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杏

 
   北京城裏最大氣，最著名的銀杏美景地，當數釣魚台東門外那一溜兒長長的銀杏樹了。那三兩行參天的銀杏，從南向北，很長，長到有些穿不透目光。林子的東頭，是繁忙的三裏河路，車馬喧囂；西邊呢，則是那曾經演繹了許多驚心動魄紅牆故事的釣魚台國賓館——就是這幾行長長的，茂盛的銀杏，把三裏河的囂喧和釣魚台的寧靜兀自隔開……銀杏林在深秋時樹葉會變得金黃，那是大自然賦予人類最美的一抹色彩。從葉子碧綠等到綠葉鑲一金邊再到葉子金黃，大概得一個多月的時間，但是隻要一夜秋風，就會葉落歸根，最美的時候就隻有幾天。
   從移居北京後的第一年就向往著能有一張著一身豔麗的紅風衣，與飄飛的黃銀杏交相輝映的照片，要求不高，一張就行！就是這麽一個簡單容易實現的願望，偏偏六，七年都不能如願，不是葉子沒黃透，就是黃透了不是周末，再就是突然一夜秋風。。。

     九八年十月末的一個星期一，午休時躺在值班室的床上，聽著外麵一陣緊一陣的刮風，突然有一種感覺，覺得如果現在不行動今年又錯過了 ，於是翻身下床，調休半天，敲開隔壁男值班室的房門，叫醒兩個死黨，說是一小時以後八一湖門口見，人家這大老爺們睜著睡眼惺忪的眼覺得我一定是吃錯藥了，我可顧不了那麽多，飛車回家，吹頭，洗臉，換衣服，最重要的是要帶上我弟弟的高級單反相機，膠卷我於周末已經裝好，一切就緒後直奔三裏河，一路上還在想，那倆小子可千萬別不去呀，到時候誰給我照呢？
  
  還好，騎過八一湖公園大門不久，老遠看見那哥倆在秋風裏縮著脖子推著自行車，我一激動，飛車上前恨不得給他們一個熱烈的擁抱（沒敢），再一看他們倆苦著的臉就像霜打過的黃瓜，和我容光煥發的臉正好形成鮮明的對比。他們中間有一人號稱當年考過北京電影學院的攝影係，還進入了複試，平時呢就喜歡擺出個半專業人員的樣子，對各種型號的相機那是如數家珍，提到攝影，你就問吧，沒有他不知道的，可惜就是沒見他有什麽得意作品（至少是我沒看見）。但是，在當時他絕對是為我拍照的最佳人選，於是我趕緊拿出我弟弟價格不菲的相機討好地遞過去，嘿，這招還真靈，立刻煥發了他的革命熱情。
 
  那天別提多美，星期一，整個銀杏林一片金黃，卻見不著什麽人，也沒有圍欄，我們一頭紮進樹林，腳踩在厚厚的樹葉鋪就的地毯上咯吱咯吱地響，瞧我那全副武裝的：腳蹬長統皮靴，身穿大紅風衣，長發飄飛，脖子上還圍一小紗巾。。。我是真的豁出去了，左照，右照，正麵照，側麵照，俯視，仰視，還外帶一"回眸"，可勁地照，儼然一專業模特！我就不相信出不了"一張"佳作？那哥倆看著我的如此表現都麵麵相覷，覺得人的潛力可真大，平時蔫不嘰嘰的一個人，還挺能折騰？！當夕陽給周圍的一切鍍上了一道金邊的時候，風也停了，也許是受到我的感染，他倆也加入進來，我們開始合影，三個人，兩個人，他們還竟然主動要求我也給他們照，摸爬滾打的，也顧不得那麽多，這次輪到我驚訝了：瞧他們整一個“老夫聊發少年狂”嘛，就差沒有“左牽黃，右擎蒼”了...
 
當西去的落日揮灑著它最後一抹餘輝，我們意猶未盡地照完最後一張膠片，我一直在那兒得理不饒人地問他們：“後不後悔呀，今天，有沒病呀？”回答還能有什麽？當然是：“向毛主席保證，不後悔！，沒病！”幾個人餘興未盡地還不想回家，溜溜達達地來到賓館前廳，陷進那巨型沙發裏暢談，暢想，終於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有人提議現在就去找一快衝膠卷的地方，馬上看效果，因為大家一致認為今天無論是“模特”還是“攝影師”都是超水平的發揮，別說一張佳作，就是10張也不在話下呀？！想到這裏，我們再也坐不住了，說走就走！

                  三人飛車馳騁在華燈初上的三裏河路上，就近找到一個柯達照片衝洗部，進了門才想起膠卷還沒有下下來，那位“半專業”熟練地將相機底部按鈕一按，那邊廂裏開始往回倒卷，突然，隻見那哥們臉色發白，兩眼瞪老大：“我....操! 這是TMD誰上的膠卷，很本就沒上上去”！
  “啊！！！”這下輪到我傻眼了，臉色由紅變白又變黃，但當時我也不能服軟啊，於是我也跟著嚷嚷：“嘿，你是幹嘛吃的，你不是專業出身嗎？你每張過卷的時候沒注意相機上的轉軸動沒動呀？”“得，什麽都別說了，回家吧！”，旁邊另一位哥們努力作出一副大度的樣子，其實這樣讓我更難受。我恨！恨我自己學藝不精，多年用那破傻瓜照相，上卷時膠卷往上一貼隻聽見“吱”的一響就上上去了！這下可虧大發了！！！

                 第二年的夏天我出國了，再過一年那位“半專業”也出國了。在國內的那位經常電話裏安慰我們的一句話就是：“銀杏葉也沒那麽黃了”我有一個預感：“那飄飛的紅風衣與金黃的銀杏交相輝映”是我今生永遠的夢，永遠的痛！“隻要一張佳作”是我永遠的奢望。如果上帝能給我機會在銀杏金黃的時刻，能同他們重逢在那片銀杏林，我相信，照片會有的，但照片上的那三張臉一定寫滿了滄桑，再也不似那般年輕，意氣風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