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爪蓮
人生在世，以誠相待足矣。 我對人生充滿希望，但隨遇而安
《人物小傳》 名門葉家三代
葉向真 2006年6月10日上午10:33 （原博客文章題目《在美好清晨中暗自垂淚》）
清晨起來後，慢慢回味著昨天與朋友聚會時的情景，不知不覺中淚水已然悄悄溢出，緩緩滑下臉龐…… 昨天一早，卞毓霖老師乘夜車從上海到達北京，此時他已經和幾位大科學家正在飛赴酒泉途中，他們將在那裏出席天文學年會，開會期間將現場觀看一次衛星升空，祝卞老師此行順利愉快！ 再說昨天我趕到卞老師住的招待所，8年後再相見，“中國的阿西莫夫”卞毓霖老師仿佛更年輕氣色更好了，見到我驚喜的目光，卞老師告訴我他到上海後做了白內障清除手術，視力恢複了，瓶子底眼鏡一換人就顯精神了。昨天我單獨和卞老師聊了大約三個半小時，臨分手前做出一個約定——明年我們天文愛好者小組爭取重聚一次，慶賀相識10周年。 有關我和卞老師及天文愛好者小組的話題，以後再說，這裏分析一下今晨我為什麽會落淚： 昨天我和卞毓霖老師聊天後去聚會餐館，午餐隻有4人，這是事先卞老師和我約定好的，除了我倆還有葉小妹和龐女士。龐女士是《葉氏三代人》一書的作者，某出版社的編輯部主任。我們4人彼此都相熟，說話不避忌諱，話隨心至，很是默契。龐女士下午2點有個必須開的會，再晚就趕不上了才在我們的再三催促下戀戀離去。 葉小妹與我共事20年了，平日少言寡語，今天卻談鋒甚健，掏心窩話一大籮筐，實出我意料之外。我知道酒逢知己千杯少，卞老師與她剛過世的父親私交深厚，不久前專程去到京西八寶山送別“老葉”，那天人太多沒機會聊天，這次在我安排下尋個高雅僻靜處交談自然歡欣。卞老師回憶並詳敘了和葉至善生前的交往，令我感慨不已。小妹說送卞老師一本父親最後寫的書《父親長長的一生》，明天就寄出。 我介紹一下：出版界圈內都管葉聖陶老人叫“葉老”，管葉老的兒子葉至善先生叫“老葉”，葉老享年94歲，不久前過世的老葉88歲，都是老壽星級的傑出文化名人。小妹是葉老最疼愛的唯一孫女，從小手把手教導，老葉夫婦倆晚年主要靠小妹一手打理家裏家外一應事務。這些年我眼看著小妹辛勞不已，對外從不訴說，我心裏別提多替她七上八下了。今天她難得在我們麵前把許多家事一一道來，遠比我原先想象的難上加難，以致我今晨暗自落淚…… 葉家幾代家學淵源，門風德厚，著作豐碩。不說一代文豪葉老，單說老葉葉至善先生，一生著作涉獵之廣足令人瞠目結舌，有文學有藝術有科普，科普中有天文地理物理化學數學等等各科，居然還曾用極大的興致編著過“中國曆代名詩詞配西洋交響樂”，樂曲配得那叫一個男才女貌佳偶天成好評如潮！你說要不是從小家庭熏陶加上後天不肯半點怠慢，誰能有此等功力？小妹說：“父親生前幹啥學啥，學啥鑽啥。” 現而今有多少人做夢都希望自己出身豪門，有個名人老爸，不妨聽聽葉小妹怎麽說。昨天她的原話是：做名人後代多難呀，我爸爸自己有太多的愛好和追求，但是作為葉聖陶的兒子，他放棄得太多了，晚年先是編撰《葉聖陶全集》，一點一點查資料核實史料，工作量超大啊；後來寫《父親長長的一生》，剛寫完就病倒了。”“爸爸說‘我這一輩子什麽都沒有，沒錢沒房，除了你媽媽和兒女，我啥都沒有。’就因為是葉聖陶的兒子，就隻能住在國家分給葉聖陶的破舊房子，用他用過的家具，為他整理遺作寫回憶錄，自己想做的事全沒時間了。” 葉府小院門窗漆皮早已剝落得不忍目睹，老家具陳舊得一塌糊塗，沙發坐下去就站不起來（彈簧早已塌陷得毫無彈性）。小妹媽媽是大家閨秀，著名文化先驅夏丏尊的女兒，卻一生都要起早摸黑照顧葉老、老葉和子女三代人，提籃買菜淘米做飯四季衣衫哪一樣都得親力親為，無微不至，方可保障葉老和老葉一輩子專心學問，學富五車，著作豐盈。在我眼裏葉小妹母親夏女士為我國文化事業及統戰工作默默奉獻功勞卓著並不亞於她的公公和丈夫。小妹說“50年代許多家庭婦女參加工作，我媽媽幾次提出想參加社會工作，爸爸說僧多粥少國家就業負擔重，當時三四個人搶一個飯碗，說咱家還能過，把機會讓給困難家庭吧，造成媽媽始終沒有一分錢收入。” 小妹母親身為名門閨秀、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兒媳、部級高幹夫人，從名分上說夏女士一生足夠精彩了，但是在漫長歲月裏她一直從事最普通的家務勞動，眼下已經多年臥病在床，至今家人沒告訴她丈夫已然去世的消息。重病的她時常會錯亂般大聲喊叫丈夫、兒女或老阿姨的名字。小妹說到這裏停住說不下去了，卞老師和我強忍悲痛，我們三人靜默良久。 葉老一家三代忠厚善良，一心向學，黨讓幹啥就一門心思幹好啥，從來沒有開口要過任何私利。小妹母親沒有一分錢收入，沒有醫療報銷，她看病吃藥全靠家裏自費。除了小妹文筆好供職報社有一份薄薪，老葉三個兒子都是普通工人，大兒子、二兒子接連病故，丈夫又剛故去。老葉四個兒女中，葉小妹也快退休了，小兒子是下崗工人每月隻有區區400元收入。小妹沒說，但我知道她麵臨的憂慮：半年撫恤金停後，她臥床患病的母親醫療費、生活費怎麽辦？ 葉聖陶老先生是中國民主促進會元老，出任過民進中央主席，葉至善也擔任過民進中央副主席。20世紀80年代我加入民進後，積極勸說下葉小妹也入會了，小妹理所當然屬於國家統戰對象。昨天下午我提出以民進中央婦委會出麵，替她寫份給全國政協或北京市政協的報告，為老葉遺孀申請生活補貼，小妹堅決不讓，說“還有我呢，沒到過不下去的地步。”這麽有把握的小事，葉家人都不肯做，我終於明白她家連舊沙發都舍不得換的原因了。在我眼裏，一套很好的沙發不過兩千元，但是在京城市中心那座顯赫的獨門獨院的當家人看來，換一套沙發，無疑是不能列入家庭開銷的奢侈品。 昨天我們還說了好多體己話，一直說到酒店工作人員全部就餐完畢，大約下午3點多時，我們最後的話題是中國文化傳承的未來走向，說到我們注定是被犧牲的那批人，我說“真正的民族精粹，即便被當下忽略，一定會被後人認可，眼下大家都很累，太累時都想輕鬆一刻，再過些年後，葉老和老葉等代表的最優秀的中華文化必定會熱起來，必定會傳承下去，這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不知咱們能不能趕上呢。”我的話音剛落，卞毓霖老師和葉小妹幾乎異口同聲地說“這個過程可能很長很長才會到來。”接著又是沉默，三人都不說話了。再然後，我們懷著老友重逢的喜悅，夾雜著無奈的悲情走出張掛著眾多名人造訪過的合影照片的富麗堂皇的飯館。 今晨，麵對可口的早餐，昨天小聚的情景一一閃現，讓我無心向飯，潸然淚下。
於向真 2006年6月10日初稿
2025年3月2日修訂 附葉家三代簡介：
葉聖陶是作家、教育家和社會活動家，發表過童話故事《稻草人》、白話小說《春宴瑣譚》、長篇小說《倪煥之》等作品，出任過教育部副部長、人民教育出版社社長和總編、中央文史研究館館長、全國政協副主席、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委員，民進中央主席。1988年在北京逝世，享年94歲。
葉至善1953年任中國青年出版社編輯室主任，1956年任中國少年兒童出版社首任社長兼總編輯，中國民主促進會中央副主席，全國政協常委和副秘書長，為中國出版事業和科普事業作出過傑出貢獻。2006年在北京去世，享年88歲。
葉小沫（小妹）文革期間到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當農墾戰士，後回北京當工人，1977年6月到《中國少年報》工作，先後擔任科普版編輯、編輯部主任，為孩子們編寫了三十年的科普讀物，退休後整理祖父葉聖陶和父親葉至善的作品，編輯出版了《幹校家書》等書籍。
葉向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