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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使卡夫卡變形了? (圖)
作者:謝盛友
卡夫卡的短篇小說《變形記》可以說是表現主義的典型之作。
《變形記》節選摘譯如下:
一天早晨,格裏高爾•薩姆沙從不安的睡夢中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變成了一隻巨大的甲蟲。他仰臥著,那堅硬的像鐵甲一般的背貼著床,他稍稍抬了抬頭,便看見自己那穹頂似的棕色肚子分成了好多塊弧形的硬片,被子幾乎蓋不住肚子尖,都快滑下來了。比起偌大的身驅來,他那許多隻腿真是細得可憐,都在他眼前無可奈何地舞動著。
“我出了什麽事啦?”他想。這可不是夢。他的房間,雖是嫌小了些,的確是普普通通人住的房間,仍然安靜地躺在四堵熟悉的牆壁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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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滑下來恢複到原來的姿勢。“起床這麽早,”他想,“會使人變傻的。人是需要睡覺的。別的推銷員生活得像貴婦人。比如,我有一天上午趕回旅館登記取回定貨單時,別的人才坐下來吃早餐。我若是跟我的老板也來這一手,準定當場就給開除。也許開除了倒更好一些,誰說得準呢。如果不是為了父母親而總是謹小慎微,我早就辭職不幹了,我早就會跑到老板麵前,把肚子裏的氣出個痛快。那個家夥準會從寫字桌後麵直蹦起來!他的工作方式也真奇怪,總是那樣居高臨下坐在桌子上麵對職員發號施令,再加上他的耳朵又偏偏重聽,大家不得不走到他跟前去。但是事情也未必毫無轉機;隻要等我攢夠了錢還清了父母欠他的債——也許還得五六年——可是我一定能做到。到那時我就會時來運轉了。不過眼下我還是起床為妙,因為火車五點鍾就要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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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裏高爾,”一個聲音說,——這是他母親的聲音——“已經七點差一刻了。你不是還要趕火車嗎?”好溫和的聲音!格裏高爾聽到自己的回答聲時不免大吃一驚。沒錯,這分明是他自己的聲音,可是卻有另一種可怕的嘰嘰喳喳的尖叫聲同時發了出來,仿佛是伴音似的,使他的話隻有最初幾個字才是清清楚楚的,接著馬上就受到了幹擾,弄得意義含混,使人家說不上到底聽清楚沒有。格裏高爾本想回答得詳細些,好把一切解釋清楚,可是在這樣的情形下他隻得簡單地說:“是的,是的,謝謝你,媽媽,我這會兒正在起床呢。”隔著木門,外麵一定聽不到格裏高爾聲音的變化,因為他母親聽到這些話也滿意了,就拖著步子走了開去。然而這場簡短的對話使家裏人都知道格裏高爾還在屋子裏,這是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的,於是在側邊的一扇門上立刻就響起了他父親的叩門聲,很輕,不過用的卻是拳頭。“格裏高爾,格裏高爾,”他喊到,“你怎麽啦?”過了一小會兒他又用更低沉的聲音催促道:“格裏高爾!格裏高爾!”在另一側的門上他的妹妹也用輕輕的悲哀的聲音問:“格裏高爾,你不舒服嗎?要不要什麽東西?”他同時回答了他們兩個人:“我馬上就好了。”他把聲音發得更清晰,說完一個字過一會兒才說另一個字,竭力使他的聲音顯得正常。於是他父親走回去吃他的早飯了,他妹妹卻低聲地說:“格裏高爾,開開門吧,求求你。”可是他並不想開門,所以暗自慶幸自己由於時常旅行,他養成了晚上鎖住所有門的習慣。即使回到家裏也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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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文完)
至少我認為,很多人讀卡夫卡的《變形記》,讀者弄歪了卡夫卡本身,使卡夫卡本身變形。那天與施淑青大姐一邊談論歐洲現代主義、存在主義、表現主義,一邊說,二十幾歲讀卡夫卡感知與三十幾歲時讀的感知不一樣,四十幾歲讀時,又是另一個樣。今年知天命,讀卡夫卡的《變形記》又有新發現。
存在主義共同的思想基礎,就是根據個體的人生經曆和經驗, 強調個體的獨立存在。存在主義哲學發掘人性的苦悶,個體相對於整體世界、整體人群的對立和失敗,麵臨既存、既知的世間負麵印象,人之成為個體存在,便充滿高度的焦慮和不安。如何突破時空,走入無限永恒和美善,正是存在主義急於解決的課題。
評論家常以“自傳”看待《變形記》,格裏高爾在家中的角色,經濟獨立甚至為家庭開銷的主要來源,然而精神卻依附在父親的權威之下。一般人都解讀為是卡夫卡對嚴父的抗議、恐懼、無奈、懺悔。文學作品往往是作者自身體驗的呈露,這點當然沒有錯!
但是,卡夫卡深刻的思想與細膩的文字,卻能把個體的遭遇特性進一步普遍化,我們作為讀者,看到的恐懼不是他個人的恐懼,不是他個人的痛苦與壓抑,而是整體人類的孤獨與隔離。
表現主義的創作主張是遵循“表現論”美學原則,而與傳統現實主義的“模仿論”原則相對立的。它反對“複製世界”,即不把客觀事物的表麵現象作為真實的依據,而主張憑認真“觀察”和重新思考,去發現或洞察被習俗觀念掩蓋著的,而為一般人所不注意的真實。為此就需要一種特殊的藝術手段,把描寫的客觀對象加以“陌生化”的處理,以造成審美主體與被描寫的客體之間的距離,從而引起你的驚異,迫使你從另一個角度去探悉同一個事物的本質。這種藝術手段通稱“間離法”。《變形記》的變形即是一種間離(或“陌生化”)技巧。
表現主義文學創作強調從主觀的內心感受出發,作品往往具有一種個人的真實性,這在卡夫卡筆下呈現為自傳色彩。不僅主人公的身份(公司雇員)和心理(作為長子必須盡家庭義務)與作者近似,其他人物如父親、母親和妹妹幾乎都可以與卡夫卡的家庭成員進行比較。
人是不平等的,但是人的價值是一樣的。卡夫卡很多作品裏都隱現人的獨立創造力,獨立個體的全麵發展。獨立人若隻是停留在“物”和“錢”的水平上,就是物,不是人。《變形記》同樣告訴我們讀者,人不能倚仗特權,攫取他人財物,而自己盡情地享受玩樂,逍遙世界。
卡夫卡在《變形記》裏揭示,人一旦患了不治之症,不但孤獨、更加淒然絕望,隻好重生。 若一種製度變形,患了不治之症,如何改革也無法改回,隻有重生。《變形記》的結尾:甲蟲死了,太陽升起,沒有了格裏高爾的一家人重新出發。
知天命讀《變形記》找到了門,《變形記》每個人都有一扇門,有門就有重生的希望。
寫於2008年2月19日, 德國班貝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