而水未嚐竭； 又如樹葉， 春生秋落而樹日益壯。幾經調理， 諸投資均井井有條，咄咄有生氣。

生修電腦，喜電子遊戲。畢業, 入某公司開發遊戲。有新構，輒熱銷。 青桐為設計武打, 尤精棍術。 簡練驚險， 雜采紛呈。 生喜之， 曰:“汝真能棍棒否？俠女也。” 女笑，不答。

初夏，生加班晚歸，於公司停車場遇綁匪。蓋溫市越南幫也，知高家富，綁高索金百萬。 約三日內見錢放人。匪雲：“若報警， 立撕票。”青桐驚其變，刻不容緩，半日酬得百萬金。往贖。於灰狗車站遇匪一，驗其金，電商以匪首。複前後車往某立交橋下。匪去。片刻， 有中型貨車至，車門開，生出，色倉惶。抱青桐淚下。匪得贖金，車呼嘯去。 青桐雲：“當速離。”共上車。

青桐駕駛，車始動， 匪車複返，橫阻青桐道前。一匪出，曰：“ 男歸，女少留。”青桐曰：“已付贖金，何出爾反爾? ”匪曰：“金贖男, 汝當自贖。”蓋匪首貪青桐美色也。青桐囑生候車內。 自出，地上檢一樹枝， 舉手成棍，擊地有聲。趨前斥匪曰：“爾行不義，複無信，真狗屎也！”匪掣刀出，青桐棒下如電，匪不及反應，仆地無聲。貨車三匪驚，紛下車，二匪持刀，中匪首持槍，作包抄狀。青桐略與委蛇， 急起棒，匪首槍飛落，複一棒彼仆地矣。倉促間一匪擲刀中青桐臂，作銅聲，刀彈出丈餘。 青桐返身，棒斷匪腿。匪單腿爬車， 共另一匪駕車遁去。 半途為警方獲， 蓋生於車中已先報警。仆地二匪均斃命。

生視青桐臂傷，欲送醫。女曰：“無妨，吾能自療。” 歸家，令生取鮮嫩桐樹枝葉，搗漿敷之。數日自愈， 臂細潤白皙，了無斑痕。曆數月，二人成婚。生思赴港自建公司。遂移資港澳珠海。溫市房產仍保留。臨行， 於門前植樹。青桐曰：“好姐妹， 為吾看屋。”遂去。

阿夏曰：能舍百萬金而不能受一辱， 青桐真剛烈女子也。或雲女子水性， 雖然。然青桐雲：“喜則柔， 怒則剛”水亦能冰能沸也！故鳳泉雲：“不敢使君怒也。”其深知閨房之妙訣者耶？

[山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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