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爪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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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睛:1952 小孩子的大事 (一箋四簽名)

(2024-09-30 02:34:59) 下一個

《珍籍記贈》之一

 

1952 小孩子的大事 (一箋四簽名)

 

1

銅扣紅漆小拜匣

 

 

媽媽走了,在她101歲的年齡。

 

除了幾件衣服、幾本書,她幾乎什麽都沒有……最後整理遺物,隻見衣櫥落,悄悄藏著一隻斑駁破損的 “漆皮 銅扣 小拜匣”。

 

紅漆皮 銅扣 小拜匣

 

 

媽媽,也即1930s年代末,跑到重慶曾家岩50敲門,最終由徐冰周恩來棋子般嵌入革命的 “馮家三小姐”。她有著怎樣的 “清教徒品性” ——

 

媽媽曾很瀟灑。1950s年代初,當她被告知傅大慶的孩子均作為烈士子女由國家扶養的時候,她聲言自己有工作能力,願共同承擔。後來,在她的動員之下,舅舅們不但獻出了外公那所曾經的狀元宅第、三進五間兩跨院、數房聚居的四合院,還將堪稱國寶的古玉“召工刀”、“周公發箍”、“秦公簋”等老人的多年珍藏獻給故宮博物院,弄得當時的北京市副市長徐冰親自到我們家來致謝。

 

分到她名下的外婆的首飾細軟,她也一樣不要。她和我的繼父一直在東北工作。1960s年代,因為整右派不發狠而當了右傾分子的媽媽終於請求調動,回到北京。我記得第一次造訪她的家的情景。那一次,我真是大吃一驚。媽媽不是個講排場的人,這我早有思想準備。但我萬萬沒有料到,馮三小姐叔懿的家,會徒空四壁到如此地步……

 

“首飾細軟”於她,終生無緣。應該說,她沒有類似杜十娘怒沉的妝奩,從未見她戴過任何一件,哪怕並非炫富、隻求美感親切的戒指或胸針。

 

然而她有一隻簡樸小拜匣——年頭的?為什麽留了下來留在手邊……隨著她一處又一處搬家……

 

沒了媽媽的我們姐弟,把它輕輕從衣櫥底部掏出——

 

銅鎖扣,輕合著,一碰就打開了……一件亮眼“細軟”都不見毫無規製亂的,是陳年紙片:最多的,當然是從長至幼大小孩子們胡亂贏得的種種獎狀,三好、五好……英語朗讀第二……還有和小條。比如這個——

 

一張用過的入場券啊 – 平安裏遊泳館。當外婆的前往觀賽之後,竟然攥著沒扔,珍藏於小拜匣,近50年。

 

 

2

朱絲欄八行箋

 

小拜匣底層壓著的,是一封封紙質已然黃脆破損的。裏邊有一張正規的朱絲欄八行箋,鋪滿了大小不一各種字體——

 

細看,原來是“女兒小慶寫給媽媽的信!時間 1952年119日

 

內容簡明扼要當年在北京讀小學的我,上來即報告致信緣由接著,正在撫順忙“大工業”的“親愛的媽媽正式商討——

 

我在北京碰到了牛妞和爸爸。他們說,你到廣州去上學吧。我和四姨都同意這個意見,不知你的意見如何?請你快來信告訴我們,因為他們等著我呢!

此致敬禮 

你的女兒 小慶 十一月九日 上

 

信裏的牛妞,是比致信人年長半歲的向真,也即日後電影《原野》《風吹嗩呐》的導演淩子。

 

葉爸爸,牛妞參座 ——且慢,時至1952,他的頭銜,應該不是1924(粵軍第二師)1946國民革命第十八集團軍)、幾乎綁定他終生軍職參謀長”了;也不是北平市長了……廣州市長廣東軍區司令兼政委

 

1949年北平和平易手時

 

四姨媽媽的四妹,四小姐季懿投身革命之後改名“王健”者。諸位如果知道 劉少奇最後之三妻:“王前-王健-王光美”的故事,就明白她為什麽在這封信的附言裏對姐姐說“我已到北京”。

 

該信之落款:你的女兒小“。——第一批《漢字簡化方案》要到三年後才公布畏懼繁難的小慶,不知在哪裏尋到了這個不入流自造 廣+支

 

想來此信,是上述四人商定之後,由葉爸爸取出筆墨、鋪開本來應屬自用的朱絲欄八行箋,當然還有硯池墨海……小哪敢碰管城侯?但那時候11歲的小孩子自己也沒自來水筆——想來順手抓起葉爸爸書桌上的就用?

 

大氣的、拿得起放得下 牛妞 緊接著附筆楷書已然有模有樣。

 

接著是“健“。還有,參座。

 

諸位注意到,在“我也問你們好”這句話裏邊那個“們”的旁邊,有一個特別畫出的小套圈:葉參座是在打趣,正如1941年新年間(皖南事變前夕)他們在重慶時候。這“們”而加圈,說明他已然知道媽媽那時有了新的情感(與生活)依偎。

 

 

落筆人的故事

 

四姨王健的故事,由我綜合親、朋口傳,外加她自己所述,大致如下:

 

1946-48年,認為即將到手天下的共產黨人大興奮。媽媽當時已經“找到組織”,在北平調處執行部/美國新聞處/圖書館 當管理員。她回到家,即外公北平西四羊肉胡同合族聚居的大宅,竟然一家夥把自己姐之子女七、八人,外加四妹——在日據的北平英姿少年的他們都曾協助傅大慶從事秘密的情報活動——全部送”革命隊伍 曾經的輔仁大學女生馮季懿,直送西柏坡。據說抵達後薄一波見即指著說:”這個,少奇的“。

 

 

四小姐棍術                          中國書協會員的童子功

 

 

接著,據說就是總司令請客。杯盞之後,客人撤去,剩下二人,就算成婚了。此婚姻維持了不過數月(數周?)。四姨自己在文革初、在肮髒粗鄙的大小報泛濫之時,惶怖地對我說:“我們……真的……沒有那個……“;而眾革幹之間傳說的是:少奇同誌到鄧大姐那裏訴苦:”這算結婚麽?“ 

 

鄧媽媽於是判定四姨(精神)。會同同樣有病的賀子珍,一同發到大連休養。正”大工業“的媽媽很不情願地接受組織派遣前往看護妹妹我則作為病人小玩意兒隨行:對此,有大連海濱照片為證。

 

【小慶四姨海濱照】

 

對這段撮合,淩子也記得。

 

當時,作為“參座皮包”(即走到哪兒帶到哪兒)的她,常規隨父到西柏坡(開會)淩子記得——

 

一次路過一間小房,門從裏邊輕輕開。柔和女聲傳出:牛妞牛妞,進來玩不記得小慶的四姨…… 而沒過多久,“皮包”再隨爸爸到西柏坡時,同一間屋,同樣柔和的女聲:牛妞牛妞,進來玩,不得光美阿姨了?

 

對“四小姐”這段遭際,馮家這邊沒有一個人有過絲毫的大家都知道,那地方,是常人呆的嗎?您就算王“健”了,就知識、聰慧、曆練、包容……外加隨機應變與飲恨吞聲……,光美女士經曆的一切,夠你馮季懿死過去十回不止吧?

 

時至1952年,組織安排她到已經遷至北京的俄專就讀……

 

再回到 朱絲欄八行箋

 

小慶那年11歲,正在北京華北小學住讀(周末回舅舅家)。

一個未成年的孩子,吃喝住宿、知識學養攻修,更兼情感依托融入或者嵌進哪裏——自己決定了的

 

小慶攤到了這樣的命運。這樣命運的定奪,應說,是葉爸爸

 

在《我的四個父親》裏邊,曾寫到——

 

就心理而言,我不認為我有一個幸福的童年。我覺得世上最殘忍的事情之一,就是一個做母親的,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別人家去寄養。

 

但在1952,還有接下來的幾年,“養不馴”(這是葉參座對這孩子最後的定評)的小慶,不但享受到了無物質匱乏、無政治壓迫、得以自在成長的環境,竟然有了就近觀察 滄白葉宜偉 字滄白葉元帥 這樣一個曆史人物的機會。

 

僅以此最算不得朱絲欄八行箋為例我們看到的,

 

是他的愛(對自己的牛妞,以及犧牲戰友的遺孤)

?是他對孩子的信賴與放手 

?是他給人機會給人(哪怕小孩子)自己做主權利的曠達

 

更難得的,是一個男人,在自身相當艱巨的時刻,表現出的淡定從容還有幽默——

 

艱巨?

 

這回(1952到北京,是他自己致信毛澤東之後,主公毛皇上措置。說是命他因病赴京治療和休養,怕沒有人不知道,什麽病不病、養不養,扣在北才是要義——

 

不過數月前,M把原本埋頭廣東”的一批“封疆”召到中南海,名義上解決 “右傾”“地方主義”實則搬兵換將方方點名陶鑄上位;陳泊陳坤酒桌當場拿下譚政文取代……一片猜忌的陰雲下,梅州葉參座喑啞叫出的,隻是

 

陳泊何罪之有

主帥無能 三軍受累……”,

 

曆史已經證明,他們沒。但褫奪的1952他心裏不可名狀的痛苦,或許還有深埋著的 “我就不信……”怎麽個去處?

 

再次被“主公D(“第二代領導核心”)召到北京“治療”,已是30年之後的1981初春那時在精神上,他正從“豐功偉業”之後必然再現的權鬥裏脫出(告假十一屆六中全會),回到他人生艱難跋涉的起點(或曰初衷)-

 

在依舊飄著(但未必高擎)紅旗的廣東特區,他一次的是

 

南生啊主任吳南生),我們家鄉實在太窮了你有什麽辦法沒有?快想想辦法,把經濟搞上去。

 

這一年(1952朱絲欄八行箋上顯示出的輕鬆慈愛這要怎樣的韜晦功夫?

 

 

4尾聲 

 

這,差不多媽媽最後一張照片了。 女兒小慶”,雖然“在如來佛掌中”,尚能陪她在順義的東太陽城曬太陽

媽媽親筆書

 

那時節,小拜匣還沒有被翻出,正靜靜地躺在衣櫥角角,直到她離世的201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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