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德國打官司

打官司
作者：謝盛友

2001年 6月 30日早上吃完早餐後，我準備像往常一樣去上班，突然間，我發現我的錢包不見了。為什麽？我很少丟東西，這次怎麽把自己的錢包給丟失了。我拚命地回想在此以前去過的地方和做過的事情。對了，昨天晚上八點在銀行打印 Kontoauszug (銀行結單 )時，我把結單拿回來，卻將自己的錢包忘記在銀行打印結單機的旁邊。我趕緊回到銀行，我多麽希望會再次看到我的錢包，一個陪伴我走過多年歲月的錢包，可是，我失望了，最後絕望了。在絕望中，我突然無法克製自己而放聲大哭，我一個男子漢出國後第一次哭得這麽淒慘，不是因為丟失錢包而哭，我是因為我的記憶力銳減而大哭。“天啊！我現在怎麽這種記性？！”
冷靜了以後，我寫了一貼“告示”，張貼在銀行打印機旁邊。“本人不慎，昨晚八點在此丟失錢包，好心拾者若歸還，本人不追究刑事，而且還重金獎賞......”
三天過後沒有任何消息，我到銀行問管理負責人，我到底應該怎麽辦。負責人告訴我，先到市政府失物招領處看看是否拾者已經將錢包送到那?。失物招領處回答，沒有任何錢包。

我想起銀行天花板上的監視器，於是，到警察局報案。警察記錄下我的口供，並答應為我調查。警察與銀行合作，從監視器的記錄和打印銀行結單的情況，判斷出誰是順手牽羊的人。警察立即傳訊拾者，告訴她，警方有證據證明是她與另外一個女性共謀侵吞了他人的錢財。根據作案者在警察局的口供，她在
驚訝之餘，雖然?好承認是她拿走了我的錢包，但是，她也向警察一口咬定，錢包?的錢財她沒有私吞，而是將它送給了素不相識的乞丐。警察覺得這是黑色幽默，所以建議我通過律師給她寫信。
我的律師 8月 8日給她寫信：
我的委托人不慎將錢包遺失在銀行，?麵有一定數額的錢財， 警察局已經證實是您拿走錢包，至今仍未歸還，這是侵吞他人錢財，是嚴重違法的。 我們正在調查您違反刑法的程度，當然從民法角度來看，您有義務歸還失物，所以我們要求您在 8月 18日之前歸還錢包。
同時我們提醒您，若您按期歸還錢包，這將大大減輕您刑事違法程度。
規定日期過去了，她沒有反應，而是一名聲稱是她的男朋友的先生有了回應。這位先生給我的律師寫信說，他的女朋友經濟狀況非常糟糕，根本無錢歸還。如果我們撤回起訴，這位先生慷慨答應將償還一半的損失。一開始，我接受了這位先生的建議。
限製日期又過去了，可是這位先生也沒有兌現他的承諾。他又給我的律師寫信，反咬我一口：您的委托人將自己的錢包忘記在銀行數天，按理檢察院應該另案提出公訴。
我挺佩服這位先生淵博的法律知識，不過，我警告他，不要聰明反被聰明誤。律師立刻給這位先生寫信：您的言行將導致相反的法律後果，我們無權撤訴，那是檢察院的權力，是否撤訴要看檢察院的決定。
好幾個月過去了，沒有拾者的任何音信，也沒有這位紳士先生的任何消息。最後檢察院決定，拾者已經構成盜竊罪，公訴。初級法院決定 2002年 3月 26日開庭。
不知道是好事多磨，還是爛事岔多，開庭日期被延期到 2002年 6月 11日。快到開庭的時候，突然間又收到初級法院的來信，再次推延至 2002年 10月 8日。 在此期間，我通過律師獲得了盜竊犯同謀的口供，那位女士描述當時的情景：我的朋友送我一張音樂晚會票，她邀請我一起去欣賞音樂，因為時間還早，所以，我的朋友說，她要先到銀行自動取款機取錢，具體時間我已經忘記了，我隻記得天已經黑了。一進入銀行自動取款機房間時，我的朋友大喊：“那是我的錢包，你看我這個人，竟然把自己的錢包忘記在這?，我到處找我的錢包！”我的朋友立刻打開錢包看了看，但是她沒有取出任何錢，我也沒有獲得錢包?的任何東西。後來，我的朋友到自動取款機還是去打印銀行結單，我已經忘記了。我保證我說的是真話，我保證我沒有獲得錢包?的任何物品，我也不清楚錢包?的具體內容。

我當日到庭，同時那位警察也到庭作證。我這輩子第一次在法院與盜竊犯麵對麵，而且是這樣清秀的德國青年，看長相她的年齡不到三十歲，這麽端莊的女人，我怎麽也無法把她與盜竊犯連在一起，那是一種過錯，誰的過錯？端莊女人的過錯，還是我的過錯。突然間，我覺得她很可憐，這麽漂亮的女人，行這種見不得人的偷盜。她的旁邊還有一個女人，我原先以為她就是那個所謂的同謀，結果我錯了。法官審問開始，我才知道，另外那位女的是盜竊犯的監護人 ( Betreuerin )，盜竊犯出示了醫生的證明，證明她精神錯亂，思維不能自主，監護人出示她的監護人證件。
法官不用問，我已經知道是怎麽回事了。我一下子明白，為什麽開庭日期一拖再拖。但是，我永遠無法明白的是，這麽端莊秀麗的盜竊犯，為了這麽一點錢財，為了逃脫責任，就裝瘋賣傻，值得嗎？
法官很嚴謹，二話不多，審問完畢後立刻宣布結束，要我們等待書麵審判。一周後我收到審判書，法官判決她盜竊罪成立，而且，她的同謀也有罪。盜竊犯的盜竊行為在先，而精神錯亂發生在後，精神錯亂是事實，但這個事實不能改變盜竊罪行法人的事實，也不能減輕盜竊罪的判決。正因為盜竊罪行是事實，也正因為精神錯亂是事實，因此盜竊犯的法律後果由其監護人負責。
現在的狀況變成這個樣子，監護人代表盜竊犯的一切言行，因此，律師隻與監護人對話和聯係。盜竊罪行無法被改變，精神錯亂的事實也無法被改變，那麽監護人必須替盜竊犯歸還侵吞的錢財，並支付因為這個案子所產生的律師費用。
又是老調重談，監護人給我的律師來信：我的被監護者經濟非常困難，無法歸還已經花掉的錢財。律師給監護人寫信，規定期限 ( Termin )要求歸還錢財。德國人處處做事都有 Termin，可誰來遵守呢？我至今沒有拿回被盜的任何錢財。我不得不相信，在德國裝瘋賣傻真的有效。

還打官司

2001年 5月 21日，我收到市政府建築局的一封信，當然是對我不利的信，不聽話就得罰款。
罰款信的內容如下：
尊敬的謝友先生： 我們 2001年 5月15日在外勤檢查中，發現您有違反德國建築法的行為。在某街某號的建築物，原先是一家銀行，您企圖改造成餐館， 我們在外勤檢查中發現，至少在 2001年 5月15日，您在該地的建築物底層已經開始改造，我們看到了內部建造起了隔牆板，在地下室的一層，我們同樣發現，您已經開始改造了廁所，等等等等。
您知道，如上建築工作是需要建築許可的，而您沒有得到許可，違反了巴伐利亞州建築法第 61條的規定。我們證實，我們已經收到您的建築申請，尚未批?，根據巴伐利亞州建築法第 72條的規定，您隻有在獲得建築許可的前提下，才能開始您的建築改造工作，不然您應該對這種違法行為的後果負全部責任。
根據巴伐利亞州的建築法第 89條的規定，我們將對您處予罰金懲罰，但是根據德國行政管理體例第 55條的規定，您有申訴的權利，請您在收到本函後的四個星期之內，提出您的申訴理由。
我當然要提出我的申訴理由。我給市政府建築局抗議，說我所進行的?是處理老房客垃圾的清理工作以及零碎的修補，這些工作是不需要建築許可的。請問，您家?更換馬桶，要憑建築許可嗎？
我的抗議信通過掛號加回執寄給市政府建築局，之後，沒有任何反應，我想應該不會再有什麽麻煩了吧。結果我錯了。惡官不怕，怕惡鄰。對，是我那些友好和善的好鄰居，一天給建築局打八次電話。當我證實了是鄰居的告狀後，我不反告鄰居，我告建築局。
第二份抗議信的內容是：您作為德國的政府官員，到底是為納稅人服務的，我那些可愛的鄰居，是納稅人，我也是納稅人，在納稅人麵前，人人平等，您為什麽就隻聽鄰居的一麵之詞呢？根據德國行政管理體例，您作為政府官員執行外勤時，必須至少有兩個官員，其中的一個人才可以被視為證人，如果不是兩個人同時在場，必須有物證，比如當場拍攝的照片或錄象。所以，作為納稅人和申訴人，我限您在四個星期之內提供人證或物證。
縣官不如現管，政府畢竟是政府，不但不提供人證物證，反而在四個星期後給我下懲罰令：
中國公民謝友，違反巴伐利亞州建築法，自本懲罰令下達後，謝友必須立刻停止該地點的一切建築改造工作；如果不服從，仍然繼續違法進行改造工作，將處罰 1000馬克的罰金。謝友必須支付本懲罰令的費用，工本費 111馬克。 
市政府外勤人員於 2001年 5月15日的確檢查過，您確實進行違法改造，我們有證人，但是，我們沒有義務向您提供證人。根據巴伐利亞州建築法第 81條的規定，我們有權命令您停止上述建築改造工作。我們確實，您於 2001年 5月 4日遞交了建築改造申請，但是，審批需要一段時間。如果您不顧本懲罰令，仍然繼續蠻幹，我們將再次研究該項目批準的限度。建築局是一個公共利益機構，首先要考慮您作為申請人的權益，當然也要兼顧其他民眾的利益，比如您的鄰居。
本懲罰令的罰金計算依據是巴伐利亞州行政法第 29條、第 30條、第 31條和第 36條的規定。如果您不按時交納罰金，我們將根據相關法律，強製您支付，而且所耽誤的利息也要您負責。
我們再次提醒您，建築局是公共利益機關，要考慮到您的權益，也要考慮到您鄰居的權益。
盡管我知道並且查清楚，告狀建築局的鄰居是文具店的老板，他的女婿在附近開德國快餐店，因為鄰居以為我開中國快餐店會對他德國快餐店帶來惡性競爭。其實，一家德國快餐店，一家中國快餐店，再加上一家意大利咖啡店和德國麵包店，各種小食店聯合在一起，更容易吸引客人，因為客人能得到更多的選擇，這樣等於是我們業主聯合起來給顧客方便，中國人的生意好做，德國人的生意也會越來越大。美食街一家挨著一家，各有特色，各得利益，為什麽我的鄰居就不懂美食街的原理？
夜裏，我沉思，為什麽我的鄰居的心眼這麽小？早上醒來，在晨跑中，我在問自己，到底是德國人小心眼，還是我小心眼。我作為德國土地上的客人，有什麽資格與人家主人計較，誰的胸懷寬?？是德意誌給我一條生之路。日耳曼的土地能容納我，我為什麽就不能容納自己的鄰居？
我最後還是接受了罰款，我悟到一個道理，再壞的惡鄰，我們也要和睦相處，和氣生財，睦鄰是大資本。來日方長，我們將來還要年年相處，月月相處，日日相處，低頭不見抬頭見，為何不相互諒解相互尊重呢？
再說，我也不是沒有錯。最根本的讓步原因是，我檢查所有的文件和法律條款，建築局的懲罰令確實有其法律根據，在建築批準證書下達之前，我為了抓緊時間，搶先暗地改造， 是違規了，強詞奪理是沒有用的。
於是，停止改造，繳納罰款，耐心等待建築局的批文，掙錢不差那幾個月。 不知是否天意，不過幾天，就得到建築局下達的許可書。我大大方方地宣布開工。此時的惡鄰就是一天再打八個電話，也阻擋不了施工的進度。建築局盡管接到雜七雜八的告狀電話，但是屢次派外勤人員實地考察後，並沒有發現任何違規的地方。有建?許可的撐腰，我再也不受騷擾。
我開張的那天，鄰居麵包店老板娘給我送來禮物，祝我生意興旺，她說，這樣我們相互彌補，這一整片地方的商業氣息會越來越濃，大家的生意都會越來越好。
這樣的話，我聽了就很舒服。誰說頭?長見識短？這位麵包店老板娘站在我的跟前，我覺得她很高大。小看她，那不是一種簡單的誤解，而是一種不理解，是我對我自己的不理解。我需要學習，學習了解自己，認識自己。遇事不要以己人之心，度他人之腹，人家也許站得比你更高，想得更深沉。麵包店老板娘送給我的不僅是開張賀禮，而是一種人生哲學。

[ice3]

謝兄的法律意識很強啊~ :))

有時看似完善的法律程序, 更令人有空子可鑽!

[穆紫荊]

同樣是麵對官司，中國人的表現比德國人強一萬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