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5月17日 第三十期(“跋扈的老革命張玉珍”)
朋友們好,我是李南央,現在是北京時間2020年5月17日,是我連播《我有這樣一個繼母》的第三十期。今天的一章是:“跋扈的老革命張玉珍”。
跋扈的老革命張玉珍
朱正先生是父親平反複出後的莫逆之交。父親的很多文章其實都是朱正先生起草,父親稍稍改動幾個字,署上自己的名字就發了的。那本史書《廬山會議實錄》中有一整章出自朱正的手筆。朱正先生與圍繞在父親身邊的一些人非常不同,奚青曾經找過他,讓他參與一起跟我談談,讓我做個公證,表示父親走後自己什麽都不要。朱正一口回絕了:“這是人家的家務事,我們怎麽好管?”朱正先生將這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我,還補充了一件事:一次他去22號樓,恰遇張玉珍在跟我父親吵架,見他來了也不住嘴:“李銳,你別以為我對你好是為了你,我是為了我自己!”
2018年4月,我陪普林斯頓大學的一位教授去長沙拜訪朱正,在送我去機場回北京的路上,朱正先生在車裏說:“我告訴你一個笑話。你爸有一次問我家裏的財政是如何管理的。我說:‘我的工資全部交給老婆,我的稿費自己使用’。過了些日子,你爸跟我說:‘你那個方法不行,玉珍不同意。’”我們一起哈哈大笑。
我是在整理父親的日記時,進一步地了解了張玉珍對父親非但不理解而且極為跋扈。也是從這些日記裏,我才知道,一向對我嚴加訓責不許沾光的父親,為張玉珍的養兒女、親戚、朋友和“熟人”,還有原本八竿子打不著,不過對張玉珍略施小惠的人,做了那麽多出圈的事兒。這裏摘錄部份於下,這些記述白描出父親晚年深深陷入的、無以自拔的生存境況。我在一字字、一遍遍地校對父親的這些文字時,總是悲從中來:爸啊、爸啊,你怎麽就看不出為換得張玉珍的“照顧”,自己付出的是什麽啊?!
1988年7月10日(星期日)
夜張莉(張玉珍的摯友。她的丈夫劉雲鶴是局級幹部,與張玉珍同在建工部工作。)帶兒子劉裕章來,要為利比亞石油支付找林部長,求我作中介。我心中反感,曉之以理,無此必要也。玉珍當然極不高興,不給麵子,就不想想,萬一林部長反感又將怎樣?
1991年7月9日(星期二)
整天間隙喘息,過四小時左右噴一次。同整理資料,清整帶走物件有關。
玉珍很煩躁,我也煩躁。她完全不了解我對當代曆史自己應負的那點責任之心。
1992年6月19日(星期五)
上午悌忠來,彭小蒙隨到(其妹夫為高能所的核物理學家,現在達拉斯與小妹一起工作,在美國呆了幾個月認識了小妹)。彭為當年著名中學生紅衛兵頭頭,坐了二次牢,現在編譯所編《社會經濟體製比較》,因此麥克法誇爾請去。兩人有爭論,自認對紅衛兵運動與文革有自己看法。父親為彭炎,新四軍老幹部,同趙樸初友善,喜詩文。
為彭小蒙來玉珍不快,說朱嫂說,談鄧小平。真是莫明其妙之事(估計是王寧談南巡),引起大吵一頓,極為生氣,如此不可理解,我重視老三屆中自己奮鬥出來的人,這是一代希望所在。
1993年7月6日(星期二)
遇見周建南,問我見到許家屯事,乃李金銓家宴碰到,要我給江信寫清楚(真不知港台如何報導也)。為此事,玉珍對我又大光其火,極不愉快。
1993年7月8日(星期四)
平江縣長、老傅等來,談《縣誌》問題,將李榮光信內容作了介紹,真要成為一部站得住的誌書,非動手術不可。問題在原來班子沒安排好。
莫明其妙又惹玉珍發脾氣,很是不快,並誣我先發脾氣,隻好置之不理。
1993年9月8日(星期三)
上午總算同玉珍談通,小妹Fax囑辦各事,原來有備忘錄,怕我忘卻又提醒也。因此別扭了多少天——到國外去惹禍!從何說起。
1993年9月18日(星期六)
早晨同四益電話,談及反腐敗,雷大雨小,打老鼠不打老虎,走過場時,玉珍進來聽到了,橫加貶責,是不是共產黨員?使我火從中來,拍桌生氣。早餐也未同食。然而還得一起上醫院換氧氣瓶。
1993年9月21日(星期二)
琬姐從楊仁處轉來信,對我美洲之行極表憂慮並懷疑小妹有什麽明堂(可能同玉珍擔憂有關)。
1995年6月10日(星期六)
晚上因林靜聰(畢業於哈佛的美國博士生。在中國研讀時,多次拜訪李銳當麵請教。1993年父親赴美參加科羅拉多大學中國“黨——國”研討會時去波士頓接受《中國革命》製片人採訪,即是林靜聰擔任的翻譯。)來電話,約定明天上午來,引起玉珍不滿,“沉默的衝突”。終因朱正回來時我未發言,睡前爆發自掌也。
1995年7月28日(星期五)
昨夜因搬房事心中不快(此次檢查,兩個肺都氣腫),總想找個空氣好點地方,玉珍堅決不讚成。隻好服眠藥。三點半醒來,即不能再睡著了。
這裏需要說明幾句。自父親所居複外大街22號樓前架起了通往釣魚台國賓館的高架橋後,樓外空氣變得十分汙濁。父親患有嚴重哮喘,希望能換到空氣好些的地方居住。中組部在萬壽路蓋了新樓,父親極願搬到那個大院。但是張玉珍強調複興醫院就在22號樓旁邊,她就醫方便,堅持不搬。永遠地錯過了搬離22號樓的機會。這則日記印證了朱正先生告訴我的,他聽到張玉珍吵架時對父親說的那句話是張玉珍難得的一句實話:“李銳,你別以為我對你好是為了你,我是為了我自己!”
1996年7月24日(星期三)
將兩篇談毛與中國傳統文化文改好(1993在武漢,94在杭州),續改赴美講話。玉珍來,工作時間縮短,昨天還為我隻管伏案而鬥了幾句也。
1996年9月12日(星期四)
昨夜看電視時,哮喘發作,玉珍在旁談有關小妹“錢袋”事,引起不快,頂撞起來,不歡而散。睡前再噴Ventolin,服眠藥上床。
1996年9月13日(星期五)
夜若水來電話,玉珍責我不該講“敵情”事。
1996年9月23日(星期一)
為汽車事,晚上與玉珍大口角,我大發火,又自掌嘴一次。痛苦之至,如何是好。大概十二點,始服眠藥上床。
這裏也需作個說明。張玉珍總是抱怨父親的專車過於老舊與級別不符,說新上任的張全景的車是個什麽牌子,中組部欺負李銳,逼他去跟部辦公廳交涉換輛新車。父親是最不願意為這類所謂“待遇”事情去求人的。
1996年9月24日(星期二)
五點起床。飯前同玉珍空前大吵,我責其遇事幹涉過分,心地狹窄,毫無女人美德——溫柔。一生順境,對一切指責過多,對孩子們都看不順眼等等。
1996年9月29日(星期日)
上午清理雜件,將玉珍不用小桌並入我的書桌,擴大我的書案了,很是滿意。滿起一家來。中午略休息,下午到南三環家具城,為玉珍購得一雙人床,1800元(鐵床反便宜約千元即得)。逛到五點多始歸。
1996年11月17日(星期日)
張廷發秘書前兩天回話:信已於收到第二天批示現空軍副政委,交管人事部長、科技處長辦,爭取今年解決職稱。否則明年一定解決。
1996年12月12日(星期四)
晚上李長盛與小彭來。說他的芒果公司發行A股事。給朱鎔基報告讓我轉去,當擬好一信。為代替可樂,應當支持也。
1996年12月27日(星期五)
上午李長盛等來,寫第二封致朱鎔基信,要我轉交。
1997年1月4日(星期六)
下午李長盛與小彭來。朱鎔基批準了“恒春公司”發行A股。全公司高興之至,特來向我致謝。
1997年6月3日(星期二)
為勝利轉高工事,給張廷發的韓秘書電話。(對應:1996.11.17日記)
1997年6月17日(星期二)
玉珍對這種外國人訪談,很是反感。一整天被“朝日發送”占去了。上午談了三個小時,電視燈一直照射著。主要談三峽和毛。讓小賈作了記錄(中聯部柴尚金上午也在)。也談了點秦城生活等。下午拍照片及“龍膽紫”原件,並漫談對日本的觀感。請他組成放送帶時,不要斷章取義。談到BBC對李醫生處理事。
1997年6月22日(星期日)
終日舌頭發炎疼痛不已,影響吃飯。為“臉色”不好玉珍又發雷霆一次也。
1997年7月4日(星期五)
為劉雲鶴(局級幹部,與張玉珍同在建工部工作,其妻張莉是張玉珍的摯友。)事同李鐵林談(到我辦公室來),要我在信上批一句話,“當然起作用”。關於我的“部級”問題,沒有想出解決辦法,因還有30多7級,以及伯克、白治民二例(地下省委書記,大區副書記),我強調中顧委資格(此事實不想再談了,但玉珍甚關注)。
1997年7月10日(星期四)
早飯前上北坡散步,看木表房子等。飯桌“失言”,玉珍大不快。
1997年8月12日(星期二)
小賈引來出版社劉正興(原赤峰組織部副部長)談小虎(張玉珍弟弟的兒子)事業事,答應盡力幫忙。
1997年11月22日(星期六)
整天無力,徹底休息。上午為“深圳園東園保健醫療藥浴中心”寫招牌。陶森等三人來取(玉珍收筆資千元,我熊了她幾句)。
1998年1月19日(星期一)
玉珍好友張莉來,呆了大半天,一起午餐。將《開放》借與。一起談玉珍最近生氣事,為小芹(張玉珍弟弟的女兒。通過李銳調到中組部招待所做服務員。)之忘恩負義,小許之貪財,勝利之窩囊。
1998年2月19日(星期四)
午睡半小時,玉珍客人夫婦來。李文川副部長三點來,與客人碰了頭(解決職務上調問題,交警隊)。
1998年2月20日(星期五)
下午又繼續作字到四點畢。總計在賓館共寫大中條幅20張,一切人等都照顧到了,包括玉珍的熟人(乃張莉親戚的朋友等)。雖然勉強也隻得照辦。實在是寫累了。
1998年6月28日(星期日)
四點起床。續看了些資料。《時代信息》昨晚翻了大部分,揀出部分被玉珍收拾客廳時歸攏了,氣得大吼了幾聲。
1998年12月27日(星期日)
玉珍到張全景家去談了十來分鍾,為房子事,關係到所謂正部級問題。張未明言阻力何在,他是同情的,顧委也隻有三四人也。玉珍還談到李鵬住24號樓時,是找我幫的忙,江也為自己事來過我家也。
1999年元旦(星期五)
年來贈書甚多,密密擺滿一書架,使得玉珍不高興:搬來搬去,隻同書打交道。
去年稿費收入大大空前(近20萬),零星款項玉珍當然記不住了,發生誤會,大別扭一陣。從不過問家庭經濟,夫人卻有個“保密”心眼也。
1999年5月31日(星期一)
晚上看電視時,劉雙平來取走一大捆字。我甚冷落,還說老了,已八十二歲(不能如此使用也)。玉珍原囑我客氣待之,結果反是,她很是生氣。
1999年6月1日(星期二)
為勝利職稱事,給張廷發的韓秘書電話,請予幫助。
同玉珍一天沒有交談,在生我的氣也。
1999年6月3日(星期四)
同玉珍完全恢複常態了。對31晚發生的失禮事件正式道歉。
1999年7月20日(星期二)
早餐前到山邊上坡小道散步,並到涼棚圓桌小坐。發現鋪路卵石小量散在山溝,花紋不錯。下午仍到原路散步,撿回四五十粒有各種花紋小卵石,洗淨置於盆中,頗堪欣賞,自得一樂也。玉珍卻無興趣。
1999年12月3日(星期五)
上午陳硯發等四人來。陳因“經濟問題”被收押了十多天,問題很快弄清。他負責嶽陽開發區,現為定為“國家級”來京活動,找老同誌簽名(玉珍後來告我,給2000元簽名費,硬退不成)。
2000年2月29日(星期二)
早餐後,同張作斌、熊鑒沿湖一轉。那些小別墅和釣魚屋(有二十多座)不知何時爆滿過,門都爛了。陶森同此間合作人六七位來(後知那位女士送了玉珍禮物)。他的酒廠已合作成功。又要寫字。
2000年3月14日(星期二)
上午整理行裝,大概“土特產”太多(“三講”前後毫無變化),許多人送的東西,玉珍經手,我也不知,此次黃道奇送的最多,從吃到用。
2000年5月19日(星期五)
上午米脂縣委書記甄達梅和兩局長(建設、水利)來,表示謝意。水利部已批200萬元,讓省水利廳撥。建議他們找郭洪濤籌款。今年又旱,莊稼種不好。送我米脂剪紙一本。
2000年6月23日(星期五)
晚上榆林電力局長來(40歲),陳海寬陪同。楊東(張玉珍外甥女佩珍的兒子。佩珍是鍾小玲的親姐姐。)可到該局當司機。
2000年9月2日(星期六)
上午陳海寬同米脂副書記來。米脂甚窮。榆林11縣,北6縣有煤、油,富,南5縣窮,財政靠北部補助。米脂22萬人,吃公糧人一萬多。建議多在土豆、紅棗上做文章。糧食還夠吃。必須先進灌溉。贈《直言》與《實錄》。其人還要字,於是說:楊東的工作解決了再寫。玉珍很是高興。
2000年11月10日(星期五)
到辦公室,將小芹子的訴苦信件(12年洗衣工中氯毒,退休應按工傷事故)交李智勇,並談小趙戶口落實等問題。
2000年11月15日(星期三)
勝利來,升高工事,似又遇到阻攔。他已五十歲,心情當然不好。這次考試,英語等都過了關。玉珍和我都給予安慰。
2000年11月19日(星期日)
勝利高級工程師考試,原以為可以過關,結果因答辯不好,將通不過。玉珍很著急,電話找人“說情”。我幾年前找過張廷發,張也批過,未起作用。今天幾次電話找出差的張的韓秘書,幾次撲空。
2000年11月22日(星期三)
這幾天為勝利能進高工職稱而傷腦筋,玉珍很急。給那位出差在外的韓秘書(張廷發的秘書,97年我曾向張寫過信請關照)多次電話,無人接應。一所所長等是支持他的:工作負責,也有成績,得過功獎。此次全國考試,評委甚嚴,他英語過關,答辯不好。晚上同海政科教處處長崔振通了電話,了解此種情況,又同張鴻元所長通話,隻能明年才考了。可以考到55歲。
2001年1月17日(星期三)
廷棟與小曾、韓虎林來,《組史資料》的3.2萬元稿費交到玉珍手上(他們走後,玉珍才告知,因我曾表示過定要少拿)。
2001年4月7日(星期六)
玉珍又因一個電話(小妹囑電視台朋友錄音)而生氣。
2001年4月22日(星期日)
上午米脂縣長張雁冰(師範生)等三人來,要利用天然氣辦一10萬千瓦燃氣熱電廠,省已批準,要求國家以0.2—0.3元一立米出售。給吳邦國、曾培炎寫信介紹(他們還留下有關水利要錢兩件)。
2001年4月23日(星期一)
為米脂縣的三項水利工程求款事,給汪恕誠部長信,隻提到供水管道470萬元,其餘兩項沒提。
2001年4月24日(星期二)
上午米脂張縣長來,取走我寫給汪恕誠的信(隻講了一項供水管道要錢400萬事),其人較有水平,隻看得起朱鎔基、溫家寶,下麵都希望朱留任一屆。江好講話而已。
2001年5月21日(星期一)
為勝利證明是福建佘族身份,同張家坤通電話,並轉去信件。
2001年7月8日(星期日)
今天勝利、楊小玲、滿起三家都來,午餐、晚餐豐盛之至。勝利的高工職稱問題很難解決,寫了個申請書,為之修飾,嚴加責備:字要寫端正。
2001年7月27日(星期五)
申奧團在此地開總結會。下午袁偉民來小坐……為了滿起的工作,給袁一短信,薛京同袁的秘書先聯係。
2001年9月1日(星期六)
滿起與小玲來,工作大體可解決了。
2001年11月1日(星期四)
孫曉群來,談滿起接任司機事,他們同意了。隻能是借調,“不要宣揚親戚關係”。
“跋扈的老革命張玉珍”今天先念到這裏。我以胡傑先生的來信結束今天的節目:“您的節目我們每期都聽,聽後心情是複雜的,也幸虧李銳老先生有您這樣的女兒記錄了一段不平凡的曆史。”
我回複他:“胡傑,非常地感謝你們!我爸是共產黨員,至死沒有退黨。我是老百姓,所以文化非常不同。書的最後會提到此點。但是他能夠將自己的所有資料交給胡佛,這在中共是第一人。我爸能夠看重留下實錄而以為個人形象放入曆史不足為道,能夠做到這點的人在中國少之又少,所以我尊重他。”
好,今天的節目就到這兒,我下周末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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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有感想如鯁在喉不吐不快:跟讀了這麽多篇,我是真的越來越對李銳這位老先生有複雜的認識。他在晚年的人生選擇,說到底就是這幾個字——“啥都占上”:在中國享受著該政黨的各種福利,為家人爭取著根本不配的好處,同時在美國搏得不同政見者的名譽。看到他為自己的日記將和蔣氏父子的第一手材料享受同等的“留名青史”的地位而興奮的時候,我真的想吐。我覺得南央女士因為與李銳的血親關係,所以在評論中總是走不出來。比如,她問的:父親真的看不到,他為了張玉珍的照顧所犧牲的是什麽嗎?其實在我看來,這並不是問題關鍵。當李銳得知自己的日記會在胡佛受到與蔣氏父子同等待遇的時候,他不是很明確地選擇了嗎?這就說明,他的選擇永遠是利己最大化的那個選擇。