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 (1)
2022 (197)
2023 (122)
2021年裏因為工作原因,我有機會在陝北遊蕩,刻意跑了很多陝北的小村莊,去找那些窯洞.....我去了延安、去了子長、去了延川、去了吳堡、去了清澗、也去了米脂、靖邊、佳縣......
黃土漫漫的高原上,仍舊生活著和從前一樣樸實的陝北農民。和50年前相比,這裏最大的變化是,窯洞裏不再有年輕人,因為村裏沒有工作機會,年輕人都出去了,留在窯洞的都是老弱病殘。
我眼裏2021年的佳縣縣城,恍然是一個內地80年代的小鎮,縣政府的各局委辦還整整齊齊等候著為人民服務,但整個縣城已經人煙寥寥,有條件的家庭都搬去了榆林,連機關幹部的家大多也不安在佳縣。
雖然陝北村村通了公路通了電,我們都認為這是時代的進步,但我聽到他們的說法卻非常吃驚:通電通路後他們比以前更窮了。他們現在確實能很方便地買到各種東西,但是收入並沒有增加,還是那幾畝地,還是那點兒收成,開支卻增加了很多,所以變得更窮。
村裏人好多都是一天吃兩頓,幾乎不做菜。就是麵條、饃、粥等等,有客人的時候拌個豬耳朵,再炒個雞蛋、拍個黃瓜,就已經是豐盛大餐。
我走過一個又一個的村子,看了一孔又一孔的窯洞,就想尋找一點當年知青生活過的痕跡。
那些花兒一樣的女知青們,幾乎把她們最寶貴的,都留在了黃土高坡下的土窯洞裏。
這個念頭源自於那幅油畫:《我的前夫》。
那幅狠狠震撼了我心靈的油畫,它讓我對我大姐那一代人的知青歲月,有了更深刻更感性的認知。
我告訴自己,有機會的時候,一定要去那些地方看看。看看那些埋葬過無數青春的土窯洞。
油畫《我的前夫》,原名《青春之歌》,是畫家王國斌先生的代表作。
油畫中的新娘和新郎,端坐在窯洞前。新娘是一位對回城絕望的女知青,新郎是村幹部的老光棍兒子。新郎穿著新布鞋和新的粗布衣褲,臉色黝黑蒼老,手指粗大扭曲,正合不攏嘴地笑;美麗的新娘則用她的眼神和坐姿,傳遞出了她無限的委屈、憂傷、無奈和絕望。
她可能已經無家可歸了。畫麵裏的標語、牧羊鏟和角落的膠鞋,都說明新娘是個放羊知青,她的父母也許身陷牛棚或者遭遇不測,腳邊的旅行包就是她的全部財產和嫁妝。
她腳上紅色的繡花鞋與她漿洗發白的舊軍裝,透露出當時的貧窮和極端的不諧調。“生活”逼迫她嫁給了老羊倌,她成了那個荒謬時代的祭奠品。
這幅作品在2007年首都的一次展覽中引起轟動,據說好幾位當年的女知青,麵對油畫情不自禁地淚流滿麵、泣不成聲。它是展覽期間觀眾留言最多的作品。
這幅畫給人的震撼,不僅僅是能讓人流淚,能讓人泣不成聲,更有錐心刺骨的痛。
因為它瞬間把人們拽回到50多年前那段苦難的知青歲月。要知道,老知青們都有一些至今還留在農村的女同學,她們迫不得已與當地農民結了婚,過著完全不屬於她們的生活。
觀眾紛紛留言:
“看著這幅畫,從觸動變成震撼。五味雜陳、老淚縱橫。想起了極少既得利益的知青精英,在今天很滋潤地高唱“青春無悔”,而更多的知青隻有青春無奈。”
“知青們大多數一生都在社會的底層苦苦掙紮。今天那些掌握著知青話語權的上位者,在你們謳歌讚美之前,請用幾秒鍾的時間想想他們和他們的子女,想想我們和我們的青春,那些田園牧歌般的故事不是我們的過去。”石魯生。
“女知青無奈的眼神使你想起了羔羊的絕望,你也許在心底裏曾經呐喊過,可是呐喊卻在赤色的喧囂中淹沒,個人的尊嚴被無情踐踏,看你怎麽違心的喊出青春無悔?”
“喜歡這種寫實藝術作品。反觀電視劇《知青》,反反複複盡情渲染知青愛情,劇情令人惡心。戀愛絕不是那個時代的主題,現在也不是。那個梁曉聲吃錯藥了。”
一位老知青說:“其實我們好多人都差點在黃土高原過了一輩子,幾位高中同學至今沒有回城,有兩位五十多歲就已經去世了。我妹妹是去邊疆做知青,回不了城,後來隻能嫁當地農民,就是油畫上的結果……不堪回憶,妹妹也去世了,死後也埋葬在那兒!”
當年,僅在延安插隊的北京知青就有28000多人。那麽窮的地方,怎麽養得了那麽多突兀而至的年輕人?其艱苦可想而知;而知青大返城時,絕大部分人陸續離開,最後隻有298人沒走,留下來的或是因為感情,或是因為婚姻。他們把自己留在了那裏,也把艱辛苦難的故事,留給了那個時代。
陝北作家路遙是清澗縣人,他的太太林達就是北京知青。當然他們的結合是特例中的特例。下圖是路遙家的窯洞。
有老知青回憶,那些與農民結了婚的女孩子最困惑最痛苦的,是結婚後她們徹底地失去了歸屬感。她們既不是城裏人,也不是真正的農村人,她們的心被殘酷地撕裂著。
艱苦的生活、繁重的勞作、和長年累月的心靈煎熬,使她們體弱多病、英年早逝。而現在還活著的,也是驚人的蒼老。
一位上海女知青,下鄉到一個很窮很偏僻的大山,從生產隊到山外最近的小鎮都要走上兩天一夜。7年後被迫在當地結婚。她拚命苦幹當上縣裏的先進典型,後被推薦讀大學。大二時她申請離婚,但政策不容許,學校分配也是從哪裏來回哪裏去,畢業後她還是絕望地回到了那個小村子。
在眾多知青的記憶裏,插隊的苦難,除了生活,還有大隊書記。
一些大隊書記就是一手遮天的土皇帝,決定著每個知青的前途和命運,誰都不敢輕易得罪他們。當時給大隊書記送禮已經蔚然成風。
有些大隊書記外表一如電影裏基層支書的模樣,開口“要認真學習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閉口“要紮根農村幹一輩子”、“要虛心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經常主動跟知青促膝談心,熱情關心集體戶的柴米油鹽等等生活問題。
而實際上,卻對來自城市的知青們敲骨吸髓,不管是招工、入黨,還是參軍讀大學,不收禮基本不辦事。
對於女知青,有些人渣還要索取人家的貞操。
在整個上山下鄉的運動中,有多少被侮辱被損害的女知青,已經難以考證。受害人為了名聲忍辱負重,艱難生活。她們把那份恥辱感深深埋在心裏,直至終老。
她們顯然是那個時代的犧牲品,但還有誰會記得她們的故事和血淚?
我隻能從《我的前夫》或者一些良知作家的作品裏去尋找了。
陳衝的《天浴》,無疑也是代表作之一。
1973年6月,全國知青上山下鄉工作會議召開前,國務院知青辦曾經對各地知青狀況進行摸底調查。
根據東北、四川、安徽等24個省、市、區的不完全統計,1969年以來,共發生迫害知青案件2.3萬餘起。其中,奸汙女知青案件約占70%。這就是說,被官方確認的這類案件就有1.6萬起。
即便以這一統計為依據,也足以證明,當時女知青被摧殘的程度是何等嚴重,而這也僅僅是現實中的冰山一角。
讓人特別傷感的,是那些與農民結婚的女知青們。當年知青大返城時,她們不能回城,為了孩子,她們又一次不得不犧牲了自己。一切的渴求和希望,都被統統埋葬了。
有些人直到上個世紀90年代,為了能讓孩子在城裏上大學,才回到已經完全陌生的故鄉,住在父母去世後留下的小房子裏。可又哪曾料到,剛剛回城,窩還沒有捂熱,就因為積勞成疾或者癌症匆匆離世,留下的隻有無盡的悲哀和遺憾。
知青是一個特殊群體,是一部還活著的曆史,知青的故事大多是苦難的,女知青的故事更讓人心碎。絕大多數知青都有自己的一段不堪回首的苦難史。
他們的青春是被別人揮霍掉的,直到現在也沒有人為此說一句“抱歉!”。
當他們守著殘缺不堪的人生,步入晚年之際時,有些人終於想明白了,為什麽我的人生就那麽苦呢?
但有些人仍然沒有思考能力,他們拿著最低的社保醫保,繼續在城市的街角跳著當年的忠字舞......
而那些高喊過“青春無悔”的知青們,他們往往是上大學、出國、經商、當官什麽都沒有被耽誤的一撥人,他們當然可以說“青春無悔”的。
那麽,2000萬曆盡磨難、九死一生的老哥哥老姐姐們啊,你們喊什麽“青春無悔”喲!難道你們的苦還沒有受夠嗎?難道你們還希望自己家的孩子們,也要像你們當年那樣,離開家庭去黃土高坡、去戈壁荒灘、去雲南叢林、去內蒙草原“大有作為”?
難道你們不應該以“跪求回城、以死抗爭”的過來人身份,給那些提出要重新“上山下鄉”建議的“叫獸”們,打兩個響亮的耳光,並吼出“不”嗎?
我站在陝北佳縣的白雲山上,山上有著名的白雲道觀,它建自明代,已經有四五百年的曆史。據說1948年某人曾經在此求簽,然後在此東渡黃河,進入山西,從此一去不返。
在山上,我看到渾濁的黃河蜿蜒曲折,一路裹挾高原的泥沙咆哮而下,一邊是山西,另外一邊是千溝萬壑的陝北黃土高原。
春天的陝北沒有人們想象的那麽荒涼,山上開滿了各種花,紅的白的,是桃樹、是杏樹和棗樹,有種植的,也有野生的,漫山遍野,煞是好看。
山溝溝裏不時有一陣陣風吹來,花瓣便隨著山風飄落一地。而那些飄零的花瓣,就像當年消逝在窯洞裏的的那些女知青......
在那段荒誕的歲月中,她們是無法主宰自己命運的,她們隻能無奈而絕望地被擺布,直到被苦難收割了年輕的生命。最後,她們就如花瓣般的,隨風逝去....
我明白,那些花兒的蹤影,找不到了。
落英紛紛,她們早已化為一抔黃土。
我們這代人走過的路。我很幸運,能生活在這片土地上了。身後的黃土地,留下了太多的血汗和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